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宁见他颇为在乎这件事,也认真地扳着手指道,“我夫君姓陆,名旌,字时琰。”
陆旌没太大反应,他身后的小药童可谓是目瞪口呆。
小药童颤颤巍巍地走来,听见顾宜宁那句话后,脚崴了一下。
让他骇然大惊的有两点。
其一,这少侠竟是个女儿身。
其二,她竟然在勾.引殿下。
直呼殿下的名讳不说,还说殿下是她夫君,真是好大的心机好大的脸。
这世上能称呼他们家殿下为夫君的人,只有他们家王妃,哪轮得到她一个外人!
小药童气得不行,鼓着脸往前走。
那边顾宜宁捡起脚下的令牌,擦了擦重新放回腰间,随后缠着陆旌问:“殿下满意我刚才的回答吗?”
陆旌揉揉她的头,道:“满意。”
小药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们殿下怎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对自家殿下大失所望,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幽怨无比,走到两人面前后,闷闷不乐地鞠了个礼,“阁老们请……请少侠过去试药。”
大殿上,来的都是上将及阁主阁老们,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主子的性命,他们不可能不担忧。
小药童一路跑回来的,凑在许阁老身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让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点笑声。
小药童却一脸气愤。李阁老不禁问:“殿下中的毒尚未解开,你笑什么?”
“笑殿下终于肯开窍了。”
听见门口处的声音后,许阁老向后扭头,目光越过陆旌,定定地看着他身后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女侠。
他道:“这碗汤药里的其他药材绝对安全,只有你说的瑶光草是唯一变故,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顾宜宁刚要伸手,药碗就被陆旌拿了过去。
阁老紧张道:“殿下这是何意?”
陆旌提步走上台阶,不紧不慢地坐到了王位上,将药碗置于案上,轻慢地搅了搅黑漆漆的汤药,彰显几分睥睨漠然。
他放下勺子,淡道:“本王无需试药,直接饮用即可。”
“不可!绝对不可!事关殿下安危,老夫不同意殿下这样冒险,在座的所有人都愿为殿下试药,殿下不必如此固执。”
然而陆旌威严已深入人心,在场的所有人中,也就几位长辈敢劝,其他人虽担忧,却不敢上前阻拦。
台阶下众说纷谈,台阶上陆旌已经饮下了一口药汁。
碗勺碰撞的声音,使得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去,顾宜宁也不例外,她担忧之色已布于脸上。
陆旌不一会儿便饮下了一碗汤药,掀眼时瞥见小姑娘一副紧张模样,敲了敲桌面,“过来。”
有了这道命令,几乎没有任何阻拦,顾宜宁便坐在了男人身侧。
从他手中接下空碗后,交给一旁的内侍。
原打算嘘寒问暖一番。
没想到陆旌忽而侧身,倏然间便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宜宁目光直直地迎上去,稍有茫然,努力扮演着尽心尽力的小侠女,轻声问:“殿下有何吩咐?”
“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臂,斯条慢理地扯了下她头上的发带。
顾宜宁没来得及防备,就见那条蓝色发带从自己头上掉落,缠绕在了他的指间。
没了发带的绑固,一头青丝顿时松散下来,发尾垂于腰间,倾然如瀑。
阴柔的美少年一下子变成了美娇娥。
看呆了大殿上的众人,赞叹声惊讶声接连传来。
连顾宜宁本人也是愣怔着的,她摇了下男人的腿,“你做什么?”
陆旌不知从哪拿出一支玲珑细簪,小心又认真地置于她耳侧的编发中,“别乱动。”
一时间,接头交耳的声音少了许多。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向来寡言少语不近人情的殿下,此刻眼中的宠溺就快要溢出来,姑娘两颊红红,霞映澄塘,这样看着,倒是十分养眼般配。
这群人中,其他人都为顾宜宁愤愤不平。
只有许阁老笑地最是欢快。
他们殿下可是从未扯过别人的发带,男女都未扯过,今日却如此反常,定是一眼看穿了这位姑娘的女儿身,并且对她暗生了情愫。
想想便知,一个貌若天仙的漂亮姑娘对他心生仰慕,不辞千辛万苦地来到京城,去王府偷令牌,勇闯景元殿,还打算孤身试药。
这样的姑娘,这样无条件的喜欢和仰慕,谁能经受得住?
