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什么话都能扯上是不是看不上她这话上头。
以前给几个女婿开“批评大会”,她就是这个说词,什么“你对我这个丈母娘是不是有意见?”还有什么“你对我们陈家看不上呢?”
等等这些话。
一般当儿女的都不会说看不上,刚回一句“哪能呢”,陈婆子立马就能打蛇上棍,说,“既然不是,那你就给我提这个?”
要么就是把话摆在明面上,说想要什么。
这都是她一惯的套路了,没少用这个“以退为进”来坑几个傻女婿。
每一次都能得手。
江湖老手了。
陈老板眼里立马警惕两分,她不说“哪能呢”,这种话,只说了:“没事,你让他们过来跟我们说就是,我们不搬家,一直在的,你别去吵了,他们一出来人多。”
“我还吵不过他们吗?”陈婆子说完才想起这话不对。
不是她该说的。
陈婆子打量起这个女儿来。
陈夏花今天穿了件毛呢大衣,里边穿了件衬衫,一件陈婆子没见过的女版休闲西装外套,外边套了毛呢大衣,只露出一点衣服边沿。
下半身穿的是一条裙子,脚上穿的是作坊出的毛绒鞋子。
跟陈婆子记忆里那个脸上脏兮兮,穿着土袄子,大裤子的儿女完全不是一个人。
陈夏花抿了抿红唇,白皙光滑的脸蛋完全不像是三十几岁的女同志。
陈婆子以前都没正眼看过,现在突然发现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陈婆子理所当然的心里头顿时就弱了下来,“那个,你这衣服还挺好看的。”
陈夏花说:“是挺好看。”
她还要招呼客人呢,陈夏花走了两步:“妈,你先逛逛吧,去找杜青说说话也行,我还有事呢。”
她蹬着毛绒鞋子走了,陈婆子心里又堵得慌。
还不上当的?
难道是她看走眼了,三闺女跟三女婿不是几个女婿女儿中最傻的?
厂子开门了,庄家又往里头定下了一批设备,十来台缝纫机摆在车间里头,还定了一批桌椅板凳,车间有两个,一个大车间,一个小车间,大车间摆了缝纫机,是做小商品的车间,小车间是做首饰的车间。
两个车间隔开,里边还有些隔开的小间,这是盖厂子的时候庄民国说的,他们做的饰品别看东西小,但工序可不少,这些敞开的小间就是每一道工序,做完后,就交给下一个小间。
小商品那边不一样,大车间,十来台缝纫机先挨着两排对好,旁边就是长长的桌子,摆着针线,再过去还有几道工序,小商品就做好了。
从他们厂子里生产出来,被运送到各地销售。
最后,就是要招人了。
上半年厂子是做饰品为主,新样子都拿到手了,样式也出来了,陈夏花要买材料,要招人,两头忙。
以前有福嫂子在,两个人还能一人忙一头,现在福家那边跑车去了,她这边人就少了,只能让庄蓝顶上来。
她去跑材料,庄蓝招人。
庄蓝是泼辣性子,倒是镇得住人,报名那天,附近几个村来的人不少,都是之前给他们作坊拿货去做的人。
厂房开起来了,他们就不外包出去了。
像去年那也是没办法,把材料拿回去做,材料多了少了的都有,尤其是小商品,拿回去做还有一个卫生问题。
颜色深的材料看不出来,颜色浅的材料,很明显就看得出来上边有黑印子,拿回来他们还要洗一遍,烘干,去年最后一批货时间赶,都来不及洗,还被拉货的老板趁机讲了价。
报名登记的排成了队。
庄蓝登记名字,住址,等都登记过了,让他们等一会,她拿着名单去找了庄炮仗两个,让他们帮忙指指哪些人留下来。
他们作坊做的小商品是独一份,首饰也不差,省里供销社都摆他们的了,庄蓝昨天听他们说过,说要“扩大规模”。
