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笑着道:“奴才没事,太后娘娘,早上咱们吃青菜鸡汤粥好不好?”
皇太后扶着嬷嬷的手顺势坐在矮塌上,笑着道:“好好好,早上就用些清淡的饮食,也不吃那些奶酪了。”
姚姑姑端了药进来,云瑶接过去要喂皇太后喝,她皱起眉头,说道:“给哀家吧,一口口的喝反倒受罪。”
云瑶忍不住笑,皇太后习惯也跟她差不多,不喜欢吃药,更不喜欢慢吞吞喝,干脆一口气喝完省得受那份罪。
皇太后吃完药用完早饭,云瑶怕她腿受寒,又拿了锦被来盖在了她的膝盖上。她眼神慈祥,温和地说道:“歇一会吧,咱们坐着说会话。”
云瑶依偎在她身边坐下,把小花拖过来让它躺在脚背上,笑道:“小花盖上去暖呼呼的,也总算有点用处了。”
皇太后也跟着笑,说道:“老四可好些时日没来请安了,听说前些天他让苏培盛给你送了一幅很大的画来,上面画的是什么啊?”
云瑶想起那副足足有一米高的美人图,胤禛十分看重,还在角落里特意盖上了破尘居士的私印。她笑着说道:“王爷画的是美人,奴才也不知道画的是谁。姚姑姑,你去把画拿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姚姑姑去取了画来,与嬷嬷两人才将画全部打开。皇太后拿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说道:“这美人儿看上去倒有些你的神韵。”
云瑶让姚姑姑把画收拾好,哀嚎道:“太后娘娘,奴才哪里长成这样。你看那细眉小眼睛的,奴才不但没有那么胖,长得可比画上的人好看多了。”
皇太后笑而不语,温声道:“云丫头,你老实说,你近些时日可有难受?”
云瑶知道皇太后指的是胤禛连得两子之事,她坦白地道:“奴才除了为太后娘娘的身体担忧之外,其他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奴才烦心了。”
皇太后叹息一声,“你能想开就好,哀家还怕你看不明白。毕竟先前老四一直对你很好,只差没有将心掏出来送到你手上,转眼间就与别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
哀家虽然在宫里见多了,先帝.....,算了不说他,哀家也以为老四会有所不同,可哀家还是看走了眼,可见这男人都一样。
云丫头,哀家劝你一句,难得糊涂,有时看得太明白,心里头也不好过。”
云瑶不关心胤禛府里妻妾生了多少孩子,她只是听到弘历这个名字时,想到了乾隆那个喜欢跟小狗撒尿一样,到处留墨宝的败家子时有些感慨,心中连半点涟漪都没起。
“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奴才哪里还会去在意这些情情爱爱的。说出来不怕太后娘娘笑话,起初奴才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什么出息。
就想着能有个大点的地方睡觉,能吃上好吃的饭菜,也不求荣华富贵,能靠自己这双手做点事,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如今奴才这些愿望都已经达成,托太后娘娘的福,奴才荷包也鼓鼓的,嘿嘿,吃得好睡得好,哪里还会心生妄想,去想着那些没影儿的事。”
皇太后笑吟吟拍拍她的手,“这样看你倒是难得的明白人。”
云瑶被夸得不好意思,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聪明,“奴才性子急,虽然看得明白,但是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其实说起来吧,奴才也与十三爷差不多。只是幸亏奴才运气好,脑子如今还好好的顶在头上。
奴才要是还留在府里,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肯定与她们成天吵得脸红脖子粗。以前王爷生病,奴才去伺候了他一段时日,不满太后娘娘说,虽然奴才一再告诉自己要不在意,可是看到有些人不断来你眼前晃,还是会不时感到烦躁。
王爷就是再待奴才好,也不能一味护着奴才啊,久而久之他也会厌倦。奴才离得远,他才觉得可惜,若是天天在他跟前,他也就不当回事了。
奴才听到一句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奴才不那么想。得不到的有什么好,得到的才是实在的东西。
奴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庇护,这份好真真实实,奴才得好好珍惜。太后娘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奴才还要再陪你一百年呢。”
皇太后看着她撇撇嘴,“没出息,能吃好睡好就满足了。既然你跟了哀家一场,怎么着也得敢想些,哀家说不定就能帮着你心想事成呢。”
第66章 无
