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乘凉的人笑:“郑老板肯定是发大财唻,好几天都不着家怕不是住宾馆了吧。”
说话的时候,这些人还眼睛一个劲儿地在郑家人身上剜,像是能刮下什么油一样。
陈凤霞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哎哟,我家老郑回老家扛米的,我带小孩去亲戚家待了两天。要发财也是奶奶你发财,哪轮得到我们啊。”
房门一关,她就落下了脸:“五层楼,我就要盖五层,我看到他们阴阳怪气的就火大。”
郑国强安慰妻子:“人家也没说什么。”
“没什么?冷嘲热讽的,我受够了。”陈凤霞一屁股坐在竹床上,压低了声音跟丈夫算账,“一楼堂屋招待客人的地方,二楼我们住,三楼四楼等明明他们大了,也好住的宽敞。五楼不得先空下来啊。你妈现在看着结实,等年纪大了,身边能少得了人照应吗?她再怎么样也是你妈。就你家老大跟那个嫂嫂,到时候你看他们会是服侍人的样子吗?”
郑国强没想到妻子在上元盖房子居然还想到了他老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真是。”
真是什么啊?真是圣母。
嘴上讲两句漂亮话的圣母谁不会当。
上辈子女儿就批评过她这个当妈的不会做人,干得比谁都多,亏得比谁都厉害。明明讲两句漂亮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事,她非要嘴上不饶人。
何必呢。
做人可比做事重要多了。
这辈子,她也要学着讲漂亮话。
陈凤霞叹气:“行了,也别我真是了。明天你去工地上,到房山换点儿山芋粉吧,掺在面粉里头一块儿吃,也算是搭着来。”
房山算是江海的郊区了,距离郑国强干活的工地倒不远。顾名思义,当地就是山丘,没有水田,房山本地人就靠着种山芋土豆花生这些农作物为生。
这些粗粮能卖出什么价钱来,就算早十多年前家庭责任承包到户,国家开放农产品价格,大部分农民都过了两年好日子的时候,房山人也就是混个肚子饱。
计划经济的年代,大家为了不饿死自己吃了多少山芋土豆,现在有大米白面了,谁愿意吃那些噎死人的粗粮啊。
后来还是政府规划将房山变成了风景开发区,当地人整体拆迁出来,才结束山地刨食的生活。不然用房山人的话来讲,苦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对了,房山也要拆迁的,比上元县迟了差不多六七年的样子,当时也分了不少房子。可就是小产权房,好租不好卖的那种。
后面要是条件允许的话,陈凤霞倒想看看能不能占占这个重生的便宜。
即便是光吃房租,十几套房子下来,也是个相当不错的进项了。
她正做着发财的美梦,郑国强先下意识地反对:“面粉还是吃得起的,不用吃山芋。”
陈凤霞被拽回了现实,也不看他,声音淡淡的:“粗细粮搭着吃,对身体好。”
她讲的是良心话,山芋粉掺面粉,蒸出来的馒头都又香又甜,听讲营养还均衡。
郑国强却没办法这样想。
1993年国家才取消粮油票,在此之前大家的粮食都是凭票供应。早几年,农村家庭责任承包后,吃饭的问题才不显。可城里头条件不好的人家细粮还是基本得省着吃的。
像山芋干这种东西,完全是因为吃不上大米饭细面条,才被人们拿来哄肚子的。
郑国强就不喜欢吃山芋,闻着再香也没用,这东西吃多了洼酸,胃里特别不舒服。
到现在,他看到街上的烤山芋也不会多瞧一眼,别说卖的贵,便宜他也不要吃。他小时候真是吃够了山芋。
当年是没办法,眼下,城里头都取消粮票了,大家敞开肚皮吃大米白面。他一个平原水乡出来的人,还让老婆孩子跟着他吃山芋?开玩笑!
