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嘴巴真会哄人开心。”柳姨娘捂嘴笑。
“大小姐就在屋里,您进去吧。”
柳姨娘点个头,便很熟稔地推门而入。
屋内,熏香袅袅。
填漆红木床上,花团锦簇的被褥,郑嫣然正趴在其中,她那一背的伤,根本无法躺着,伤口沾着就疼,已经被禁足十几天了。
郑太傅没有一点要放她出来的意思,这次显然是真动怒了。
“嫣然……”
柳姨娘心疼地唤了声,便双眼通红,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再把袖袍中的药包放在地上,握住她的手,道“我的孩儿啊,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
郑嫣然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有你这种没用的娘! 我挨打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都不替我求情吗?”
“这…”柳姨娘面色尴尬,摸了摸鼻尖,底气不足地哄道,“小祖宗,打在你身疼在我心上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为娘都快心疼死了。”
“你滚吧!就会说不会做,废物一个!”郑嫣然扭头不看她,想起满身伤就心烦,烦躁的只想破口大骂,她这一激动,满身伤被牵扯到,立刻痛的龇牙咧嘴,“快快快,给我上点止疼药。”
柳姨娘连忙去拿药,急忙急慌地打开盖子:“嫣然快躺好,为娘这就给你上药。”
郑嫣然转过头,闭上眼咬紧牙,额前渗出密密麻麻的热汗,双手死死抓住床单。
在她看不到的视角,柳姨娘眼中的慈爱瞬间消失全无,目光尽是不耐烦,紧皱眉头,故意把药粉抖落在郑嫣然伤的最重,最疼的地方,冷笑一闪而逝,忽然愁眉苦脸忧虑道:“有点点疼哦,忍着点 !”
那药粉很烈,有清创作用,又是撒在那最嫩的伤肉上,顿时疼的郑嫣然眼冒金星,泪水外涌,带着哭腔骂道:“你到底会不会上药?”
“会的会的。”
柳姨娘一边应承着,甚至在给她包扎时,故意用很大劲儿,几度疼的郑嫣然差点晕过去。
就在此时。
“嫣然?”
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一双带了小紫檀佛珠的手推门而入。
屋内二人皆是一惊。
柳姨娘手中的药瓶也慌的掉在地上…
郑嫣然蹙眉,连忙道:“娘,娘亲,您来了?绿芝那丫头也真是,先前让她带着其他婢子去花园给我搬几盆开得正好的花,没曾想去了那么久还没回。连您来了,都没人通报。”
“往常进你房间,我都会敲门的。”郑夫人捻着佛珠,走进屋内,淡淡道,“这一次想着你伤势,不能起床给我开门,便直接走进来了。柳姨娘?你也来看她的吗?”
柳姨娘额前落下滴汗水,连忙行了个礼,然后捡起地上的药瓶:“是呐,夫人。恰巧路过,妾身便来了。”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郑夫人心事重重,无心客套,随意朝门外的方向挥了下丝绢,“还杵着?快走吧。”
柳姨娘眼神犹疑地诶了声,目光瞥了眼郑嫣然,迫不得已走出门外。
待她走后,郑夫人这才深叹口气,显然是没睡好,黑眼圈很重,脸色泛青,坐在床边,佛珠挂在虎口处,神色疲乏流露着点伤心。
“嫣然。你为什么不说出杀邓嬷嬷的原因?你可是她从小照顾长大的。我这些天辗转难眠,在想到底哪里教坏你了?我、还有你兄长和父亲,向来都是让你和善待人,不要伤人性命!你是家中独女,备受恩宠。”
说到此,郑夫人愁云惨淡的脸上,落下两行清泪,鼻子酸的不行,差点哭出声,继续道。
“我只希望我的女儿健康快乐,她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上九天揽月摘星都行。唉…可能因为我的观念,溺爱,这些年对你太过纵容,没舍得骂你打你,把你惯坏了把…”
“我也有错呐!”
谁料,旁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郑嫣然差点听她念叨的快睡着了,连忙打起精神,心不在焉:“嗯嗯!好!娘,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
郑夫人又长叹口气,把她敷衍的态度看在心中,摇摇头,很是失望,站起身盯着她包扎好的绷带:“为娘看看你的伤。”
“不!”郑嫣然摇头,“不用的。”
“娘就看看,不会弄疼你的。你爹把你打的皮开肉绽,打的那么严重,让我看看好些了吗?”郑夫人上前一步,脚尖却踢到了什么,埋头看竟是包药,疑惑道,“这是什么?”
那是柳姨娘给郑嫣然补胎记的药!!
郑夫人来的太巧,又强硬的赶柳姨娘走,根本没来得及处理这包药!
