桑眉不知道她这一番话在宣桃心里转了一圈后,已经在少城主背上扔了一个又一个黑锅。
在桑眉眼里,白明洲就是她的丈夫。
两人在天道下起誓,给白明洲的师父师兄都磕过头,几百年的老夫老妻了,哪里还能想到在他人眼里二人相处会是私相授受。
桑眉坦然得让宣桃直发愁。
她只能强撑着冷静道,“小姐,这事我觉得还是要回去与大人和夫人商议过才是上策,纳吉采礼都需要时间,不若我们现在就向夫人请辞,推说家中有要事,早日商议也好早日完婚。”
桑眉却是一怔,“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宣桃顿时急了,她可不会想到桑眉留下是要与白明洲一起处理心魔,回去之后城主府里有结界,她神识无法跨越,城主府就只剩白明洲一个人了。
他已经出过一次事了。
就算白明洲说得天花乱坠言明自己对付心魔绰绰有余,她也绝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在此处。
正想着,忽然听到苍竹在外唤她。
桑眉看向宣桃,气冲冲的小丫头裹着雷霆之势冲了出去,横眉冷竖看着苍竹,“你做什么?”
苍竹吓了一跳,急忙解释,“不是我故意打扰小姐休息的,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说明日赏花宴,夫人为诸位小姐准备了新衣和头面。现在其他院里的小姐们都在鸾羽阁试衣,让我来喊小姐早点过去呢。”
宣桃正愁怒气没处发,一听这话就呸了一声,“什么试衣,哪家小姐的衣服不是提前几月找绣娘量身,明日宴会今日给的能是什么好衣服,都是些陈年剩下来的烂货,她也好意思来叫人!”
苍竹吓得脸都白了,快步上前想要捂住宣桃的嘴。
可宣桃是什么人,下意识的就抓住了苍竹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苍竹的手瞬间不自然的垂了下去,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折了苍竹的手腕之后,宣桃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拉着苍竹去了自己屋中,急得满头是汗,“我、我以为是你想要攻击我。”
苍竹疼得满头是汗,抖着唇挤出一个笑容来,“没关系的,也不是很疼,我就是想告诉你,在这城主府里,千万不要说夫人的不是。”
宣桃心中更为愧疚,期期艾艾的看着苍竹,“我要帮你把骨头正回去,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苍竹艰难点头。
宣桃定了定神,咬着牙手上用劲一推,饶是苍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是没忍住痛叫出声。
良久,苍竹虚弱一笑,“没事了,不疼了。”
宣桃闷着头拿出药膏和纱布将苍竹的手腕包起来。
“这是什么药,凉凉的很舒服。”
“习武之人难免受伤,这些药都是常用药。”
“你可真厉害。”
“你也很厉害,断手之痛,好多男人都难免会被痛哭。”
宣桃收好药膏,认真道,“在你手好之前,你的活我帮你干。”
苍竹下意识的摆手,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一阵吸气。
见宣桃紧张又小心的模样,她笑了笑,“别管我了,快去叫小姐吧。”
宣桃点点头,担忧道,“我跟小姐去夫人那里,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苍竹觉得好笑,同时心里微暖,她道,“我是一只手伤了,又不是整个人瘫了,你快走吧。”
宣桃也不推辞,在她心里还是小姐最重要。
既然确定苍竹无事,她也松了一口气,替她关上门离开了。
等宣桃离开后,一直端着形象的苍竹瞬间疼的趴了下去。
忽然,她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砸在墙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苍竹脸色一变,循声看去,就见宣桃满是焦急的站在门口,一双干净清澈的眼里满是惊慌恐惧,“小姐呢,小姐怎么不见了?!”
第29章 “我知道她在哪了。”……
桑眉不见了。
就在宣桃拉着苍竹回屋替她上药的这短暂时间里。
她没有听到一丝响动, 整个尚竹居安静得吓人,连窗外竹叶飘落的声响也没有。
桑眉坐过的桌边摆着半杯清茶,茶盖被倒扣放在桌上, 水珠凝结又滴落,在杯盖上留下道道痕迹。
宣桃伸手碰了碰杯壁, 这杯她才为桑眉斟满的滚烫茶水, 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就变得冰冷无比。
她疯狂的翻找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 眼眶通红,脸上隐隐有崩溃之色。
又一次。
她又一次把小姐弄丢了。
宣桃只觉得心口割裂一般的痛, 小姐在哪?小姐究竟在哪!
