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午上完第二节 课,苏一灿交了个条子提早下班开着车去了趟市里的爸妈家,跑了好几趟才把他们的东西全部搬回家,人累瘫在爸妈家的沙发上,外面的天气沉沉的,有种要下雨的架势。
她觉得最好还是在雨落下来之前赶回凤溪,然而人刚从沙发上站起身,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杜敬霆的电话,她愣了好几秒没有接,一直到手机安静下来,杜敬霆给她发了条信息:有事。
然后再打来时,苏一灿犹豫了一瞬还是接通了,问道:“什么事?”
电话里的气氛就像窗外的天气一样沉寂,半晌,杜敬霆开了口:“见一面吧,有点东西给你看看,关于你身边那个小子的。”
苏一灿皱起眉:“岑莳?”
杜敬霆的语气毫无起伏地说:“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你该了解一下,需要我去学校接你吗?”
“不用,我在我妈家。”
电话里沉默了一瞬,杜敬霆告诉她:“那就在对面的咖啡店见。”
电话挂了后,苏一灿拧起眉看着窗外压抑的天空拿起车钥匙,二十分钟后她在咖啡店等来了杜敬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行已经很少会自己开车了,走哪都有司机接送,苏一灿坐在咖啡店里看着他的助理为他拉开车门,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
杜敬霆接过东西独自拉开咖啡店的门走了进来,他依然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身上衬衫的面料挺阔高档,似乎他向来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从前他们还住在小房子的时候,每次他上班前苏一灿都会将他的衬衫仔细熨烫好,那时他们没有钱买多名贵的衣服,但他依然会穿得周周整整,亦如上学时,校服洗得都泛白了,却还是干净整洁,这么多年过来了,这个习惯他始终如一。
苏一灿没有刻意去喊他,就这样坐在角落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的座位前面有颗绿植,杜敬霆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她,刚准备朝二楼走去,却忽然像有感应一样回过头朝她的方向看来,苏一灿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杜敬霆转过身朝她走来,他有轻微近视,但大多时候不需要佩戴眼镜,今天倒是戴了副细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斯文雅致,在苏一灿对面落座后,他看了眼苏一灿面前的拿铁,将东西放下,问了句:“现在睡眠还好吗?”
苏一灿淡淡地回:“不错。”
杜敬霆缓缓靠在沙发上,隐在眼镜后的双眼黑沉有力:“还是少喝点。”
苏一灿却无所谓地回:“有些东西习惯就好了。”
杜敬霆静默地望着她,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闷,苏一灿看着他手边的东西挑了挑下巴:“不是说要给我看东西吗?什么?”
杜敬霆没有急着把东西从文件袋里抽出来,点了杯跟她同样的咖啡,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身边那小子以前在中国有过案底,曾经将一个人的手指砍掉过,回国后也并不消停,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他,将他丢去姑姑家,据说他14岁就亲手将自己的美国姑父送进监狱,不久他表哥也患上了抑郁症,你说这和他有没有关系?”
苏一灿眉峰渐渐拧在了一起,咖啡上了,杜敬霆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放下后手指缓缓扶在咖啡杯边缘继而道:“忘了说了,他砍人手指那年才9岁,案子虽然解除了,但记录是抹不掉的,再后来他被送去了寄宿学校,整天和那些街头混混在一起,大学都没上,这样的城府,这样的经历,你还觉得他单纯吗?”
说完杜敬霆拿起手边的材料将东西丢在苏一灿面前,苏一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那些东西的,她甚至觉得这些调查材料中的岑莳,跟她所认识的岑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愣愣地盯着那张他九岁时的照片,明明应该是稚嫩的年纪,他看着镜头时的目光却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冷到让苏一灿觉得似曾相识。
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语气压抑地问:“为什么要找人调查他?”
杜敬霆松开咖啡杯,目光里充满了审视:“我警告过你那小子不简单,你不是说没证据不要栽赃人吗,这些就是证据。”
苏一灿突然感觉一阵胃绞痛,她沉着脸起身去洗手间,杜敬霆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原本苏一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杜敬霆瞥了眼,当看见来电显示时,他伸手拿了过来直接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岑莳开口问道:“我听丁老师说你下午请假了,带伞了吗?好像要下雨了。”
杜敬霆嘴角划过一道冷弧,没有出声,岑莳又“喂”了声问道:“你在哪?”
而后一道声音沉沉地传了过去:“她和我在一起。”
第26章 Chapter 26 那一年她16岁……
苏一灿回来后, 两人没有久留,一杯咖啡喝完,杜敬霆起身问了她一句:“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苏一灿垂着视线冷淡地回:“不用。”
他拉了下衬衫领口对她说:“有事联系我。”然后便出了咖啡店。
苏一灿对着手边的资料发了一会呆, 一直到盛米悦打电话给她,问她哪天有时间, 云妞说大家好久没聚聚了,想找个时间约一下。
苏一灿随口应了句过几天吧,临挂电话前她突然问道:“老博后来怎么样了?”