不光是把小商品铺到外省,首饰也要铺到外省去。
年前拉货的季老板那几个,吃到了冬天在外省铺货的红利,挣了大钱,前几天厂子开业,还专门跑过来道喜。
跟陈老板他们又谈了笔买卖。
庄蓝知道,他二哥跟嫂子本来是准备少招点人,等冬天再多招的,那天跟季老板谈了话过后,出来就改口了,说要多招点人。
向婆子认得的人多,附近村里的家长里短,他们这些老太平时没事都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什么谁家的婆子妈厉害,想给儿媳妇立规矩,谁家的媳妇性子软,压不住。
她不认字,庄蓝就给她念,念到觉得人品有问题的,就划掉,他们招人也不是来人就招,只要人品没问题,没有那等偷鸡摸狗的行为的,就招。
厂子里每天做多少都是有数量的,庄民国说的,要制定数量,然后按数量给上工的算钱,不能按一天算钱。
“按天算,他们就不在乎每天能做多少了,安数量算,谁都想挣的钱多,就没功夫想别的了。”
庄民国上辈子在外地厂子里只打了一个月的工,人家那厂子先进呢,流水线上的机器哗啦啦自己就动了,人就站在机器旁边,手上的零件不断的往那机器流走的材料上放着,一条流水线上还有一个当组长的看着,一天下来,别说偷懒,连交头接耳都要扣钱。
人家这还是宣称的什么“军事化”管理。
他们的厂子可没有这么“军事化”的管理,只有从另一方面杜绝偷懒行为。
庄蓝捧着被划掉的几个人品不佳的,来的大部分都招了进来,对离开的她也说了,说的是场面话:“我们现在招的都是熟手,赶得急呢,等下回招人招得多了,你们再来报名试试。”
留下来的人问,“有多急,一天能不能挣两块钱。”
“什么时候上工。”
庄蓝说:“过两天要通知的。”
等陈夏花跑了布料回来,大货车上的材料卸下来放进了仓库里头,挑了日子,三天后进场开工。
福家刚买上了货车,就跑了一趟货。
陈夏花晚上跟庄民国说她去买布料看到的,“人家都不用人去,直接给那边打个电话就是,要什么货,要多少数目,你一说,人家就给你装好了,直接喊了车就给你发过来了,方便啊。”
省城搞小作坊得多,他们的材料都是从好几家作坊拿的货,现在不去厂子里买了,换票太难了,流程也麻烦,还要去申请,去打报告,等上边领-导批下来。
人家说他们这是搞“个体户”的,不管摊子铺得多大,总是有些看不起。
捧着钱、票还要被人看轻,碰上几个小领-导心情不好,就说这样没有,那样没有,去拿货跟受气一样。
前几年他们也是受气过来的,那时候也没办法,只有厂子里才有,要挣钱只有忍啊。
这两年他们已经不去厂子里拿货了,厂子里效益不好,反倒对他们“个体户”有两分好脸色了,追着问他们,“怎么不来厂里拿货了啊?”
庄民国听她念,知道陈老板对电话机是想安得很了。
他说的,“安一台。”
私人申请不容易,公司申请不一样。
要拿营业执照去。
“营业执照”用处大着呢,现在能申请电话机,以后人家买社保也拿营业执照去,等以后关工资了,发的工资都比普通的社保关得多。
庄民国上辈子,他大儿玉林就是给他买的最好的一种,也不知道他拿什么去办的,庄民国过了六十就关的工资,一开始领钱就比人家多好几百块,等每年往上涨的时候,差距就更大了。
他领了好些年过后,领工资的年纪又推迟了,男同志要到六十五才能领了。
陈夏花看着他:“真安一台?”
庄民国点头:“安。”
其实现在光有电话也算不上方便,其中还是有很多问题,比如,钱怎么付?材料的好坏,有没有新品?新材料怎么给另一方看?
