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雨下得越发紧了,风声雨声一齐灌进耳中,吵闹得很。
  耳边太吵,姜韫恍然觉得自己应是听错了。
 
 
第61章 血色   我不怪你了。
  大雨滂沱, 些微雨水顺着风刮进马车,淋湿了车中人微仰着的苍白面颊。
  李晟指尖在胸前半湿的衣襟上摩挲了一下,脸色很是难看:“他身边那个愣头青是姓姜吧?”
  姜韫悬着的心又是一紧:“他出何事了?”
  雨越下越大, 李晟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斗笠戴上了,语气冷硬中透着嘲讽:“有永平侯护着, 能出何事?”
  李晟侧眸睨着姜韫的目光里带了刀, 一寸寸往她心口割进去。
  姜韫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一时间心口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沈煜受伤昏迷定然和姜韬脱不开干系。
  风雨作乱, 微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晶莹似泪珠滚落。
  李晟本欲张嘴再刺她几句,眼见她脸色愈加苍白, 又住嘴了。
  姜韫脑中一阵眩晕,狠狠咬了下唇,正欲出声之时, 忽觉小腹一阵钝痛, 疼得她登时弯了腰。
  一旁的锦瑟见此不由一惊:“娘子?”
  姜韫紧紧捂着腹部,脸色煞白, 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车外的李晟也惊着了,适才情急一时忘了她有孕在身。
  姜韫浑身发颤, 眉头紧蹙,失了血色的唇微张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锦瑟急得要哭了,转头望向车外的幽州刺史:“……娘子这一胎本就不稳, 哪经得起这般磋磨?”
  可这荒郊野岭的哪去寻郎中?
  李晟额上也开始冒汗。这永平侯夫人若是有个好歹, 待永平侯活过来了,岂不是得拧了他的脑袋?
  他往南望了望,低声道:“往南到冀州约莫还有十几里路……”
  “那怎么来得及?!”锦瑟惊呼。
  姜韫闻言闭了闭眼, 手心紧握,裙子被攥得发皱。须臾后,她微抬起头,哑声道:“回幽州去。”
  这才刚出幽州城,往南去冀州太远,原路折回幽州却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
  李晟闻言怔了一下,瞥见她的脸色,心知耽误不得,旋即不再多言,转身去吩咐马车掉头回幽州城。
  车帘刚一放下,马车便重又启程了。
  姜韫闭目倚在车壁上,嘴唇紧抿成一线。锦瑟在一旁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提心吊胆了一路。
  临近午时,一行人便回了幽州城。
  李晟将人就近安顿在城中的一处宅子里,让人忙不迭去叫早先便请来了的郎中。
  年迈的郎中皱眉捻须,搭了脉后,赶忙写了方子让人去抓药煎药。
  好在并无大碍,然舟车劳顿却再不能够了。郎中盯着妇人将温热的汤药一整碗喝进去了,又反复叮嘱切记不可再折腾,须得安心静养。
  姜韫倚在榻上,脸色稍好了些,微阖着眼不作声,也不接锦瑟递过来的蜜饯,任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
  李晟在一旁默然瞧着,微松了口气。
  郎中退出去后,屋内静了好半晌。
  姜韫转头望向李晟,目光有些飘忽:“……太守且去吧。我便先再此地养几日。”
  李晟听她语气平稳冷静,顿时放心不少,迟疑了片刻,便转头叫人近前来吩咐了几句,尔后沉着脸提刀走了。
  姜韫面色沉静地听着脚步声渐远,直至听不见了,只闻淋漓的雨声,她忽然将脸埋进了锦被里,颈项背脊弯成一条倔强的弧线。
  锦瑟沉默地上前去轻抚她微颤的脊背,指间触到的战栗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发颤。
  “侯爷定会平安无事的,娘子可千万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姜韫闷闷地应了一声。
  她服药后,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便觉身上好多了,抬眼见窗外已然是日暮时分,不由坐起身来去叫人出去打探消息。
  未料一直等到夜里,等来的不是消息,而是脸色奇差的李晟。
  姜韫瞧一眼便知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了,心下一沉,却仍按捺着,让人给他倒了杯茶。
  李晟唇边的脸颊有一道新刀口,喝茶之时,不慎将血水染进去了,他却毫不在意,一口闷了那杯茶,沉声道:“永平侯倒下后,句骊四处围攻,将士们撑不住了,大军退回了城内。”
  姜韫垂着眼睫,静静听着。
  这些她预见过了,骤然听闻也不觉意外。幽州城易守难攻,并不算太糟。
  “他人呢?”她忽然侧头问。
  李晟将空了的茶杯搁在案几上,道:“抬回来了。那箭矢上抹了毒,军医已为他解了毒,然不见成效,人还未醒。”
  姜韫呼吸轻颤。
  李晟睨着她镇定的侧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眯了下眼道:“夫人若是要去关东,本官便派几个人一路护送。”
