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酸涩的气体赫然自宋芷昔胸腔里喷涌而出。
她明白了。
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愤然打断凌虚子的话:“是,我资质的确不如他,也不是您亲手养大的,可我终归也是您徒弟。”
凌虚子试图解释:“阿昔,为师不是……”
宋芷昔已经气到眼红发红,脑袋发胀。
她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愿再顾,丝毫不给凌虚子说话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您为何只在乎师兄,而不在乎我究竟喜不喜欢他?”
“徒儿从前一直不明白,如我这般平庸的资质为何偏偏能入您的法眼,如今才知道,原来,我入的从来都不是您的眼,而是师兄的眼。”
她越说越觉嗓子里堵得厉害,就像是卡了一团棉,就这么紧紧贴在那里,不上也不下。
“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喜好,我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我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甚至都未等来凌虚子的答复。
宋芷昔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一个李南泠,一个顾影照。
你们是人人皆爱之人人皆护之的天之骄子,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一个只要他们喜欢,便能随意拿取的摆件?
宋芷昔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她的小屋中,蒙上被子再好好睡上一觉。
贝壳小筑的秋千旁已有人等了宋芷昔许久。
宋芷昔甫一落地,那人便迎面走了过来。
他定定望了宋芷昔一眼,神色不明:“宋师妹,我要与小葵一同离开云华门了,今日是特意来与你道别的。”
宋芷昔那翻涌的情绪,骤然被收敛去。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严修。
严修却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回想起从前种种,他便没由来一阵燥热,越说声音越低:“我真不该见色起意,这般没羞没臊的缠了你这么久。”
后半句宋芷昔还勉强能理解,至于前半句那什么“见色起意”宋芷昔可真理解不来。
她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你的所作所为我都能理解,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怎么会放下顾影照,突然选择了洛葵。”
“……”
这话着实没法接。
严修索性扯着嗓子吼:“你居然觉得我喜欢顾师兄!?”
被严修这么一吼,宋芷昔突然就怂了,连说话声都小了一半:“难道不是吗?”
是你大爷哦!
严修简直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躲在树后偷听的洛葵更是差点就要笑喷,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否则被人发现可就尴尬了。
宋芷昔仍有些搞不清状况:“不然呢……你一会儿来警告我远离他,一会儿又跑到我面前争风吃醋的,不喜欢他难道还喜欢我啊!”
严修简直想拔剑砍人,他咬牙切齿道:“我还真喜欢过你!”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顾师兄怎的告个白就被气得心脉受损了。
这换谁去,谁都得被气死。
一想起顾影照,严修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了。
他目光牢牢锁定宋芷昔,话锋一转,又道:“顾师兄是真心喜欢你,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在乎一个人。”
本还呆呆的宋芷昔神色骤变。
她现在就像是一只竖起翎毛的斗鸡,又像是一桶一点即炸的火.药。
她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所以呢?只因他是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他喜欢我,我便一定得接受?甚至还需感恩戴德,觉得这是上苍对我的恩赐?”
严修眉头皱了皱:“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记得紫萝秘境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同门相残乃重罪,更何况,他还一剑劈了何殊瑶,哪怕他是顾师兄,哪怕我们几个一再与刑法堂的长老解释,都改不了何殊瑶就是被他给杀了的事实。”
“你又可知刑法堂的鞭刑究竟有多可怕?一鞭下去深可见骨,上面还刻有上古符咒,整整十年内伤口都是血淋淋的,任何方式都无法使其愈合。”
“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里,严修又轻轻摇了摇头:“当然,这点也的确不能怪你,是顾师兄他不让我们说。”
若不是因为鞭刑而受了重伤,顾影照也不会这般轻易的滋生心魔。
说来说去,宋芷昔都无法免责。
宋芷昔突然沉默了。
沉默并不代表她就会屈服:“我的确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晚点我会再去找他聊聊,但,感激与爱情从来都是两码事。”
就像她从来都不理解那些为了报恩便以身相许的古代戏折子。
可爱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尊敬顾影照,感激顾影照,但这些统统都不是爱情。
严修已经彻底放弃劝宋芷昔,他神色与声音都在某一瞬变得极其淡漠,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宋芷昔这个人。
“从前我还在你与洛葵之间摇摆不定,现在却是真庆幸我选择了她,而不是她。”
“因为你,根本就没心!”