郑嫣然后背爬上冷汗,急中生智道:“那是……那是绿芝那丫头拎回来的东西,我心生好奇便让她给我瞅瞅,结果落在这里了。”
“嗯。”
郑夫人点头,手上却不闲着,去拆开她后背的绷带,一时间,绷带滑落,郑嫣然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幽冷冰冷,让郑嫣然有些恐惧。
她不顾周身疼痛,就算把快结痂的伤口撕裂,也要抓起绷带遮住伤口!顿时,血珠从崩裂的伤痂出密密麻麻冒出来…
郑夫人微张嘴巴,死死捏住佛珠,几乎是不可置信地问道:“嫣然,为什么你背上的胎记,几乎快消失了?我记得上个月还是栩栩如生的淡紫蝴蝶。”
她看到了?!
尽管她足够迅速,可一眨眼功夫,还是被她看到了!
郑嫣然嘴唇颤栗,喉咙如梗鱼刺,嗓音发抖,掐住大腿让自己冷静,解释道:“娘,这、这是因为,挨打的缘故吧?或许是胎记受刺激了,一下子……”
“胡说!绝对不是的!”郑夫人伸手打断她,摇摇头。
郑夫人如遭雷劈,双腿几乎灌了铅般沉重的不行,极为缓慢地走上前小步,木讷道,“让我再看看你的胎记……”
“不不不,不要!”郑嫣然有些慌了,“娘,你定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所以看错了。”
门外,一双如毒蛇般阴冷毒辣的眼眸突然显现!
从未离开,一直在此听墙根的柳姨娘,暗暗骂了声:“不争气的玩意儿!”便捡起院落草丛处的一块石头,压低脚步声,如影子般悄无声息逼近,一点点靠近郑夫人。
郑嫣然瞳孔急促扩张!
郑夫人刚欲说话,再掀开那层绷带时——
“砰!”
鲜血四溅!
柳姨娘的身影如阴森黑暗般,笼罩住郑夫人,那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向她脑袋。
与此同时,玲珑翡翠手镯也磕在她脑袋上,断裂成几半,啪地落地。
顿时,郑夫人便如断线风筝,满脸错愕震惊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郑嫣然,柳、柳姨娘,你……你们……”
第25章 你吃醋了 不,我真的没有!
须臾。
那双眼沉重地闭上了。
柳姨娘紧皱眉头, 神色沉稳,以脚尖踹了踹地上的郑夫人,撸起袖子冷笑道:“既然胎记一事被你撞破, 那就是你自找死路。”
“你。你怎么把她打死了?”郑嫣然强忍疼痛,趔趄着下床, 以指腹颤巍巍地探了下她呼吸, 吓得跌作在地上, 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有气。”
“你还担心她?”柳姨娘不满意,略有些醋味儿,“嫣然, 我才是你的亲娘。若我是正牌夫人,我会比她对你更好的!”
“现在。现在该怎么办?”郑嫣然急忙跑去插上门闩,又搬来一条椅子严严实实挡住门, 看着满地血迹, 六神无主、慌乱不已。
“若是被爹知道,我肯定会死的!我……我会没命的。而且, 以后哥哥也不会宠我。”
柳姨娘心里暗骂了声没出息,勾唇, 狠狠扇了昏迷的郑夫人一巴掌,看着她脸上肿起手指印,快感十足:“让你处处压我一头!今儿落我手里了,算你倒霉。”
“嫣然, 来, 帮我把她挪到床底下藏着。我立马去找个运送潲水的把她带出府去。总之,她绝不能出现在太傅府!现在她识破了你的假身份,她若还待在太傅府, 死的便是我们!”
二人合力将郑夫人费劲儿的搬入床下。
一一清理现场后,还是有好大股子血腥味儿。
柳姨娘累的大汗淋漓,找到熏香,将香料全部倒在先前有血迹的地方,谨慎交代道,“我差人把这贱人运出府后,你再打翻屋中的其他东西,装作昏迷,最后谎称院中来了刺客,掳走了她,记住了没?”
“记住了…”郑嫣然失神落魄地把自己抱作一团,神色呆滞,“若事情暴露,我是不是死定了,也会被爹爹摒?”