  至于他自己,战乱休止前,不会再离幽州城半步。他十多年的积淀全埋在幽州,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也顾不得忤不忤逆永平侯了。
  姜韫没接他这话。
  待人走后,她披着衣裳起身,漏夜去了军营。
  锦瑟一路战战兢兢地搀扶着她。
  临时搭建的营帐夜里依旧灯火通明,李晟遣人将她引至了中间最大的那只帐子前。
  守在主将帐前的兵卒乍一见女人,惊了一下,正欲上前探问阻拦之时,李晟的亲兵近前去解释了几句。
  随后兵卒退开,掀开门帘,恭请侯夫人入内。
  那门帘一开,姜韫便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儿。她皱眉抬眼望过去,只瞧见榻上模糊的一团人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抬脚移步进去之时,忽闻身后急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冲着这边过来了。
  姜韫脚步顿住,下意识回头看,便见得了消息赶过来的姜韬疾步而至。
  姜韬在瞧清来人是他阿姊之后,忽然在她近前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姜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姜韫垂眼瞧着他也说不出一句话。
  远近皆有火把燃着,吞噬掉一小片夜色。晃动的火光映在姜韫脸上,烧不化凝结在她面上的那层冰雪。
  姜韬心想阿姊一定是病了。他唯一一回见她脸色如此煞白,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彼时阿姊哭红了眼睛,大病了一场,直至母亲出殡那日,才勉强自病榻上起身。
  姜韫则静静打量了他一阵。沈煜当真不曾食言,姜韬果真是全须全尾的。李晟尚且受了些擦伤,而姜韬除了脸黑了些,和之前那一回相见时几无差别。
  她转身移步进帐里去了。
  越走越近,那团人影在她眼里也越来越清晰。
  沈煜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身上添了好几处新伤,左胸口的那处箭伤最严重,用厚厚的绷带包扎着,却仍隐隐渗着血。
  姜韫轻手轻脚地坐在榻沿,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脸。即使是昏迷中,他眉头仍是紧锁着呢,浓密的眼睫垂在眼睑下,在帐中油灯下映出一小片阴影,薄唇紧闭着,毫无血色。
  姜韫宁愿相信他是睡着了。
  那个凶名赫赫的杀神沈煜,怎么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她抬手自他下颌处移向他的脖颈,却不见他如往常那般警觉地睁眼反掐住她的手。
  姜韫泄了气,静静坐在榻边望着他。脑中思绪纷杂如麻,她却一件也不愿分神想。
  不知过了多久,锦瑟在她耳旁道:“娘子,七郎仍跪在外面……夜里地上凉,可他谁劝也不听。”
  姜韫恍惚才想起来这茬,目光移过去,怔忪了一会儿,才道:“让他回去。他如今在军营里,若犯了事,自有军法处置,在这儿跪着有何用?”
  锦瑟出去传了话。
  好不容易劝走了姜韬,锦瑟转身进帐之时,瞧见帐内自家娘子额头抵着永平侯的肩,嘴唇翕动,似是正低语着什么,便又退了出来。
  帐内,姜韫声音很低很轻,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仗着无人听得见,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有身孕了你是知道的吧?我很欢喜这个孩子,你知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亲生的子嗣,实乃意外之喜。可你这样,要我该如何是好?”
  姜韫言及此微抬起头来瞧他,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说好了要凯旋来关东接她回京,却这般死气沉沉地躺在这儿。
  她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恍惚道:“我不怪你了。”
  怨恨太费劲,让她甚至分不出一点勇气去爱。打今儿起,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吧。
  沈煜依旧僵硬地躺着,什么也听不见。
  姜韫低头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不惊波涛,却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帐内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闻久了委实是令她有些难受,不多时,她起身出了帐子。
  晚风微凉,雨晌午过后便停了,鼻息间满是草地的清香。火把熄了少许,已是后半夜了。
  李晟在帐外不远处静静站着。见人出来了,他便移步近前去,见她形容憔悴,语气到底还是和缓了些:“军医言毒素已清,已无大碍,这两日便应是能醒了。”
  姜韫闻言轻轻颔首,心定了不少。
  她抬眼时正好瞧见李晟的侍从慌里慌张地上前来禀告了什么,紧接着便见李晟脸色铁青起来。
  “带兵去哪呢?”他咬牙切齿地问。
  姜韫也跟着蹙了眉。趁沈煜昏迷不醒之时,有人要造反不成?