宋芷昔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心吗?可能吧,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修起了无情道。”
听闻这话,本还忙着与宋芷昔撇清的严修不禁心神一震。
无情道这三个字可真是如雷贯耳。
古往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人为了修成无情道而杀妻杀夫证道。
他一直以为,修无情道的修士就像庙里的菩萨般无情无欲,又何曾想到会是宋芷昔这样。
可事已至此,严修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最后,只道了句:“那么,后会有期。”
宋芷昔微微颔首,转身迈入院中。
贝壳小屋里。
吃饱喝足的玄青正用它那水汪汪的小眼睛盯着漂浮在空中的传讯符。
好奇怪啊,明明就能在此等着阿昔回来,那人为何偏要留张传讯符在这里飘着?
第35章 〇③⑤:不会轻易屈服 阿昔,你在哪里……
宋芷昔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张漂浮在空中的传讯符。
她尚未来得及询问,玄青就立马开始嚷嚷:“是念柔师姐留下的!我飞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离开。”
宋芷昔觉得奇怪的同时,仍从指间弹出一点灵气飞出去。
传讯符顿时燃烧起来,吴念柔的声音缓缓流淌出:“阿昔,我在破虚峰山脚下等你。”
宋芷昔撇了撇嘴。
即便不去,她也能猜到念柔师姐究竟有何用意。
她拧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
反正今天发生的破事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玄青见她又要出门,难得一次没缠着,只挺了挺自己被撑得滚圆的肚皮,懒懒道:“记得早些回来呀。”
破虚峰山脚下是一片茂密的草地,每逢春深都会开出一大片连绵到天际的格桑花。
宋芷昔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立于花丛间的吴念柔。
她身上仍穿着初见时的那袭水蓝色纱裙,神色却莫名让人猜不透。
宋芷昔尚未靠近,便听她道:“阿昔,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宋芷昔步伐一滞,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什么都不曾说,直接御器腾空。
宋芷昔见之,只得祭出逍遥一同跟上去。
半炷香工夫后,吴念柔终于停了下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张隐身符,一张递给宋芷昔,一张拍在自己身上。
她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这段路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宋芷昔脑袋上已排了一整圈的疑问号。
“念柔师姐,我们究竟要去哪儿呀?就不能提前透露下?”
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宋芷昔都有点方了。
吴念柔摇了摇头,因她已经贴上隐身符,宋芷昔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到了,你便能知道。”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办,宋芷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一路都有筑基期弟子守着。
宋芷昔若是接过门派任务,或是平日里别那么宅,就一定能猜到,吴念柔这是准备带她去云华门禁地——断崖。
可这世间并没有如果。
宋芷昔依旧懒散且无知。
直至她们一同抵达断崖边上,吴念柔才一把掀去贴在身上的隐身符,指着悬崖底下那线深不可测的沟壑道:“听闻这是千年前的那一战上某位大能以剑气劈出来的。”
依旧满头雾水的宋芷昔也跟着撕掉了贴在肩上的隐身符。
她目光顺着吴念柔所指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的深渊,仿佛一丝光都照不进去,匆匆扫上一眼,只觉心悸。
就好像……里面有一双嗜血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你。
不过多看了两眼,冷汗便已浸透宋芷昔后背。
吴念柔却一副丝毫不受其影响的模样。
“此处虽是门派禁地,可小时候师父总偷偷带我来此处看。”