盛米悦告诉她:“群里人说没事,他也是活该,谁叫他莫名其妙跟我吵架, 我前脚刚走, 他后脚就掉进去了, 你说是不是报应?”
“你跟他有什么好吵的?也不怕别人以为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盛米悦接道:“那不能, 岑莳当时也听见他骂完后我没理他就走了,后来还问我的呢。”
苏一灿猛然一怔:“你是说…岑莳当时也在后面?”
盛米悦随口说了句:“应该刚好路过吧。”
挂了电话,苏一灿拿着那叠资料出了咖啡店,天空越来越沉闷,她心绪凌乱地上了车,脑中反复想着那句“老博是他蹬下去的”。
当时杜敬霆跟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压根没信,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而且根本不相干的人,岑莳平时看着脾气挺好,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人心狠手辣?更何况差点把老博弄死,光想到那天的事故可能和岑莳有关,苏一灿就出了一身冷汗。
回去的路上沉闷了一下午的天气终于落下了雨点,不出意外下班高峰又在堵车,苏一灿烦躁地拐进另一条道, 从她熟悉的小路绕了回去,不知不觉竟然开到了八中门口,她放慢了车速看见教学楼里亮起了灯,外墙早已重新翻修过,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
车轮缓缓滑过八中门口,经过她曾经走了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认得的巷口,苏一灿没有停留直接将车子开了过去,到了路口,路灯读秒器似乎出了故障,突然变成了红灯,苏一灿紧急刹车,放在副驾驶的资料因为惯性散落开来。
那张印有岑莳9岁照片的纸张掉了出来,她低下头整理东西的时候再次瞥见了那张照片,窗外的雨滴打落在前挡玻璃上,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晃,时间仿佛在那一秒静止了,她拿起那张纸凑到面前仔细盯着那双眼看了又看,身后的车子不停按着喇叭催促她,她抬头瞧了眼,绿灯放行了,几乎同时苏一灿扶着方向盘一个调头直接又把车子开回八中旁边的那个巷口,然后将车子停了下来。
她拿着那张纸拉开车门,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入那条巷内,雨水让巷子里的光显得更加隐约,水滴落在她的发丝上,她的眼神却牢牢盯着某处,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摇晃,好像和十几年的场景慢慢重叠,也是在这条巷子里,她不止一次看见那个小孩被一群人围住,问他要钱,她只记得那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每次老老实实将钱拿出来给那群人,而且都是百元大钞。
直到那天傍晚,杜敬霆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把她的情书扔进垃圾桶,她憋着泪跑出八中,丢脸、憋屈、难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月亮升了起来,路灯亮了,她穿过这条巷子的时候,再次遇见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他的校服被人烧了一个洞,书包带子也断了一条,身上还有血渍。
苏一灿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看见他这样吓了一跳拽住他就问道:“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小男孩像没有灵魂的木偶,甩开她木讷地朝巷子外面走,苏一灿再次堵在他面前问他:“你家在哪?那些人为什么总问你要钱?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
小男孩一点矮,才到她胸口,眼神暗淡无光,苏一灿觉得他可怜,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你不要怕,告诉姐那些人经常在哪里蹲你,我明天带人去会会他们。”
小男孩再次甩开她,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说出凶狠的话:“Get off my back.go fuck yourself!”
苏一灿听懂了“fuck”,知道他在骂她,她拽着他的衣领警告他:“嘴巴放干净点,叫声‘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小男孩再次转身走开,苏一灿叉着腰对着他咆哮道:“小孩,你不要不知好歹,那帮人不会放过你的,明天姐还在这个地方等你……”
小男孩突然停下脚步弯了腰,苏一灿不知道他要干嘛,却在他转过身的刹那一枚石子朝她砸了过去,如果不是她及时捂住脸,石头对准的正是她的右眼珠子。
她当即就气得朝他狂奔过去,小男孩看她那架势惊慌失措地往旁边的大铁桶上爬,苏一灿眼睁睁看着铁桶上成堆的铁片被他扒拉得摇摇欲坠,就在坍塌的瞬间,她本能地扯住小男孩的书包将他一把护怀中,却感觉脑门一阵钻心的刺痛,后背被无数的铁片砸得直不起来,小男孩顺势挣脱将她一把推开,她被推得跌倒在了废墟中,捂着头而后看见手上鲜血一片。
她发现自己的头顶流了血也吓了一跳,无助地对小男孩说:“快帮我叫个人。”
昏暗的巷子里,小男孩阴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仿若来自南极洲最严寒的雪山,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然后转身越跑越远,丢下绝望的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别让我再看见你!”
