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强看她不吭声了,以为她听进去了,就不再啰嗦。他吃完了面条,又帮自己跟老婆各加了碗面条汤。
两人喝下肚,看外头雨小了,这才跟老板道别,重新往前进村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突然间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你别瞎想,我跟孙红梅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陈凤霞一愣:“孙红梅是谁?”
郑国强苦笑:“你就别这个样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马兴元他老婆,我们高中都是同学。”
陈凤霞心道,她还真搞不清楚马兴元老婆的名字,主要是没什么交情,而他们老家人交际的时候,一般很少主动提起女人的名字,多半会说我家的那个。
她印象当中那就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看到人也不打招呼的那种。
大概是觉得没必要跟自己这种人打招呼吧。
郑国强跟便秘似的,说话吞吞吐吐:“我们就是上高中的时候话多点儿,其实真没什么。你就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他想来想去,妻子今天突然间说什么小三二奶出轨之类的,没道理呀。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因为他刚找过马兴元,跟孙红梅有关系。
但是马兴元也是她让去找的呀。她以为他没事愿意去触那个霉头啊。
马兴元的德性架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年都想压着他一头,混好了更加要在他面前显摆。
这叫什么呀?骨子里头的自卑。
陈凤霞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还炸出了丈夫的青春往事。
她心里头不是滋味,说话也酸溜溜的:“哎哟,你还挺受欢迎的啊。”
高中哦,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可不是跟歌里头唱的那样,青春少年是样样红。
郑国强苦笑:“你就别埋汰我了,没交情就是没交情了。我是怕你东想西想才跟你讲的。”
陈凤霞直接翻了个白眼:“我想什么啦?我什么都没想。你少自作多情了。”
郑国强看了眼妻子,没说话,就在心里头哼唧了一声。
没想?没想你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真是让人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夫妻俩各怀心事,一路走到了村委会门口。
这回留在村委会的只黄大发一个人,他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剔牙,看到陈凤霞两口子就没好气:“怎么又来了。”
郑国强赶紧上前递烟,陪着笑脸:“黄主任,帮帮忙呗,我们这上有老下有小,没个落脚的地方实在是没办法过哎。”
他这人的确遇事爱躲,可要是前面有人打头阵,他又挺能说会道的。毕竟以前也是在社办厂跑过销售的人,真碰上人说不出话来,工作也开展不了。
陈凤霞看丈夫跟黄主任吹上了,还聊起了当兵时的事,就往边上退。
哪个不抽烟的人愿意闻烟味啊。
她站在村委会门口,一眼就瞧见了举着伞往这边来的胡月仙,赶紧上前主动打招呼:“哟,月仙姐,你来啦。”
胡月仙瞧见她还有些发愣:“你又过来了啊。”
“可不是嚒。”陈凤霞也不讲漂亮话,“这房子的事情一天不解决,我一天不安生。月仙姐,你帮帮忙啊,我看你就是个好心人。”
胡月仙藏着一段心事,主动招呼她道:“我带你先看下地方吧,说不定你们家还嫌弃呢。”
陈凤霞喜上眉梢,立刻过去跟她打一把伞:“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能落下脚就好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在细雨中,走了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座塌了的房子前。
这三间房占地面积不小,但是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已经都垮了,里头还长出了柞麻树。看得陈凤霞都琢磨着要养两只兔子了。这树叶子兔子最爱吃。
可惜现在没供销社收兔毛了。她当姑娘那会儿还养过兔子剪兔毛卖,也算是家里头的一个进项。
她正表达自己对地方的满意,胡月仙突然间冒出一句:“你讲的那个你们村的事情。那女的都已经怀孕了,他老婆能怎么办啊。”
陈凤霞愣了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胡月仙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嗐,你讲这个啊。”她语气轻松,“那二奶未婚先孕,本来计划生育就不允许,都上我们村抓人来了。他老婆也是个立不起来的,这关系到儿子命运的时候,居然都没透露人藏哪儿,光晓得自己在那边生闷气,气死了还当有包青天给她伸冤?真是糊涂。”
用她家大女儿明明的话说,光讲计划生育残忍。也不想想,要真善于用国家政策,能阻止多少私孩子的出生。
第19章 五层楼
这年头农村集体组织决议就是个摆设,完全是一把手的一言堂。
黄大发跟郑国强吹了一通当兵的经,共同感慨自己没赶上好时候,差了年把时间的政策调整,否则现在肯定在部队当官。两人战友里头都有退伍安排进了公安局,还有人都干到副局长级别了。
这一说二说,黄大发还主动帮忙打电话问上级有关部门外来人口怎么在村里落户的事。
本来他以为这事挺简单,虽然他手上没办过。可他小时候也看过不少逃荒的过来在村里立住了脚啊。
结果电话一打,问题来了。农村宅基地按照规定必须得是同一集体经济组织内部成员转让。简单点讲,前进村的张三连地带房子卖给李四可以,但是不能卖给村子外头的人。
为啥要这样?防止土地兼并呗。
这古代王朝为什么湮灭啊,没别的,人民内部矛盾。到后面土地兼并太厉害,老百姓没活路,自然就造反。
郑国强感觉这话说不通。那本村的人把其他人的宅基地都买下了,不也兼并了嘛。
那边的干部有理有据:“我还没说完,你以为国家想不到吗?这转让人必须得有两处以上住房才能卖其中一处。”
这话就更讲不通了,农村不说旁的,赌钱赌输了卖田卖房的多了去。
但是对方话卡得死死的,就叫人官面上找不到理由反驳。
黄大发倒觉得有点儿可惜,他感觉跟郑国强还蛮有话讲,并不反对村里头多这么户人家。
但问题的确又摆在面前,他只能挠挠头,折中道:“要不,我给你找个合适的房子先租下来。保准宽敞明亮,花不了几个钱。”
郑国强没发话,看完了宅基地回来的陈凤霞先出了声:“不能转让,那能继承不?”