他们殿下,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呐。
是人,就会有怜悯心,就会动情。
也难怪殿下对一个姑娘家做了如此恶劣的行径,又是扯发带,又是赠发簪,欺负完了又哄,倒是做了少年常做的事。
这位姑娘也算是得偿所愿,得了心目中大英雄的青睐。
许阁老满面红光,就差当场大吼一声来展示自己激动的心绪了。
若殿下迎娶这位姑娘进门,王府裕霄居里那位正妃心里总归不会舒坦。
不舒坦就不舒坦吧。
许阁老暂时不去想这件事,只希望殿下能把对顾宜宁的宠爱分给别人点,一个女人没了,还有另一个,若全压在她一人身上,对殿下自己,对上翎军,都风险极大。
幸好出现了眼前的姑娘,是平分宠爱的一个极好的人选。
他欢欢喜喜地躬身行礼,“敢问姑娘可有去处?若没有,还请殿下早早为她安排一处类似于海棠别院的地方居住,免得在外遭受风吹雨打。”
原以为此要求定会实现,下一刻,却听见了令他石破天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声音。
陆旌靠在椅背上,牵过顾宜宁放于自己膝盖上的小手,唇角似翘非翘,有些闲适道:“王妃与本王同床共枕,什么都不缺,阁老不必挂怀。”
他刻意咬中王妃二字。
静寂片刻后,满殿哗然。
许阁老后退几步,被身后痴痴笑着的小药童接住,心脏一起一伏的,气地开不了口说话。
顾宜宁见自己身份毫无预兆地被陆旌公开,一时晃神,不知该如何做,随即以正脸相对,朝他们礼貌笑了一下。
清凌凌的眼眸一弯,印象中鲜活娇纵的顾五小姐便跃然眼前。
有些感性的人已黯然泪下,只觉得殿下这些年没有错付真心,都知道顾家五小姐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没指望她爱殿下如同殿下爱她那般。
只愿她安安生生地被宠着护着就行,别闯出什么大祸。
谁曾想,她不仅找来了为殿下解毒的药物,还甘愿冒着风险以身试药。
虽说那药被殿下抢了去,王妃没试成功,但这份心意还是值得让人动容的。
耳边静地只剩下呼呼风声。
顾宜宁被那些灼烈且饱含热泪的目光盯着,不自在极了,不知怎么回事,她愣是从这些人的脸上看出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与欣慰。
她不动声色地偏开视线,转头把脸埋进了陆旌怀里。
陆旌抬手,抱紧了身上娇娇软软的人,不避讳道:“若无要事,自行离去。”
那些将领,有眼色的拉着没眼色的,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正殿只剩下他们两人。
寂静异常,两道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很是醒耳,顾宜宁闭着眼,缩在温热的胸膛上,没着急起身。
令牌的事,女扮男装的事,陆旌知道后都没说什么,轻而易举便被她糊弄过去了。
下一件事,便是瑶光草了。
瑶光草不怎么入药,最常见的,是用于媚药。
她怎么知道的瑶光草,从哪里得知的,为何阁老都不知的东西她知道。
这些问题,想必陆旌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顾宜宁惆怅地叹了口气,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狡辩。
思索一会儿,心中有了决策。
然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旌的问话,耳侧呼吸声倒是平稳,她抬头看了一眼,男人果然是闭着眼的。
不知有没有睡着。
他闭着眼也是一副淡漠模样,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却又俊朗无比,在容貌和性格二者的加持下,给人以无限遐想。
顾宜宁伸出手指,放于他唇角,向上提了提。
又凑近看,睁大眼睛,好奇地摸了摸他的下巴,将自己的侧脸贴上去,小心翼翼地蹭了两下,大抵是刚剃过须的缘故,不疼。
她甚至想数数对方的眼睫一共多少根。
兴致勃勃地看过去时,对上一道略有深意的视线,顾宜宁吓地浑身一颤,张口便道:“陆卓!”
陆旌半阖着眼,看起来十分倦怠,药有助眠作用,而小姑娘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软软的呼吸皆落在了自己喉结处,赶消一大半困意。
但听见她口中名字时,脸色不可抑制地沉了下来,扯了下她的脸颊,“再喊一遍,叫我什么?”
顾宜宁没听见陆旌问了什么,慌慌张张调整好情绪,一本正经道:“陆卓会算命,他告诉我,瑶光草能解殿下的毒,但算命算出来的结果正常人怎么会信呢,所以我才费尽心思,女扮男装、偷令牌、前来承报药名的……”
说了一长串话,自己圆地非常圆满,顾宜宁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见她提陆卓是因为这个。
陆旌脸上冷意逐渐消减下来,他长臂搭在扶手上,看着小姑娘认真装乖撒谎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顾宜宁做贼心虚,忍不住地问,“我说的话,殿下信了吗?”