不过现在有了电话机,已经极大的节省人们的时间了。
陈夏花点头:“我明天去跑一趟。”
第二天,陈夏花一早就起来了,跟要勤勤恳恳去读书上学的两个儿子一样早,坐上大儿子庄玉林的自行车去镇上,她体重不轻,农村的公路又是坑坑洼洼的,庄玉林差点没累成狗。
把他的“厂长妈妈”送到了镇上办公楼才去了学校。
陈夏花提着包就进去了。
她回去得也早,说了个好消息:“村里要通电了!”
陈夏花去了后,人家办事员就跟她说了,他们这种情况是可以申请电话机,但是批下来也没办法。
就连庄民国也忘了。
安装电话机是要电的。
他们村里都没通电,电话机安装上了也打不出去。
上辈子庄民国用了几十年的手机,从一开始的老年机,到后头的智能手机,几十年后的家庭,已经没有几家还在家里安电话机了。
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更年轻一辈儿的,恐怕见都没见过。
向婆子拍了拍腿:“这可是好消息啊,我老婆子这辈子还没见识过电灯是什么呢,等通电了,我们也买几个瓦数大的灯泡来,把家里都装上。”
安电线的人来得快,几个穿了工服的抬着电线,还在村口打了电线杆,挨家挨户的牵线,他们村是头一个安电线的村,从安线那天起,一堆人就围在电线杆下头,安装员每天都要喊好多次,让他们离远点。
在村里安了七八天,电线都安好了。
还专门召集了村里人,给他们宣传了用电路的使用宣传,发了宣传手册,告诉他们电路不能用身体碰触到,要换灯泡,要改换电路,得先把家里的电阀给关了。
厂子里安的灯泡都是大灯泡,电阀一开,整个车间明亮得很,上半年可以开窗户,车间里头也亮堂堂的,冬天就不能开了,太冷,那时候就要用到关窗开灯了。
厂子试验了下,上工的女同志交头接耳起来:“我们家昨天晚上也通电了,那夜里可亮堂了,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家装上灯泡了没?”
“还没呢,电灯泡好贵啊,一个好几毛。”
“庄财务说的,今天咱们厂子还要安电话机呢,你们见过电话机什么模样?”
庄财务,指的是庄蓝。
“不知道,等下咱们都去看看。”
电话机是安在厂长办公室的,不是一般厂子里的门卫室,一个人不好意思去看。
锦绣公司的电话机是一个淡蓝色的电话机,长方形的电话机,小巧精致,像陡山坡一样,中间的按键是圆形的,有弧度的依次排开,最外头一圈还写了1,2,3,4的数字。
安电话机的时候,拿了好几个颜色给他们看,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是大红色的电话机。
“开业的,搬家的,都喜欢拿这个颜色,红色可是最流行的颜色了。”
这可是实话,现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是大红大绿的,家里带红的,什么红被子,红挂件,红衣服红裤子,连桌椅板凳涂的颜色都是朱红色。
国-人爱红,到几十年后依然从家具摆件到挂饰,都喜欢用带红色的来摆。
陈夏花选的,她挑了个淡淡的草绿色。
安电话机好几百呢,还要加纳保证金,安装员走的时候还说了,要拆机的时候才退还。安好后,陈夏花给厂子里有来往的拉货老板都打了个电话,还把电话机给庄民国,让他也试试。
她一脸高兴,眼里还闪过期待,是真的想让庄民国也感受一下。
庄民国不好拒绝,握着电话想了想,才动手按下了一组号码:“...喂,姜辰啊,最近生意好吗?”
庄民国脑子里还浮现出一个词来。
尬聊。
姜辰说:“庄二哥装电话机了?”
庄民国说:“是啊,就是这个号码,以后咱们有事就打电话了,方便。”
姜辰在那边笑了吉儿,“...是方便。”
庄民国舔了舔嘴角,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又简短的说了两句。
那边姜辰又说了句,陈夏花在旁边就看见庄民国挂了电话:“行,下回你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