苍竹跟在她身后, 见她一脸天塌的模样, 也顾不得手腕生疼,忙拉住她,“你先别急,会不会是夫人那边催得急,所以小姐就先过去了。”
“不可能, 小姐最是守礼,怎么会做出将茶杯扔在桌上自己一个人就走的无礼之事!”
宣桃猛的一把甩开她的手,苍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手下意识的按在桌上, 顿时就是一阵剜心钻骨的疼。
宣桃眼底闪过一瞬的的愧疚,很快又被满面冰寒所覆盖, 她快速的丢下一声抱歉,飞也似地往外奔去。
就在宣桃焦急万分的时候,桑眉方才被人揭开眼上蒙着的黑布。
她方才正喝着茶,宣桃和苍竹在门外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清楚,但并没有出面去干涉二人。
然而她刚掀开茶盏, 就感觉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微压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她压了过来。
无法抵挡,也无可反抗。
桑眉陡然色变,这股力量暴虐又熟悉,这是来自冉霁雪的毫不遮掩的宣战!
冉霁雪的实力,甚至比她之前推测到的入道筑基还要强。
观其灵力厚重磅礴,分明是到了元婴化身之境。
桑眉下意识的以神识相抵,然而在幻境中被弱化后的她根本抵挡不了冉霁雪的全力压制。
就这一瞬间的力量交锋,她感受到了冉霁雪的力量中隐含的心魔气息,冉霁雪同样诧异与桑眉这一刻竟有能力与她抵抗一二。
螳臂当车的行为让冉霁雪稍一挑眉。
下一瞬,裹挟着她全部力量的压制更加猛烈的朝着桑眉汹涌而去,桑眉只觉得头顶一座大山直挺挺的压了下来,她再也动弹不得,冷汗涔涔的看着窗外突然冒出来的一众黑衣人,猫一样的悄无声息将她带了出去。
临走前,她用仅剩的力量撞向一边的矮桌,倒扣着的茶盖在桌面上咕噜噜的转了一圈,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桑眉这才发现,风声、虫鸣、衣物摩擦之声,全部都被这力量吞噬了进去。
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中发寒。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息之间,等到宣桃从屋内出来,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空荡而寂静的小院。
而桑眉则是被人用黑布蒙着眼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冉霁雪并没有想过桑眉身上会有神识存在,除了蒙着她的眼,并没有吩咐黑衣人做其余更多的防护。
是以桑眉虽然被蒙着眼,神识却将途经之路全部看的清清楚楚。
两个黑衣人带着她快速的朝居雍山的方向掠去,穿过迷引阵,很快就到了山上石台处。
石台处所环绕的沟渠中血水已经盈满,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环绕,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她“看”到两个黑衣人将她扔在地上,两人分别站在石台两侧,面朝东方,双手捏决悬于身前,口中喃喃念着咒语。
“罗天毒兽,备具四门,吞流割胆,山丑万群……”
随着两人整齐的咒语声,石台上十二八座星宿石像纷纷动了起来,按照曲素五辰之法的走势急速旋转着。
桑眉躺在石台上,身下传来传来的剧烈震动声十分明显,像是整个天地都将为之倾覆。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桑眉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变成了现实,身下石台缓缓的裂开一道门,而桑眉所处的位置,正在这扇横在石台上的正中。
随着这道门的缓缓开启,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将桑眉整个人吞了进去!
