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求之(双重生)——叶清嘉
时间:2021-04-30 09:28:22

  “娘子!”锦瑟这一声未落,车外烈马嘶鸣,兵戈声骤起。
  浓浓的血腥味一下子窜了进来。
  锦瑟余光里瞥见车帘缝隙间驾车的马夫仰倒在车架之上,口吐鲜血,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
  她忍着恐惧,浑身战栗,在车内死死抱住了昏睡不醒的姜韫。
  ……
  姜韫头痛欲裂地醒过来时,仍在马车之中,身边却已空无一人。
  思绪好半晌才回笼,只依稀记得昏睡前锦瑟的那一声惊喊。
  天色见明,几缕熹微的晨光透进车内,清晰可见她所处的马车并非是沈煜精心给她置办的那一辆。
  她呼吸轻颤,心口狂跳不止,极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对策。
  尚不知是哪路人马劫走了她,且她当下两手空空,身边无一亲信,毫无对敌之力。
  来人并未捆缚住她的手脚,一方面是料定了她手无寸铁之力压根儿跑不了,一方面恐怕则是不敢伤她。至少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姜韫自发间取下一支银簪,将其藏进袖摆中,深吸了一口气,打算静观其变。
  马车一整日未停,颠得她几欲作呕。到入夜之时,才稍作停留。马车刚一停下,她便扶住车沿,探出半个身子干呕起来。
  她刚冒出来,寒光一闪,一支长矛悬空刺向了她的脖颈。
  姜韫呼吸一滞,垂着的眼眸瞥向这一行人的衣摆和鞋履。
  平平无奇的衣裳,糙得仿佛是山里的盗匪。鞋子沾满了泥,细瞧之下才发现是缎面的,掩在泥土之下的暗纹很是别致。
  姜韫缓缓避开那刀锋,直起身子,抿了下干涩的嘴唇,面无表情地直视执矛之人,吐出一个字:“水。”
  那人显然是奉命行事,见姜韫面色苍白,孱弱至极,收了警惕的心思,转头递了只水壶过来,连带一些油纸包裹的干粮。
  姜韫又饥又渴,只迟疑了一瞬,便一气儿接了过来,先仰头喝了几口水,尔后不动声色地四下望了望。
  荒郊野岭,什么也瞧不出来。
  不多时,便见那领头之人又去调动马车重新启程。
  她深吸一口气,捏紧了袖中的簪子,出声问:“敢问阁下要挟持我去何处?”
  无人应答。
  姜韫指尖抑不住地轻颤,闭了闭眼。
  在马车启程前,她赶忙坐了回去,以免磕伤了自己。
  她从未体会过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连永远在她身边的锦瑟也不见踪影。
  马车在渐浓的夜色中疾驰,在恐惧裹挟住自己之前,她冷静地理清思绪。
  若她记忆未有偏差,劫持她的这一行人……恐怕是出自当年战功赫赫的神策军,新朝初立后收归进北衙的禁军。
  乃是皇帝在乱世起兵时一手组建的一支军队,跟随他南征北伐,后来数次在宫变中护驾,忠心耿耿。
  关东的谢家人恐怕再难等到她了。
  这马车只能是一路往西。
  直抵京都。
  ……
  一路上,姜韫很是安静温顺地配合这些“劫匪”,不声不响地整日闷在车里。
  那领头之人见她如此识势,虽未放松警惕,却对她的合理要求有求必应。
  只除了不让锦瑟回到她身边,和她同车而行。
  姜韫得知锦瑟仍好好的,心便放下了大半。她又隔着车帘对车外人道:“我身子不适,烦请阁下进城为我寻一位郎中。”
  从关东到京城,不比从幽州到关东那般近,这一路上行进了半月,纵是停歇甚少,才将将抵达冀州。
  姜韫忧心忡忡地轻抚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暗自告诫自己定要沉住气。
  不知关东和幽州是否已然得知她被劫走的消息。
  她思及此,不由攥紧了手心,好半晌才松开。
  战场上的纷争她忧心也无用,要紧的是保重自己和孩子。
  有孕在身是瞒不住的,况且如若皇帝劫持她是为了威胁沈煜,她有孕无疑只会让皇帝更慎重对她。若是她腹中胎儿在这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反倒逼急了沈煜?皇帝定会让她和孩子安稳抵京,至少在他和沈煜当面对峙之前,不会伤她半分。
  那作普通护卫打扮的禁军果不其然请了位郎中过来为她诊脉。
  只不过在诊脉时,在一旁紧盯着动向,寸步不离。
  姜韫按捺住递信出去的心思。
  这期间沿途她几次三番欲不动声色地留下记号之类,皆被这领头之人给识破毁掉了。
  她暗自咬了咬牙。
  好在身子并无大碍,郎中叮嘱了几句后,便又被人押着离开了。
  姜韫不得不放弃途中出逃的计划。这一路人生地不熟,她眼下又身虚体弱,绝不能豁出去硬碰硬。
  马车一路往西去,她寝食难安熬了一路,瘦得下巴都尖了,好在腹中孩儿比她更坚强,一点也不闹腾。