“啊?”
屋子里头的人发懵,郑国强都搞不懂妻子的意思:“什么继承?”
那不是五保户的房子嚒。这老头当年逃荒过来的,在村里头连个本家都没有。但凡有人继承,也不至于丧事也是村里头帮忙办的。
陈凤霞面色平和:“就是因为这样,我想着我家两个娃娃,能不能过个到成大爹名下,以后逢年过节,娃娃侍奉香火,也算是一桩缘分。”
郑国强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收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都是什么鬼话,他家好好的小孩,为什么要过到人家名下,简直胡来。
黄大发也笑了起来:“哎哟,弟妹你可真是能想。”
就这一顿牛皮的时间,他们倒是老哥老弟起来了。
陈凤霞笑了笑:“我们要买成大爹的宅基地,这不就是现成的缘分嚒。”
现在的人看这种事估计感觉要疯了,可到了拆迁疯狂的时候,一户人家户头上挂十几个户口的事情多了去。
还有那些搞农转非的,很多户籍上显示的居住地址压根不存在。当年那个身份证老家的户口地址好像就是假的。陈凤霞还跟做钟点工的人家老太太吃了好久的瓜。
黄大发哈哈大笑,拍着桌子道:“行哎,我这边没问题。过个娃娃给成大爹上香火,村里头也没人说嘴了。蛮好的。
哎哟,放心了,老弟,你还没弟妹爽气。这又不会真把你家儿女的户口转到老成头名下,他死了两年了,户头早销了。你就是想转,我还找不到人给你转呢。你们家不是要在村里落户嘛,就落在这房子下面。赶紧的,我把材料开给你,你把户口迁过来就行。”
他越想这事越觉得乐呵,笑个不听。
郑国强却笑不出来,心里头疙疙瘩瘩的,感觉很不得劲。
两口子都出了前进村,往公交车站去的时候,他还别别扭扭的:“这户口迁过来有什么意思啊。这还比不上我们老家呢。”
陈凤霞看他又开始肉唧唧的就头痛,也不跟他啰嗦:“你带儿子回老家,我跟明明落在前进村。你们村金尊玉贵的,我们不沾。”
郑国强急了:“你这人怎么搞得,这两天一直阴阳怪气的,就不能好好讲话啊?”
