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犯了错自然该打,”沈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解了解糕点的甜腻,“往后便不会再折半了。”
  姜韫沉默了片刻,抬眼瞧着姜韬,冷声道:“你是该打。胆子见长,敢瞒着我和父亲独身一人去上战场。如今见也见过了,明日便跟我回关东去。”
  “我不回去!” 姜韬急眼了,扭头求救似的望向沈煜,“我便跟着姐夫就好,阿姊你不必担忧我,等仗打完了,我和姐夫一道去关东接你回京……”
  未料他姐夫压根儿就不搭理他,兀自转头叫人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补粥,用瓷勺轻舀,送至唇边吹了吹,吹凉了才伸手将那勺粥递给他阿姊。
  姜韫不接,只沉沉盯着姜韬。
  姜韬瞧他阿姊两眼,又转头望向沈煜。
  正着急该如何是好之时,便见姜韫猛然站起身,拂袖而去,移步往厢房去。
  姜韬怔了一下,下意识便想跟上去,刚迈出一步,被一旁跟着起身的沈煜甩了个眼刀,又生生僵在了原地。
  沈煜端着那碗粥,不疾不徐地起身,使眼色示意姜韬止步,压低声音道:“你先出城去。”
  姜韬闻言,不由道:“可阿姊她……”
  “听我的便是了。”沈煜丢下一句,便端着药粥往厢房去了。
  厢房门随之紧闭。
  独留姜韬一人立在原地,怔忪地望着那雕花门。
  厢房内,姜韫正翻箱倒柜地寻东西,统共也只带了一只箱笼的行李,却不知为何怎么翻也翻不出来。
  沈煜端着粥,见状不由拧了下眉,问:“寻何物?让人进来找便是了。”
  姜韫不搭理他,兀自埋头整理行李,半晌后颓然坐在茵褥上,神情恹恹。
  他移步过去,将药粥搁在案几上,轻舀了几下,又舀了勺送至她嘴边,道:“把这碗粥喝了吧。”
  她抬起头,瞧他两眼,顿了下,就着他的手,张嘴吞下了那勺粥。
  虽则隐隐带着药味儿,味道却是清甜的。
  “在找何物?”沈煜一面又舀了一勺喂她,一面又问。
  姜韫又咽下一勺,才道:“匕首。”
  那把出嫁前姜韬赠予她防身用的匕首,如今也用不上了。离京时便带在身上,离开关东也带着。
  “给姜韬的?”他又舀了一勺。
  她颔首,不再多言了,闷头一勺勺吃完了那碗粥。胃里暖洋洋的,精神也好些了。
  后来叫锦瑟进来,才在箱笼最底下找到了那只匕首。
  沈煜瞥了眼,接过来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赞叹道:“玄铁,倒的确是把好刀。”
  姜韫有些心虚。那把匕首曾在新婚夜,被她藏在榻沿。
  她侧头吩咐锦瑟将这把匕首拿去还给姜韬。
  他未罢手,道:“我叫他先出城去了,这匕首到时我亲自给他便是。”
  姜韫由着他去了,而后呆坐在茵褥上有些失神。
  沈煜将匕首收起来,挨着她坐了过去,不紧不慢地道:“你有你的日子过,他也有他的路要走。他也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所做的选择和决定负责。”
  “侯爷当初离家独身上战场时,是多大年纪?”她忽然扭头轻声问。
  他挑了下眉,凝神算了下,道:“约莫是十四,同他一般大。”
  姜韫静静望着他,没作声了。
  他兀自又道,语气轻松:“不过当初我可没他如今这么好的待遇,睡的是那几十人的通铺,吃也吃不饱。一开始被编在最末的一支队伍里,全是老老小小的残兵,号角声一吹,便让我们那一批人打头阵去送死。”
  她闻言有些怔愣,不由自主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一人砍了十几个人的脑袋,便被调去了主力军。”
  姜韫恍惚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再多问了。
  早便知沈煜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只是苍白言语背后,是她永远也体会不到的艰辛。
  她不愿再多想。
  只期盼这一仗能早日结束,将士们皆能平安归家。
  她转头又去收拾行李,打算趁着天明南下回关东。
  正一样样清点着,忽觉腰间缠上来一只滚烫的手。她嫌他碍事,抬手欲将之拍掉,不想未从中挣脱,却闻他一声闷哼。
  似是沉闷的痛呼。
  姜韫蹙眉低头去瞧,这才想起来他手臂上受了箭伤。
  夏日的衣袍轻薄,隐隐得见衣袍底下裹着的纱布,被血染红了,又往衣袍外渗。
  她吓了一跳,忙不迭扭身转过来,将他的衣袖撸上去,去查看那伤口。
  沈煜将手臂往回收,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碍事。”
  姜韫瞪他一眼,道:“你瞎动什么?”