在咕噜噜滚进去的那一刹那,桑眉清晰的看到正面对着她的黑衣人脸上震惊的表情。
桑眉一向冷淡的表情终于没忍住裂开了。
桑眉动弹不得的在黑暗中一路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撞到最下层平台的石柱上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不急不缓的响起,来人从不远处越来越靠近,一缕淡淡草木香气传来。
随后桑眉眼前的黑布被揭开,幽暗的光芒落入桑眉眼中,她仰起头,看到冉霁雪冷冰冰的脸庞。
她俯视着她。
“桑小姐。”冉霁雪冰冷的声音响起,周围的黑暗忽然如潮水般褪去。
头顶的石柱忽的燃起一簇火焰,将周遭映衬得一片明朗。
随着光芒大盛,桑眉身上被压制的力量也终于退去。
她站起来,云淡风轻的拍了怕自己身上沾染到的灰尘,理了理被裹乱的头发。
输人不能输阵。
她淡然一笑,优雅的朝着冉霁雪福了福身,“见过夫人。”
冉霁雪目光扫过她平静的脸上,像是在衡量些什么。
半晌,她转身走到最高处通体玄黑的石椅上,极不明显的扯了扯嘴角,“你倒是冷静。”
桑眉微微一笑。
她滚下来的时候约莫衡量过,这应该是在石台往下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是在山腹里。
现在她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长约二十尺,宽俞三十五尺的地底平台。
平台四角各有一深邃通道,通道口有着成年男子三人合抱粗细的石柱,石柱约有一人高,顶上九瓣莲花环绕,中有火焰熊熊燃烧。
桑眉方才就是从居雍山的通道处掉下来,最后撞在了石柱上。
居然还有另外三个通道……
平台正中是一口井,井盖用铁链绑着,一头放在井里,另一头则被深深的嵌进地底,井口周围画着形状古怪的血色图腾,只一眼就让桑眉胸中血气翻腾。
她忙撇开眼。
最开始的雨夜,在外面的时候她感受到的不过是几缕浅淡的魔气。
可从这井口缝隙里渗透出的邪恶气息,却让她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冰寒,丝丝缕缕浸入骨髓中。
她的脸颊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霜,她开口,却呼出了一口白气。
“夫人让人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冉霁雪高高的坐在石椅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桑眉。
即便是在这样简陋冰冷的环境中,她骨子里的优雅和高贵却没有损毁半分。
她道,“你私闯禁地,让你的丫鬟乱闯,还勾引我的儿子,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桑眉虽然是以仰望的姿态看着冉霁雪,周身气势却半点不输于她,她冷静的反问,“夫人今日所图,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吗?”
冉霁雪指尖点在扶手上,冰寒的气息带着魔气包裹上来,白嫩的指尖寸寸化为白骨,却又在瞬息恢复,“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在杀人前让人死人明白,好在阎王殿下不做个糊涂鬼。”
桑眉没有开口,她知道冉霁雪定然还有后话。
她暗中警惕起来,神识凝结成丝刃,只消冉霁雪异动开始,她就能刺穿她的识海,虽然以这样的方式对抗修为高深的大能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可识海毕竟是修行者最重要的地方,她只需要拖延时间逃走就是了。
果然,冉霁雪话音一转,漫不经心道:“不过连神魂都不会留下的人,知不知道,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她的视线落在桑眉身上,蛇一样冰冷黏腻,桑眉不适的皱了皱眉。
下一瞬,紧紧缠绕在井盖上的铁链寸寸崩裂,阴诡的气息沿着井壁不断攀升,终于——
铺天盖地的魔气瞬息之间弥漫了整个山腹,世界像是变了个模样,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扭曲。
有非男非女的尖利笑声在耳边响起,隔着灰蒙蒙的云雾,似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际。
冷。
好冷。
有什么东西沿着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不停的想往她的身体里钻。
她又冷又疼。
恍惚中似乎见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从渺远的天际而来,淡色的眸子,永远梳得整齐端正的头发,掩月白玉冠上垂下来两颗价值连城的银水珠规规矩矩的贴在他的前胸,一身无暇的白衣如他的人一般高洁又清冷。
她穿着凤冠霞帔,脸上画着可笑的妆容,身边的傻子牵着她的袖口晃晃荡荡。
厅堂里所有的主人宾客的都跪了下来,只有她。
努力的睁大双眼,仰望着天上的仙君。
她看到了天上的楼阁亭台,也看到了无数华服仙子,也看到了,俊美无俦的仙君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除了她被风拂起的裙摆,不留一丝痕迹。
……
桑眉不见了。
眼看着桑小姐身边的宣桃姑娘疯了一样的四处寻找,被白明泽安排来一直盯着尚竹居的下人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忙不迭的就跑去禀告了主子。
从白明泽处知道消息的白明洲瞬间冷下了脸,冰冷的模样吓得白明泽大气不敢出。
被他戳着胳膊赶鸭子上架的平安发着抖期期艾艾的开口,“大、少爷,城主府里有结界,歹人有恶意肯定是将桑小姐带不出去的,现在出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到了后面越发的顺畅,就差列个子丑寅卯出来让白明洲选了。
然而一通激情昂扬的话下来,却见白明洲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呼吸平缓、胸口起伏缓慢,平安脑子一懵,这、这是睡着了?
脑子正懵着,就见少城主皱着脸伸出手在大少爷面前晃了晃。
白明泽也傻了眼。
他还担心他哥知道以后急疯了,谁知转头闭眼站着就睡着了。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拉着平安往外走去帮着寻桑眉,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