郑国强心里头跟被什么抓着似的,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郑明明没赶上那样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时候。她家不种山芋,山芋对她来说就是零食。
听说有山芋吃,她还兴高采烈地逗弄弟弟:“啊,给你弄好吃的,山芋可甜啦,特别香。”
小郑骁应该是听懂了“甜”字,又开始拍着小手流口水,高兴地不得了。
郑明明给弟弟擦嘴巴,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淌口水,都成口水呆子了。”
陈凤霞笑着纠正女儿:“你弟弟那是长牙齿呢。后面有牙齿了,能吃的东西就多了。”
她开了家里头的窗户,等到外头的热风伴随着成分不明的垃圾腥臭味吹进来,便招呼一家老小:“行了,睡觉吧,明天再说吃什么。”
家里头热的跟蒸笼一样,竹床都像火炕,根本没办法睡人。
郑国强下意识地又想去医院将就一晚上。
可看妻子已经躺下,他到底没走,而是去井边提了桶井水,放在竹床前,拿电风扇对着吹,也算是个心理安慰。
放下井水后,他也没立刻睡觉,开口招呼女儿:“睡吧,爸爸给你们扇会扇子。”
郑明明看父母的反应,知道今晚肯定得留在家里睡觉了。
她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好跟母亲一道躺在凉床上。
唉,上元的房子什么时候盖好啊。到时候前后门一开,形成了串风,肯定凉快又舒服。那才是睡觉的地方啊,哪里像现在。
好在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觉只有不够睡的份。即便屋子闷热,但是有电风扇跟爸爸扇的风,郑明明还是躺下来没多久,就打起了小呼噜。
郑国强手上的扇子没停。
陈凤霞也不睁眼睛,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丈夫的讨好。
真是没错啊,即便是两口子,说是好听也比做的多管用。他郑国强上下两辈子,居然头回晓得心疼人了。
甭管这心疼里头有几分真情实感,她且好好享受再说。
这一觉,陈凤霞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睁开眼的时候,郑国强已经做好了早饭。摆出来的东西有锅巴茶还有炸面饼。
剩下的油他也没浪费,直接放了泡大白菜帮子下锅炒,香气四溢,刚好配锅巴茶吃。
郑明明闻着香味抽鼻子,从竹床上坐起身就欣喜不已:“啊,好香啊。”
“赶紧刷牙洗脸吃饭。”郑国强笑着招呼妻女,“早上时间赶,先将就着吃。晚上我再给你们弄好吃的。”
陈凤霞赶紧招呼丈夫:“你别慌这个,晚上要是来得及的话,你也来趟上元。包工的那边说有门路弄建材,你好歹在工地上干了这么久,过去看看材料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得给人家定金了。”
郑国强有点儿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么快啊。”
陈凤霞的好心情淡了些,没好气道:“快什么啊。你也就是占着你女儿放暑假能帮忙,等到明明开学,我一双手里里外外,还忙得过来啊。我这辈子都没享福的命,又没人给我搭把手。”
郑国强因为亲妈的事情,天然在妻子面前矮一头,赶紧喊停:“行行行,我晚上换好山芋粉就过去。”
郑明明已经乖巧地将自家饭桌摆在了门前的空地上。天还早,外头凉快,吃早饭正好。清晨的凉风吹过来,舒服死了。
哇,今天真的有油饼,好香啊。
她夹了一块放进嘴里,那股浓香熏得她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咸香酥脆,外焦里嫩,外面脆脆的,里面软软的,好好吃。
陈凤霞看着女儿陶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慢点吃,别烫着了。你要喜欢,以后让你爸爸多做给你吃。”
郑明明倒是懂事,立刻摇头:“爸爸要上班啊。”
陈凤霞冒了句:“我看这个班也没什么意思。”
郑国强带着儿子撒完尿回来,闻声“啊”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陈凤霞舀了南瓜面糊糊吹凉了,示意小儿子自己吃,又招呼大女儿吃早饭,“吃吧,面饼冷了就不香了。”
她刚才说的是真心话。照上辈子的发展轨迹,丈夫继续在她弟弟那边打工除了浪费光阴之外,真没一点意思。
永远干体力活,稍微带点技术含量的工作他都摸不到边。
她家要在上元盖五层楼,资金上起码还有好几万的缺口。
这钱,他们夫妻得想办法挣出来。
靠在工地上做小工,能攒下什么钱来?肯定得找别的门路。
这事儿,陈凤霞打算等晚上丈夫下班回来再讲,省得这人又要纠结一整天。
第22章 卖盒饭
太阳落下山时,郑国强兴冲冲地跑去上元找老婆孩子。
他还给老婆女儿带了把晒好的红薯干,笑着催促道:“嗒嗒嘴吧,这个蛮甜的。房山的山芋真不错。”
陈凤霞拿了条蒸熟了又晒干的红薯条放进嘴里,果然甜津津的。要她说,这个比糖果好吃。红薯干做零食,总不至于吃了洼酸。
她咽下嘴里头的东西才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郑明明抓着红薯干,尝了一口,十分满意,便转过头问母亲:“妈,我能拿点给月仙婶婶跟霄宇哥哥吗?”