  又忙不迭让人去叫郎中。
  直至盯着郎中进来,给他换了药,她才松了口气。
  那伤口瞧着当真是触目惊心。她咬着唇,全程未移开视线。思及姜韬也是这般刀光剑影里挣活路,便又是一阵心堵。
  郎中叮嘱着天热,换药要更勤些,否则伤口溃烂再发炎便不好了。
  沈煜一面单手将袖摆放下来,一面状似自然地道:“夫人不再多留几日吗?我这一只手,也不方便换药。”
  姜韫忽觉不对劲,掀起眼皮子打量他,眯了眯眼:“你是故意的?”
  他闻言动作顿了下,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瞧在眼里便只当是默认了,深吸一口气,仍是气闷不已,将手边的绣花迎枕往他身上一丢,扭过头去不做声了。
  沈煜抬手接下了迎枕,将之递还给她,给她垫在背后。
  姜韫抬手又想将之扔过去,瞧了两眼他才刚包扎好的手臂,撇了撇嘴,将迎枕搁到一边去了。
  尔后两相皆沉寂了片刻。
  “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他打破了沉默。幽州城如今虽则固若金汤,却到底是在风浪尖上,关外的外族人虎视眈眈。若是真出了纰漏,首当其冲便是幽州。还是早些送她回关东稳妥。
  她未答应,也未拒绝,敛眸问:“这仗何时能打完?”
  首战告捷,句骊大军退至河谷外,与驻扎在关外的幽州铁骑遥相对峙。
  沈煜也说不准,只回了句:“快了。”
  她也不再问了。
  行军打仗她一知半解,听了也只是凭添忧虑。
  打量如今幽州城的情形,便知沈煜尚是气定神闲,稳操胜券的。幽州刺史都忙着给他办庆功宴,塞女人给他了,想必是半分也不担忧。
  幽州城里的百姓尚且毫不惊慌,她这个被护卫层层护着的又怕什么呢?
  姜韫抬眼睨着沈煜,心想便留在幽州也并无不可。若有何事,可免去了传话递消息的功夫。
  她暗忖着去给谢如锦回封信,告知她晚些再回去。
  “城中商铺皆开着吗?”她忽然问。
  沈煜不明所以,顺着话答了:“大半仍开着。”
  姜韫点了点头,道:“我去添置几身换洗的衣裳。”
  “明日便出城去了……”他忽然话音一转,“夫人要留下?”
  她未接话,兀自让锦瑟给她梳妆,收拾一番打算出门去。
  沈煜先时觉得将人留在身边并无不妥,可眼下遂了愿,又发觉让她在幽州未免太危险了些。
  他并不能在城中久待,昨日若不是李晟非要折腾什么庆功宴,他原也不会回城。虽则出城至军营不过几里路,但总免不了首尾难顾,大战在即,不能掉以轻心。
  奈何姜韫打定的主意,少有人能拗过她。她用过午膳,便带着侍女出去采买添置衣裳用具了。
  沈煜本想陪着她去,被她拒绝了。
  永平侯的名号在幽州太响了些,一出府被人瞧出来了,少不了一番阵仗,误事得很。
  她戴着幕篱,仍是来时那般素雅的打扮,带着侍女出了府。侍卫们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人数比以往又翻了一翻。
  姜韫早已习惯被人跟着,倒也不觉得不自在。
  她起了心思,在城中四处逛了逛。
  未料竟在一家铺子里迎面撞见了那日被幽州刺史送到府里来的貌美舞姬。
  那舞姬今日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衣着打扮皆素净非常。
  姜韫险些未将人认出来。先时只觉得有些眼熟,直至那舞姬在她跟前脚步踟躇地停下了,她才细细瞧过去。
  当真是那日大放厥词挑衅她,又假作绊倒,想要摔进沈煜怀里的那名舞姬。
  眼下她这模样打扮,一点风尘气也无,瞧着倒像是待字闺中的良家女。
  “夫人留步。”林九娘福了福身,低声道。
 
 
第59章 脉象   石破天惊。
  姜韫万不曾料到林九娘是来向她打听京城之事。
  林九娘是想打听一个人。
  平平无奇的名讳, 她提起时,神色柔和极了,如沐春风。
  那是她的檀郎, 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书生,许诺待得金榜题名, 定要回来娶她。
  她空等了三年。
  林九娘说这话时, 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姜韫沉默了良久, 给出了她意料之中的答案。
  “叨扰夫人了, 还望夫人莫怪。”袅袅的茶雾里,林九娘娉娉婷婷地起身,复行了个礼。
  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便也并未太失望。
  林九娘也不知为何,今日在街上瞧见永平侯府的夫人,便鬼使神差地上前去搭了话。