陈凤霞完全没给他脸的意思:“我好好讲话,你让我过上好日子了吗?讲好的,今天这事儿成了,以后家里头听我的。”
郑国强也没打马虎眼:“幸亏没成,你要是买了房,钱打了水漂,我们还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我不讲你,你还没完没了咯。”
陈凤霞不甘示弱:“那我也想到办法不花一分钱把小骁的户口给落下了。”
这话堵得一家之主死死的。郑国强没话回老婆,就只好默认了今天的事。
两万块钱啊,回老家上个户口要再花两万,这得攒几年才能挣到这个钱。
人穷志短这话真没错。
接下来两天时间里,郑国强也顾不上再上工地去做小工。反正雨一时下一时停的。跟那上户口的两万块钱一比,每天不到二十块的工钱真不算什么了。
他回老家办迁户口的事,陈凤霞就负责找泥水匠安排盖房子。
上元县的房地产公司老板跑路是个信号,几乎一夜之间,全县的房地产开发好像都没下文了。
工地上的活干不了,工人得吃饭啊。脑袋瓜子灵活的包工头就开始带人过来找活干,给私人盖房子也成。
陈凤霞找的就是这样的建筑队。
房子图纸是她自己画的,照搬上辈子老家还没盖起来的楼。
其实要不是丈夫那场子虚乌有的癌症,她家就已经在老家起新楼了。
图纸是大女儿搞建筑的朋友帮忙设计的,算是照抄对方给某个富豪的别墅方案,里头的布置也都是请风水先生看过的,相当讲究。
结果丈夫体检发现阴影,一通检查当成是癌症,开了那么个大刀,白花了冤枉钱不说,他们也脱不开身回家监工看盖房子了。
这回穿过来,陈凤霞就想盖个同样的小别墅。
就算清楚用不了几年,这房子肯定会被拆掉,但她还是希望一家人能舒舒服服地住上这几年。
建筑队的小头头过来跟她商量,到底是包工还是包料。
前者的意思是砖头什么的全部由主家自己购买,他们就负责出工,到时候结算工钱。
后者就是主家不管事,掏钱就好,定下个标准,后面材料跟人工都由建筑队负责。
一般农村盖房子都是包工。自己去砖厂挑好了砖头出来才放心,不然这砖头比桃酥还脆,住进去不还是自家吃亏嘛。
陈凤霞穿越前农村的规矩倒是改了,大部分人家盖房子直接交给包工头,他们有门路拿各种建筑耗材,主家负责查看材料的成色就好。
毕竟到那时候,农村人也基本上在厂里上班,谁都没空天天盯着。
陈凤霞没给准话,就问对方的门路:“我包料的话,你打算在哪个厂里拿砖头?”
包工头就是笑:“你放心,大姐,我们给你家盖房就是打广告。这边盖好了,我才好接别家的工是不。”
陈凤霞可没办法放心:“你倒说说是哪儿来的材料啊。”
包工头不讲话。
黄大发嘴里头叼着烟从旁边过,笑了一声:“反正不会是比你要买的房子建材差。”
陈凤霞心里头立刻有数,估计这人是要做没本的买卖了。
工地上的包工多半年底结账。现在一年才过了一半,开发商当然不会跟包工头结钱,那就相当于他带着人白干了半年。
这十来号人,光是吃喝,半年的时间他投进去的本钱也不少啊。
高利债主已经拖公司的东西去卖钱。他们这些做工的抢不过人家。
工地上的建材也就是盖房子的时候能够卖出像样的价格,不然当成废铜烂铁给收破烂的,那是三文不值两文,根本收不回本。
偏偏这波房地产寒流像是冻住了整个上元县,除了政府的工程,其他工地都停工了,人家当然用不上砖石钢筋水泥。
而比起水泼不进的政府工程,显而易见,私人盖房子建材这一块,东西比较方便弄进来。
陈凤霞看破不说破,就抓着一件事强调:“我自家住的房子啊。这要是盖出来的质量不行,吃亏的是我家里头。”
包工头笑嘻嘻:“你放心,这老板不憨,也不至于要跑路。人家都是炒地皮,拿到手就倒。他是真盖房子,这才砸在手里的。”
陈凤霞假装没听出来,只盯着强调:“反正你进的货,我们是要过眼的。我家男人就是做这个的。你要拿稀烂货糊弄人,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包工头立刻摆手:“那哪能。”
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摸出糖果塞给郑明明,“你等着吧,大小姐,马上长工就给你盖绣楼了。”
这两天陈凤霞都在外头跑,她不放心放两个小孩待家里。城中村鱼龙混杂,沾了一个村字,可跟老家村庄不是一回事,里头什么人都有。
但凡叫人看出来这家常年没有大人在,搞不好就得有人弄鬼了。
陈凤霞宁可辛苦点,带着两个小孩出门,也算是给小孩长见识,叫那个什么世事洞察皆学问。
郑明明看了眼母亲,没有伸手接。
陈凤霞见是块块糖,不值什么钱,才点头示意女儿可以吃。
郑明明接了糖果,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头,一本正经:“是我们家的楼房,不是绣楼,绣楼小。”
包工头哈哈大笑:“我们大小姐聪明的很啊。那,老板娘,房子你打算盖几层啊?”
楼层高度不同,承重要求也不一样,打地基都有讲究的。
陈凤霞咬咬牙,发了狠心:“先按照五层的地基打下去。”
其实要是条件允许,她当然愿意盖得越高越好。到时候不管拆迁还是租出去,算的都是房子的实际面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