陆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若是不信呢?”
小姑娘丝毫不慌,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玉盒,将里面的字契书拿出来,语气若有所指,矜傲道:“这张纸好久没拿出来晒太阳了,看,上面还有殿下的指印呢,真好看。”
当初被她轻哄着按下的保命书,又重现在眼前,晃来晃去,在加上她一脸恃宠而骄,颇显得趾高气昂。
本事大了。
还敢威胁他。
陆旌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笑了下,复而又伸手去捏她的脸,“今天太阳不好,改日再晒,收起来吧。”
顾宜宁凑过来,“那殿下信我说的话吗?”
“……信。”
她长舒一口气,轻柔地把纸张合住,收放在玉盒里,宝贝一样藏了起来。
第61章
顾宜宁为陆旌寻药的事, 在上翎军流传甚广,以至于众位将士们对自家王妃的印象更好了些。
她在军中名声大噪,外面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
林淑妃疑心重, 曾怀疑过陆旌已经解毒,但密探说景元殿正在准备他们殿下去往瑜洲的事宜。
定是去瑜洲养伤。
她听到消息便松了口气, 没有人愿意放弃京中的荣华富贵,能让摄政王放权远去瑜洲的,除了断情散尚未解除,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初冬已到,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现在到了两国和亲的时候, 牵连甚多。
不仅圣上归京,就连远在徐州治水的丞相也被召了回来。
除了摄政王接连几日不见外客,其他一切还算正常, 朝中臣子皆感叹,朝堂终于有了朝堂的样子。
他们对于景元殿的异样早就有所察觉,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再加上京中最近的流言蜚语,皆猜想, 那位殿下从徐州回来就不太对劲,深居简出不说, 连王府都很少回, 许是病了。
至于病到了何种程度, 并未打探到确切消息。
裕霄居内。
侍女进进出出, 忙着收拾着主子们前去瑜洲的行李。
顾宜宁轻捧茶杯,视线停留在离她不远处的国域图上面,此次要去的瑜洲,位于北方, 因地形地势复杂,雪天十分多,却并不干燥。
每年一到冬天,大片雪花簌簌而下,于茫茫天地间肆意漫舞,似乱琼碎玉,在银装素裹的加持下,瑜洲城犹如仙境般纯圣不可玷污。
大批文人墨客前去观雪,大肆褒扬,无一人败兴而归,甚至甘愿常年定居在此。
所谓南锦北瑜,是南北两片地域内最繁华的城市。
顾宜宁手指轻敲着脸颊,忍不住雀跃起来。
不只是因为其中雪景名气大,还因为它对于京城,对整个大晋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无论是少年将军成名的第一仗,还是被选定成了收复故土之战的据点,都为这座城市添了莫大的荣光。
陆旌亲手缔造的传奇,便是从此处开始。
顾宜宁心中期望越来越盛,恨不得立刻就去到那里。
然而还要在京城多待两日,等她父亲回来,在此之前,不得不做些其他事情冷静一下思绪。
清点完行李过后,她偏头轻问:“流月呢?”
春桃也觉得奇怪,“奴婢已经多日未见过流月姑娘了,许是被召回了景元殿。”
“你去外面唤其他暗卫问问情况。”
不一会儿,春桃便一脸震惊地回来了,“他们说,流月姑娘那日同王妃走散后,被抓进了平西王府。”
顾宜宁惊讶地起身,回想起当日的情况,流月是背着霍蓁蓁同她们走散的,也难怪被平西王手下的人盯住。
平西王毕竟是一方霸主,手下的精兵悍将比比皆是,想要抓捕流月,并不费劲。
春桃继续道,“王妃,与流月姑娘一起被抓进去的,还有小公子和流风。”
顾宜宁默了半晌,问道:“殿下可曾派人过去搭救了?”
“尚无,殿下只派人过去传了句话,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静候吩咐。”
她轻应了声,还未来得及深思,门外便传来了太后的诏令,邀她去躺慈宁宫。
今日是陛下回到京城的第一天,去慈宁宫,或许能有机会见到那位久病缠身很少露面的君王。
顾宜宁把刚才的事稍稍放下,坐在镜子前任侍女们为她梳妆打扮。
上一世,她躺在病床上时,不太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只记得建永帝死后,继任的是晋明灏,根本没有太子和四皇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