  许是昨夜离开侯府前, 那不经意的一瞥, 让她忆起来她也曾尝过情滋味,也曾和心上人打情骂俏, 也曾被人纵容着、被人疼爱着。
  “你要去京城寻他?”姜韫出声问。
  林九娘颔首,抿唇笑了一下。
  她昨夜用攒了半辈子的银钱给自己赎了身。她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自在过。
  姜韫微叹口气, 再无话了。
  茶童端上来一碟酥油点心,她拈了块尝了一口。
  林九娘正欲告辞之时,便见其忽地匆匆撂下点心,用帕子捂住了嘴, 脸色泛白。
  姜韫胃里一阵排山倒海, 也不知那酥油点心是怎么回事,咽下去一口便直犯恶心。
  身旁的锦瑟吓了一跳,忙不迭轻抚她的脊背, 在她耳边焦心地低语询问,又转头去掰了块儿酥油点心闻了闻。
  林九娘在一旁瞧着,蹙了问:“夫人莫不是有了身孕?”她虽未嫁,却见过不少。
  姜韫闻言一怔,旋即淡笑着摇了摇头。
  她立刻在心里否定了。怎么会呢?大抵是前几日舟车劳顿,伤了脾胃。
  她抬眼瞧了林九娘一眼,顿了顿又道:“若是进京后寻不见人,往后换个营生做吧。”
  林九娘有些怔忡,低低道:“谢夫人好意。”
  二人便就此别过了。
  姜韫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心里很是不平静。
  锦瑟在一旁柔声问她是否好些了,提议回府后去请郎中里把把脉,开些药方子调理调理。
  “不必,应是那酥油点心太油腻了些,这几日饮食上清淡些便好。”姜韫可不想再喝苦药了,让她不平静的另有其事,“锦瑟,那林九娘分明心里早已有猜测和定论,心知那檀郎不过是负心人,为何还要如此决然地进京去呢?”
  锦瑟半晌才答:“……许是心里终究还留着几分念想,万中之一的希望也不肯放弃。”
  “真有胆气。”姜韫抿了抿唇道。
  换作是她,定不会为了点虚无缥缈的希冀,踏上茫茫不归路。
  一路平稳地回了府,得知沈煜出城去了军营。
  姜韫不以为意,兀自收整物什,又独自用了顿很清淡的晚膳。
  临到夜里,沈煜才披星戴月地回府。
  “夫人怎地还未歇下?”
  “睡不着。”姜韫一面道,一面抬起头,一眼瞧见他手臂上的纱布又隐隐见了血。
  她顿了一下,起身去取来药膏和干净的纱布。
  沈煜眉眼间难掩疲惫,进房时身边也没跟着侍从。
  姜韫本想让锦瑟帮忙给他换药,想了想又作罢,蹙眉睨他两眼,决定自己上手来了。
  她手法僵硬,很不熟练,包扎得歪歪扭扭,还几次挤压到他的伤口。
  沈煜一错不错地瞧着她,神色平和,一声也未哼,像是并无分毫痛楚。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语气难掩不情不愿:“大战在即,过两日还是送你回关东吧。”
  姜韫静了会儿,思忖之下点了头。
  她在幽州,到底帮不上什么忙,反让他惦念着,城里城外来回折腾。
  翌日一早天不亮,沈煜便又匆促赶往城外的军营。
  姜韫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然是空荡荡的了。
  天气渐渐凉了些,晌午下了好大一场雨。她在窗外望向连绵的雨幕,颇有些心神不宁。
  用过午膳后,她又乏了,半阖着眼由锦瑟伺候她歇午觉。
  未料这一觉睡得太沉太久,醒来时已近黄昏。
  睡得昏昏沉沉,半晌醒不过来,胃口也不好,沾上点荤腥油腻便犯恶心,晚膳只吃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锦瑟在一旁有些忧心:“不若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先时路上便是如此,娘子还是上心些好。眼瞧着整个人都瘦了点,怪不得侯爷总让您多进些膳食。眼下侯爷不在府里,无人叮咛,娘子便又不肯多进了。”
  锦瑟心里还存了林九娘提起的猜测,见姜韫半分不肯多往那处想,也不再多言。且锦瑟心想自家娘子虽则月事日子一向混乱,可掐算之下,这回空缺的日子未免也太久了些。还是请郎中过府来号脉稳妥。
  “瞎说,他的话哪有那么管用?不过是胃口一时好一时坏罢了。”姜韫不轻不重乜锦瑟一眼,“天色也不早了,请郎中之事,赶明儿再说吧。”
  窗外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低洼处已然积了些水。府里三三两两的仆从经过时,掀起一片哗啦的水声。
  这夜沈煜并未回城,她独自在榻上翻来覆去到深夜,才合眼睡了过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