她目光飘向了远方,悠远而深长:“他说,真正的云华门都已被埋藏在了这个下面,如今的云华门不过是一具即将风化溃散的空壳。”
“我记忆中的师父,总爱拧着眉头絮絮叨叨的念个不停,直至后来顾师兄来了,我才终于在师父脸上看到一丝笑容。”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我五岁那年,便因家中太穷供不起吃食而被丢进深山,若不是师父恰巧经过,我大概早已葬身狼腹,又岂会活到现在。”
说到此处,吴念柔飘飞的思绪终于又回来了。
她目光定定望向宋芷昔,却久久不言。
“你也是来劝我和师兄在一起?”宋芷昔面上辨不出任何情绪,声音亦淡得像是风一吹便会散去。
吴念柔缓缓摇头:“不,我与你交过手,我甚至比阮软更了解你,你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屈服之人。”
宋芷昔已皱起了眉头:“那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斩顾师兄的心魔。”
吴念柔话音才落,便有一道水流凝聚成冰锥,直刺向宋芷昔心口。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宋芷昔只觉心口一痛,便已被吴念柔推入深渊。
急速掠过的山风将她胸口渗出的血珠扯得四分五裂,她苍蓝色的裙孔雀翎羽般散开,就像一只风中濒死的蝶。
宋芷昔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如果还有力气,她真的很想跳起来大骂一声:“可去你大爷的!劳资嫁还不行么!非得弄死我就开心了!”
她是有自己的底线与骄傲,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是那种宁死不屈之人。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可真是无奈啊。
明明她从来都不怕所谓的受辱,只想活着,却死得一次比一次干脆利落。
※
与此同时。
上九州界中州祝融峰上。
恢弘壮阔的结丹异相骤然中止。
围观群众皆愕然。
人群中已经有几个嘴碎的开始鬼扯。
“哪儿有结丹结一半异相都跑不见了的,这人别是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吧!”
另一人也凑上来阴阳怪气地道:“可不~听闻还是个骨龄不到五十的天纵奇才,估摸着也就是个靠丹药堆出来的世家子,根基不稳也不怪会这样。”
说着说着,这两人便相视一笑,仿佛早已看透一切。
存着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整个修真界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也有近七十岁,骨龄不足五十的金丹修士,简直想都不敢想。
打脸来得就是这么及时。
几乎就在那人尾音落下的一瞬间。
本已回归平静的天空突然卷起无数飓风,不论金龙还是鸾凤又或是那踏云而来的瑞兽全都被撕裂一空,整片天都被染成血一样的红,无尽杀意如潮水般涌来。
已经有围观群众挺不住,被那杀意逼得两腿发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万籁俱寂。
天地间只剩一片刺目的红。
染血的甘露从天而降,祝融峰峰顶轰然崩塌。
一袭玄衣的男子踏剑而来。
他仰头望了望天。
温热的血不断从他捂住左胸的指缝间溢出。
“阿昔,你在哪里?”
※
云华门断崖下。
一双暗红的眼徐徐睁开。
他被包裹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九九八十一根镇魂链随着他的苏醒而开始剧烈晃动。
多少年了,他终于又等来一个活人。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翘着。
“小白,去,把那人给本座带回来。”
太多年没开口说话,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随着他一声令下,匍匐在他脚边的一团白花花扭着肥胖的身躯,不情不愿地爬出了这个洞穴。
宋芷昔是被一股糊在脸上的不明液体给臭醒的。
甫一睁开眼,她便对上了一双红灯笼般泛着幽光的卡姿兰大眼睛。
那双眼忽闪忽闪,明媚而天真的盯着她看,仿佛在思考,这么大块肉,究竟该整吞还是抱着慢慢啃。
宋芷昔被吓得都快忘了自己才被人在心口捅了一刀。
她一个鲤鱼打挺直从地上弹起,抱着脑袋“啊啊啊~~~~”不停地叫。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原来地狱是这个样子!!!
她越躲越怕,那红灯笼般的卡姿兰大眼睛便越来劲。
正准备来个肉山压倒,一招制住眼前的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