“放心,我还有一计!自上次的宫宴后,你不是说三皇子对你有意吗?”柳姨娘眼里阴谋算过,笑道,“好女儿,你把耳朵伸过来,听好为娘的计谋,你就这么这么去做…”
柳姨娘压低声音讲了几句话。
郑嫣然猛地回过神,了然地点点头,眼露惊喜。
在此事上,柳姨娘更显老练毒辣些,她擦了擦额前的汗,气喘吁吁地搬开椅子,站在门口,深深地看郑嫣然一眼:“不要慌。”
郑嫣然点点头,可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特地选了条寂静偏僻的小路,若有人她便侧身躲起来,极其小心去了后厨,找到一个头戴白帽,正哼哧哼哧炒菜的高厨子。
那男身形消瘦,人高七尺,孔武有力,颠勺时菜在半空翻个圈再滚入锅内,动作娴熟。
柳姨娘咬唇,轻喊了声。
“成郎……”
那厨子便浑身一颤,慢了半拍,翻在空中油亮美味的糖醋排骨便撒了一地,颠勺也哐当磕在铁锅边。
他转身,是一张四十多岁的脸,皱纹很多,常年在厨房做事而皮肤黝黑,脸型却很瘦削,五官深邃,倒现出四十多岁男人独特的成熟气质来…
“你半年没来找过我了。”男人淡淡说,“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
“咱们…咱们的女儿出事了…”
男人不动神色地观察了下门外,神秘关上门窗,与柳姨娘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当初你同我说,庶女没有嫡女命好,希望她更好的生活,便把孩子偷换给夫人。夫人与老爷人品正直,虽是纵容了些,但好歹没教歪。可这些年来,你在她耳根前灌输些乱七八糟的思想,竟让她杀了从小照顾她的邓嬷嬷。”
“周成!”柳姨娘脸冷下来。
周成坐在炤洞前,捡起柴禾往火里扔,烧的噼里啪啦响,丝毫不理会柳姨娘的低喝,反倒继续讲:“这么教,总会出事的。”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柳姨娘咬唇深呼吸压住怒火,急事耽误不得,立刻直奔主题道,“今日那贱人发现了嫣然的假胎记。我们情急之下把她打晕了,你若不想我们母女二人死,便帮我们最后一次吧。”
周成平眉深深拧成团,神情阴晴不定,顿时把手中柴禾捏成齑粉,可见内力深厚,他强忍怒意。
“你让她杀了照顾她的邓嬷嬷,叫她杀养母郑夫人,你就不怕那天杀了你这个亲娘吗?”
“成郎…求求你,帮我们最后一次。”柳姨娘双眼通红,扑通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做出最楚楚可怜的姿态,指尖一点点抓住他的腰际,泫然欲泣,“你若不帮我,我这就去死!”
“够了。”
周成眼中的柔软一闪而过,轻轻扶起她,闭眼遮住复杂情绪,喉结滚动,隐忍道,“我最后帮你。你做事越来越过分了。这次后,我会彻底离开。你,自求多福吧,这些年我帮你干了太多助纣为虐的事情了。”
“好。”
柳姨娘擦干眼泪,捻起丝绢附耳状,悄悄说了计划。
周成脸色几度变幻,只字不语,沉默地去找了潲水桶。
柳姨娘离开时,堪堪松了口气,走在竹林小径喜上眉梢,神情狰狞,左右手鼓掌,好呐,好得很呐,这次我定要放手一搏,若是赢了,我便是太傅府的大夫人!
偌大的太傅府所有丫鬟仆子小厮,都会对我俯首称臣,还有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也会对我恭敬奉承,待我当上太傅夫人之日便是我此生的扬眉吐气之时!
谁?会一辈子只甘心做妾呢!?
妾,不过是高等些的陪睡婢子罢了。
柳姨娘走在这偏僻小径上,生生走出了一种风光无限之感。
……
郑嫣然看见周成推门而入,并不喊他,只吩咐道:“这一次,你们得帮我处理干净呐。要不然我失去荣华富贵你们也别想好过。”
周成叹口气,抱走郑夫人放入潲水桶中,“这都被教成什么样子了?!”
柳姨娘推门而入:“你快些,要不然绿芝该回来了,幸好今日这贱人独自前来,并未携带仆子。你把一切安排好了吧?”
周成言简意赅,“我已吩咐人妥当了。”
他阔步走去,打乱屋中不少东西,乒乒乓乓地把屏风推倒,吓得郑嫣然后退好几步,躲在柳姨娘背后。
周成劈晕郑嫣然,放在柳姨娘怀中:“你自己来吧。”
便推着潲水桶,躲开所有人,悄无声息离开了。
柳姨娘一咬牙,喃喃道:“心不狠不成事…”
砰…
抓起碗砸晕了自己…
半个时辰后。
绿芝带着四五个丫鬟满头大汗地搬回来十几盆花,进院时,忽地大惊失色,尖叫着:“不好了!大小姐遇刺——”
***
三日后。
满大街小巷贴满重金悬赏,寻找郑夫人下落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