  临到京城的时候,天气已然冷了下来,隐隐有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
  禁军的令牌让马车在京都长驱直入,姜韫连使计露面让守城的官兵起疑的机会也无。
  她心里冷笑着盘算皇帝会把她扣押在何处。
  到了京城,虽是天子脚下,可同样是姜家和侯府的地盘。
  马车一路驶向了长乐坊内的大安国寺。不得不说是个好地方,和大明宫只隔着一条北街,正对着进宫的延政门,若是站在寺里楼阁上往北望,能清晰瞧见巍巍宫城里连绵的宫殿。
  姜韫被安置在寺庙后院的一处僻静的宅子里。
  她急不可耐地想探听外界的消息,奈何一连好几日不曾有人踏足这寺庙的后院,唯有身披甲胄的禁军层层把守。
  直至她深夜惊醒,大喊腹痛,禁军火急火燎地去宫里报了信,派了位须发皆白的太医过来,她方觉机会来了。
  ……
  紫宸殿。
  殿内阒静非常,落针可闻,宫女内侍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皇帝适才骤然起身,摔碎了博古架上的好几只梅瓶玉器。
  瓷片、碎玉零落满地,上前赤手收拾残局的内侍被皇帝猛地踹了一脚,仰翻在地,又忙不迭跪好连连磕头请罪告饶,全然不顾手掌和额头汩汩涌出来的鲜血。
  英国公在一旁沉默了几息,拧着眉也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将西北都护八万大军逼退,且不能让其过渭水,否则京都危矣。老臣请命率十万禁军北上攻打西北军。”
  皇帝挥袖一下子拂落了案几上高高堆着的卷轴,厉喝:“一个二个皆反了天了!沈煜在东北造反,薛延之在西北起了兵!”
  英国公眼神一沉:“薛延之的反心竟藏了这么些年。”
  “你以为是他想反?”皇帝冷笑。
  “……难不成和御之有关?”英国公惊疑不定,“他怎会和御之暗通款曲?早先臣等跟随陛下征战之时,那薛延之分明最看不惯的便是御之,当年若不是陛下从中调和,他二人早斗个你死我活了。陛下派遣他去西北坐镇,不也是想着这一层吗?再者,若真是御之,此举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他人在幽州水深火热,哪抽得了身顾京都之事?”
  皇帝脸色僵硬,半晌才下了旨意:“爱卿年事已高,还是好生在京都将养罢。传旨下去,着卫国公率十万禁军北上抗敌,务必将薛延之的脑袋给砍下来呈给朕。”
  内侍监立马便退出去传口谕。
  英国公也跟着退出了紫宸殿,出殿时嘴角越发下沉了,忽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皇帝千防万防,猜忌心太重,当年跟着他打天下时引为心腹,兄弟相称,一朝御极,半分情谊也不念了,瞧谁都像是在觊觎他的金銮座。前一个是太过出挑的沈御之,往后他这个国丈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眼下便开始不准他染指兵权了。
  英国公此时也只能反复安慰自己,皇帝重用卫国公是念及卫国公世子韩靖安同沈煜交好,逼他二人对立。
  翌日,卫国公率大军出征,与西北军在渭水边展开激烈的厮杀,两相僵持。于此同时,幽州战事已酣,句骊被逼退回边境外,而幽州铁骑则趁势而上,讨伐句骊残军,反败为胜,夺下了句骊三座城池。句骊节节败退,连夜派遣使者请求和谈。
  姜韫对此一无所知,只发觉大安国寺的香客越来越多,烟雾缭绕。
  她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当她打算另谋出路逃离寺庙之时,寺庙被勒令屏退百姓。
  隅中时分,皇帝摆驾了大安国寺。因皇后身子抱恙,他身边伴驾的唯有崔贵妃。此行明面上是为边关的战事和久病的太后祈福。
  ……
  大安国寺后院的宅子里,皇帝屏退了内侍和护卫,垂眼漫不经心地让正欲弯身行礼的妇人平身。
  姜韫从善如流,扶着腰站直了。
  皇帝见她仰起头来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当初在宫里照过一面,未及细瞧便被沈煜挡住了,眼下他才得见了真容。
  不愧是让沈煜神魂颠倒的女人。
  “听闻沈夫人自小在姜家便素有聪慧的美名,”皇帝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才知夫人貌比西子。”
  皇帝这话的言外之意简直毫不掩饰。姜韫望着眼前既陌生又不失熟悉的男人,抿唇笑了下:“陛下谬赞。”她哪能和搅动吴越纷争的施夷光相提并论?
  姜韫此前当真未料到皇帝能使出此等卑劣伎俩。打不赢沈煜,便挟持女人作质子?
  皇帝垂眼睨她半晌,视线又移向她隆起的腹部,懒得再同她兜圈子:“夫人以为,朕若请夫人同上城墙,与逆贼对峙,有几成的把握能逼退逆贼?”