后来,她真的没有再见过那个小孩。
那天她一个人挣扎了好久才扶着墙沿着巷子往家走,这件事并没有在她的记忆中停留太久,甚至她早已忘了那个小男孩的长相,只知道他漂亮的脸蛋下是一颗黑暗的心脏。
那一年她16岁,他正好9岁。
多年后她见到岑莳,根本没有把高大英隽的他和那个阴暗的小男孩联系在一起,然而此时苏一灿拿着那张他9岁时的照片抬起手放在眼前,纸张的后面是这条长长的巷子,照片中男孩的眼神忽然就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对上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知道那屡次在岑莳身上看见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了。
雨水溅湿了她手中的纸,水滴顺着纸张滴落在照片中男孩的脸上,仿若挂上了泪痕,苏一灿紧了紧牙根转身回到车上。
一路开回凤溪,没想到在湖边道上发生了三车追尾的事故,交警已经到达现场,周围车子全挤在一股道上缓缓通行。
快排到事故发生地的时候,苏一灿看见一个男人打着伞在向过往的车辆招手,她定睛一看落下车窗,马彬也看见了坐在车中的人,叫了她一声:“苏一灿?”
她侧了下头问道:“你怎么回事?”
马彬像终于看到救命稻草似的,说出去和朋友喝酒打了滴滴回来,哪知道突然出了车祸,滴滴司机马上要去交警大队处理,他这会打车也打不到,幸好碰见了苏一灿。
这马彬便是上次在孙老四酒吧和姜少那群人一起的微胖男,虽然那次事情闹得并不愉快,但到底认识一场,苏一灿将副驾驶的东西扔到后座,顺道带了他一程。
路上马彬还特地问了句:“上回跟你在一起的帅小伙呢?我后来还想找你认识下他的。”
苏一灿莫名其妙地握着方向盘回问道:“认识他干嘛?”
马彬说:“挺好奇他那一手骰子是怎么摇出来的?你这朋友可以啊,深藏不露。”
马彬又和苏一灿提起他之前在澳门遇到过的人,也许喝了酒的缘故,他坐在副驾驶话有点多,絮絮叨叨说着那晚的事,直到下车。
苏一灿看着马彬的背影,又望了望左边,那条路是回家的,而右边的岔路口是通往二中的,她的手指缓缓滑过方向盘,一个转弯直奔学校的方向。
学校里还有不少学生在上晚自习,好些教室过道都亮着灯,但教学楼外面却笼罩在一片阴雨之中,雨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苏一灿将车子停在车位上,透过雨帘看见体育馆似乎还有人,她打开车门顶着雨大步朝体育馆走去。
刚踏上二楼的楼梯,苏一灿便听见篮球密集地打在地板和篮筐上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走进场馆内,看见一群小伙子在场中进行全场快速运球跑训练,她不过短短一个多星期没有关注篮球队这边的情况,竟然不知道队里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生面孔。
而岑莳穿着一身简练的黑色训练服站在场中,身型颀长,没有表情的时候眉骨投下一片阴影,眼窝深邃冷淡,恰是他的这双眼睛可以让人寒冷刺骨,也极具迷惑性。
苏一灿目光一侧,看见只有赵琦一个人被罚站在另一边的篮筐下练习投篮,他身上的篮球服早已湿透了,大片汗水从额头滴落。
其实苏一灿一直挺奇怪的,赵琦平时油嘴滑舌,也是个不太服管的学生,为什么他总是对岑莳言听计从,且并不像是一个学生对教练的尊敬,如果硬要说起来,这中间似乎还有些害怕的感觉,可是他怕岑莳什么呢?她待在篮球队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岑莳对他们这帮小屁孩发过火。
她不禁想起了什么,几步朝赵琦那走去,赵琦发现了苏一灿的身影,顿了下投来视线,苏一灿对他招了下手,赵琦早已累成狗了,偏偏还有六十几个没投完,此时看见苏一灿就跟看见观世音菩萨一样,立马丢了球就朝她奔去,哪怕休息个两分钟也是好的。
岑莳听见背后的投篮声消失了,转过身便看见苏一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正在跟赵琦说着话,发丝垂在颊边,湿漉漉的,身上的T恤也映着水渍,显然刚淋过雨。
他微微蹙了下眉,转头对魏朱说了句:“带着他们再练十五分钟结束。”
魏朱点点头,岑莳便从另一边出了篮球馆。
苏一灿和赵琦说了几句话后,岑莳的身影又回来了,朝着他们这里走来,赵琦眼尖地瞥了眼,拿起篮球就对苏一灿说:“那苏老师我先训练了。”
然后在岑莳还没走到近前时已经非常狗腿地再次返场投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