今天她跟妈妈过来,月仙婶婶煮了芋头给她跟弟弟吃。霄宇哥哥也借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她看。
陈凤霞点头,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去吧。别让弟弟吵霄宇哥哥学习。”
郑明明咯咯笑出了声:“霄宇哥哥考完啦,他在玩学习机呢。”
陈凤霞好笑,什么学习机啊,就是游戏机。上辈子她不懂,叫这名头唬的一愣一愣的,现在她还不知道吗。
不过人家孩子刚考完中考,好好松快下也是应该的。
女儿带着儿子走了,大人刚好说话。
郑国强嘿嘿笑,冲老婆挤眉弄眼:“你弟弟今天不太痛快哦。”
工地上做饭的新师傅是陈文斌老婆高桂芳家里头的一位远房堂哥。这人应该是有鼻炎,说话瓮声瓮气,做事也是邋里邋遢。
也不知道高桂英怎么想的,居然找这么位主儿烧工地上的饭。
结果还没做两顿,吃饭的工人就掀桌子了。
吃的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天到晚水煮大白菜空心菜茄子,连个油花都没有,菜到嘴里头都是苦的。这是闹饥荒,要萝卜当饭吃了?
郑国强得意洋洋:“他哪里会买菜啊。三块钱一天的伙食他还当成自家吃饭买菜,能买到东西也就有鬼了。就说烧大白菜汤吧,菜场现成的大骨头他不晓得要了熬汤,这清汤寡水没点儿油花的白菜汤,要人怎么下饭?我安排的时候,我能保证每天都有肉丁,两天就能吃回鱼,油水绝对管够!”
陈凤霞没有听他继续炫耀下去,直截了当开问:“那文斌怎么讲啊?”
工人掀翻饭盆,影响之恶劣差不多就等同于罢工了。要是不处理好了的话,搞不好工地都要停工。
这工期都是掐着来的,少一天工就是往里头赔一天钱。
郑国强嘿嘿笑,语气压抑不住的骄傲:“能讲什么啊,文斌找我,想让我回去烧饭。”
“你答应了?”
“没有。”郑国强心道,要他去就去,陈文斌当他这个姐夫是什么啊。不过当着妻子的面,他还是把话说得蛮漂亮,“我这不是回来要给你商量下嘛。”
陈凤霞点点头:“那行,你不用去了。”
郑国强挑高了眉毛,奇怪道:“什么意思?”
要他说,工地上闹出这一场,对他来讲是瞌睡送枕头。毕竟家里头论起饭量,他一个人抵不上他们娘儿仨也差不多了。
如果他在工地烧饭的话,就能省下一半口粮,后面也不至于要继续掺山芋粉下面糊糊骗肚子饱。
现在妻子反对他回去烧饭做什么?难不成还担心她弟媳妇有意见,又影响她弟弟家的和睦?
她管的还真够多的!
陈凤霞一本正经:“你要在工地上做小工到什么时候?你有手艺,烧饭又不差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出来卖盒饭?”
郑国强一听“卖”字就吓了一跳。
他吃够了做生意赔本的苦头。大过年的被人堵在家里要债的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回 。
他立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反对:“不行,卖盒饭哪有这么简单。卖不出去怎么办?不要本钱啊。到时候亏得哭都来不及。”
“你这人,怎么就不想挣钱笑呢?”陈凤霞翻白眼,“卖盒饭能有多少成本?几盆菜一桶饭而已,你在工地上烧了这么长时间的大锅饭,还怕做不好这个?
我弟弟跟我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我还不了解他。嘴上讲的再好就两个字——自私。
小时候我外婆家的大舅爷给我们压岁钱,他男的拿一块,我女的只有三毛。我都省下钱给他买糖炒栗子,带他吃。
他好了,给过我一颗糖吗?
对我这个亲姐姐都这样,何况是你这个姐夫。
你跟着他干,人家以为我们家占多少便宜呢,其实他一分钱的工资都不会给你加的。”
上辈子,郑国强是差不多等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才找了个机会去厂里上班。一个月一千块的工资,总比在工地上蹉跎强。
但也就那样了,厂子效益不怎么样,多少年也不见他涨什么工资。唯一能赚的,大概就是四十多岁的人不用再到工地上风吹日晒雨淋。
这一回,陈凤霞想换条路,两口子试着做小生意。
其他东西他们也不会,郑国强做饭的手艺还是可以的。
可惜郑国强对于做买卖有心理阴影,仍然一个劲儿地摇头。
哪怕另外找份事也好,总之,他不想再拿本钱出来了。
陈凤霞好说歹说也讲不通,忍不住发火:“你够了吗?不做买卖,光靠打工,你一个人什么时候能把五层楼盖起来?咱们卖盒饭的话,起码我还能搭把手。你在工地上做小工,有出头的那天吗?”
包工头带着手下拖了沙子砖头过来,听说房主来了,正找人验货。看到两口子吵架,他笑着摸鼻子:“要不,我迟会儿再过来。”
陈凤霞赶紧挤出笑:“没事,朱老板,这是我家男人。我们没吵架,我讲话嗓门大,开口就像吵架。朱老板,你可不能拿拐东西糊弄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