  姜韫心下讶然。沈煜已然要打到京城来了吗?
  她面上却分毫不显,垂着眼道:“四五成吧。”
  皇帝有些惊异,早知她被挟持依旧分外冷静,眼下得见依旧有些诧意。
  姜韫抬起眼,目光平静,一字一句地道:“陛下的旨意,民妇省得了。既是能为我大梁做贡献,助陛下斩杀逆贼,民妇定然义不容辞。只是还望陛下能保全民妇和腹中孩儿的性命,也恳请陛下念及民妇的功劳,免了民妇的连坐之罪。陛下想必也知,我姜家同他素有矛盾,和离之事从去岁拖延到今日,也实属无奈。往后这孩子生下来,也只会姓姜。”
  皇帝闻言眯眼盯着她瞧,半晌不置一词。
  一炷香的功夫后,姜韫目送着皇帝的仪仗离开,面色沉静,掩在袖中的指尖却抑不住的战栗。
  尔后,她耐着性子静静候了片刻,忽闻门外禁军压低声音的喝问——
  “什么人?”
  “陛下派奴婢来给这位夫人传个话。”
  那身穿内侍公服的小黄门隔着木门对姜韫道:“沈夫人,陛下开恩,只要您办事得力,定不叫谋逆案牵扯到您娘家。”
  姜韫没应声,不多时又听见那内侍窸窸窣窣远去的声音。
  ……
  这日入夜后,姜韫时刻警醒着盯着门外的动静。临到子夜,她忽闻锦瑟在门外低低的呼唤。
  她心口一跳,忙不迭起身靠近门边。
  “娘子!您醒着吗?”锦瑟轻手轻脚地把门上的锁给打开了,推开门一见了姜韫便红了眼,“娘子您受苦了……”
  姜韫眼眶也有些酸,从头到尾地打量她一番,见她皆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奴婢被关在那边院子里的柴房里了,是个中官救了奴婢,给了钥匙,让奴婢赶紧来放您出来……还让咱们出了后院便往南走,那边有马车接应。”锦瑟说着,瞧了几眼门外地上瘫倒一片的禁军,心下戚戚。
  姜韫对此毫不惊讶,闻言忙不迭拉着她出了宅子,一路往南走。锦瑟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二人趁着夜色,疾步而行。
  一路泥泞,荒草碎石割破了她柔嫩的脚踝,她全然不顾,咬着牙往南疾行。只盼着上了马车,逃出生天。
  奈何天不遂人意,还未出寺庙,禁军便发现她不见了。
  整个大安国寺顿时灯火通明,禁军迅速包围了所有的出口。
  姜韫甫一手忙脚乱地坐上马车,先时劫持她的领头之人赫然持刀立于车前数丈之外。
  锦瑟浑身发抖,紧紧握住姜韫的手,紧张得咬破了嘴唇。先时便是此人在她奋力护住姜韫的时候,险些挥刀杀了他!
  姜韫深吸一口气,四下望了望,有些意外地发现此人竟是单枪匹马。
  看来禁军中未中圈套的也不多,眼下也唯有这领头之人率先发现了她的踪迹。
  随后便见那人欲抬手往空中发射信号召集人马,姜韫险些目眦尽裂,正捏着袖中簪子,犹疑着是否要解开马匹的缰绳,刺马一簪,让其暴起冲向那人——
  电光石火之间,那禁军忽被人从身后捅了一刀。
  刀光凛冽,血注喷涌而出。
  那禁军头目被一刀贯穿了心脏,轰然倒地。
  于是姜韫便望见了其后持刀之人的挺拔身影。
  泠泠月色之下,沈煜扶刀疾步奔向她,满身血污,宛如嗜血杀神奔赴他的转生天道。
 
 
第64章 终章   朕的皇后。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
  车内, 姜韫倚在沈煜怀里,仰头哑声问他:“你怎么回京了?”
  她瞧见他乌青的眼底和脸上的胡渣,心下便知他定是千里迢迢不分昼夜赶过来的。
  沈煜半晌说不出话来, 提心吊胆了一路,如今亲眼见她安然无恙, 心里悬着的巨石才落了地。
  虽则并未受何磋磨, 她瞧着仍是难免憔悴, 手腕子细得跟什么似的, 惹得他一阵心疼。他低头细细密密地吻她,轻声道:“让夫人受苦了。”
  姜韫被他的胡茬儿弄得有些痒,不禁微微发笑, 又勾着他脖颈,摇了摇头。
  “怎么逃出来的?”他又问。他赶到的时候,寺庙中已然燃起了火把。
  “和崔贵妃做的交易。”她轻声答, “先时那个把柄送还给她, 再送她一个英国公世子违抗军令私通敌国的情报。”情报自然是半真半假,料崔家也无暇去查。
  若不是崔贵妃谨慎, 不愿牵扯太多,连个护卫也不肯派过来, 只留了辆马车给她,想必今夜就算沈煜不曾出现,她应也能平安回姜家。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他的顾虑呢?他就该大刀阔斧,一往无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