  “往东去并州包抄句骊的后路……”
  “这时候带兵撤了分明是想弃了幽州城,真是急功近利。”李晟的声音已然气愤得压不住了。
  姜韫心知他在指何人。能调兵撤兵的,这个军营里除了沈煜,只剩下援军主帅。皇帝此次自京城调来的神策军,主帅是英国公世子,便是宫里那位新晋皇后,先时淑妃的嫡亲兄长。
  这位英国公世子也是跟着父辈们在战场上历练了好些年的,只是一直不曾冒头,功勋平平。如今自家嫡亲的妹妹做了皇后,嫡亲的侄儿眼见便要成为储君,这英国公世子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无非是皇帝攻击沈煜的一枚棋子罢了。今夜来军营的路上,她便也打听清楚了。此战若不是英国公世子固执己见,延误战机,沈煜也不至于孤军奋战,以身涉险。
  姜韫咬了咬牙,道:“先拖延一阵,待永平侯醒了再做决断。”
  李晟闻言下意识问:“这要如何拖?”
  姜韫不咸不淡乜他一眼:“这是你幽州的地盘,你动点手脚不容易得很?”
  “英国公府的人,对水产过敏,遗传的,略沾一点,便浑身起疹子,三五日下不了榻。”她语气淡淡。
  宫里的那位新晋的皇后殿下便是如此,为了栽赃她,不惜自个儿吃了一整碟蟹黄酥。
  李晟讶然:“你怎么知道此事?”他语带不屑,“你们女人真是净整这些下三滥的伎俩……”
  姜韫冷笑:“李太守瞧不上,便不用便是,自个儿想法子拖延吧。”
  诚心站在皇帝那头的棋子,到现在这份儿上只想着早些弄死了沈煜回京交差,哪里是三言两语或是蝇头小利便能让其缴械投降、弃暗投明?别指望利益当前,他还能惦记往日那点子旧情。明招行不通,那便暗着来。光明磊落不是给仇敌用的,要紧的是要把人先给扣下,把那好几万援军给留住。
  李晟搓手顿脚想不出来辙,灰溜溜地照做了。
  天蒙蒙亮时,姜韫远远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粥被端着往英国公世子帐子里送。
  她昨个儿白日里睡得多,适才回沈煜的帐子里小憩了一会儿,便又精神了,眼下也不觉得困倦。身旁的锦瑟打了个哈欠,忧心忡忡地问她累不累。
  姜韫摇了摇头,抬手轻抚着小腹,正欲移步往主将帐中去之时,忽见那碗粥不慎被人给撞泼了!
  姜韫瞠目,目光往那撞人的兵卒刺过去,却忽然僵了一下。
  她顿了一会儿,旋即转身离开,不再去管那碗被泼掉的粥了。
  她径直进了主将的帐子,恰巧撞上出来的军医。
  那军医对她行了礼:“见过侯夫人。”
  “他如何了?”姜韫沉声问。
  那军医答:“毒素褪干净了,不出今明两日,侯爷必然能苏醒。”
  姜韫不轻不重地道了句“辛苦”,转头不疾不徐地移步进了帐子。
  沈煜仍是如昨夜那般躺着,一动不动。
  姜韫垂眼一寸一寸地勾画他的眉眼轮廓,静了半晌后,忽然启唇道:“你若是再不醒,我便生下这孩子改嫁,总不能让它没了父亲不是?”
  她言及此咬了下唇,故意气他:“你说便让他姓崔如何?”
  话音刚落,她便正正对上了沈煜炯炯有神的一双眼。
  沈煜还未出声,便见姜韫倏地眼眸氤氲起来,晶莹的泪水悬于眼眶,欲坠不坠。
  姜韫微侧过脸,把眼泪给眨回去。还未得逞,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了。
  “不是有意瞒着你,你别生气。”沈煜将人揽进怀里,下颌搁在她肩窝,声音嘶哑,言罢,在她后颈落下一个轻柔缠绵的吻。
 
 
第62章 温存   夫君?
  姜韫被沈煜揽在怀里, 身子有些僵,语气硬邦邦的:“何时醒的?”
  沈煜只低沉道:“夫人睡着的时候。”
  其实她在他耳旁絮絮叨叨的那些话,他皆听见了, 只那会儿仍睁不开眼,意识却渐渐明晰起来。后来他终于掀开了眼皮子, 便见她静静地伏在榻边小憩, 便也不忍心吵她。
  姜韫想起适才她醒了便火急火燎地出去验收情况, 便不曾细细察看沈煜, 不由有些懊恼。
  “为何要拦下那碗粥?”她蹙眉问。
  沈煜一面低头在她颈间流连,一面浑不在意地道:“让他带兵跑了便是。”
  姜韫扭过头来瞧他,眯了眯眼。
  敢情他早把陷阱挖好了, 就等着英国公世子跳进去呢?这半真半假的昏迷想来也是障眼法。亏她真心实意地为他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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