越到年末天气愈发寒冷, 虽然有时白天阳光明媚,但照在身上没有半点热气。地上只要不小心泼上了水,没多时就会结下一层冰渣子。
人在外面走一圈, 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连呼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吃进一肚子寒风。
这两天原本的太阳不见了踪影,又开始下起了雪, 不多时天地间就白茫茫一片。
太监宫女们冻得缩头缩脑,却不敢偷懒, 忙着在廊檐下洒扫粉刷,宫里各处按着习俗, 要焕然一新迎接新年的到来。
云瑶手上抱着暖手炉,只在廊檐下站着看了一会便觉着鼻子都冻得有些难受。她忙加快脚步来到上房, 进到暖和的屋子里, 才缓过了气。
皇太后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正把大花抱在腿上, 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她见到云瑶打着哆嗦进门,不由得问道:“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冷?”
云瑶把暖手炉递给姚姑姑,让她去加些热炭, 顺便把小花捞起来抱在怀里取暖, 笑着道:“奴才看他们洒扫,只站了一会儿就冻得不行, 今年可真冷啊。”
皇太后抬头朝窗户外看去, 说道:“可不是, 以前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瞧这天气,下了雪也难化掉。外面冷,可别出去冻着了。
晚上咱们早些要个热锅子来吃, 里面多加你喜欢的豆腐白菜。老四送了一小筐子小白菜苗,拿去用鸡汤煨了,哀家觉着吃上去也挺清淡可口。”
云瑶一直笑眯眯听着,末了说道:“太后娘娘如今对吃愈发有心得,以前都是奴才安排,现在还得跟太后娘娘学才行。”
皇太后斜着她,“就许你会吃,哀家就不能学了?娜木钟,你快去吩咐,顺道再多拿些炭来。”
嬷嬷是皇太后的心腹,去厨房这等粗活应当由小宫女跑腿。只以前皇太后生病吃过大亏之后,她就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她应下正转身往外走,云瑶急急叫住了她:“嬷嬷你等等,你得再穿厚点,等下出去可别冻着了。”
皇太后一愣,见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老奴,背也驼了头发已然花白,鼻子一酸忙说道:“听云丫头的。”
云瑶把姚姑姑拿来的暖手炉塞给她,笑着道:“嬷嬷你拿着,去厨房时叫上大妮,她气力大劲没处使,正好帮着你打下手。”
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再转身往外走去。
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说道:“娜木钟也老了。哀家走后,从科尔沁跟着哀家来的,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云瑶心中也颇感概,忙又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成天说什么走不走的,再说还有奴才呢,以后奴才给嬷嬷养老。”
皇太后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哀家给你数数,你这阵仗可不小。要养的人一大堆,加上这几只肥猫,你那匹在养在上驷院快老得掉牙的马。
哎哟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存银子,不然以后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日吃小白菜苗。”
云瑶听皇太后取笑她,毫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其他时节小白菜苗留着自己吃,到了寒冬腊月这小白菜苗可精贵得很,得拿到街上去换银子。”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促狭的,不过你倒想得美。老四只送小白菜来,人面都不敢露,这白菜苗能送多久还难说呢,你以为能一直给你送下去。”
云瑶随即苦着脸,“也是。不过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咱不贪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皇太后与她说说笑笑,没一会嬷嬷便拿着炭进了屋,除了她之外,种小白菜的庄稼汉也一起来了。
现在不能叫胤禛庄稼汉,经过一个冬天没有下地晒太阳,他脸又养白了回来。身上穿着石青色亲王绣五爪金龙补服,头戴饰薰貂东珠红宝石朝冠,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矜贵的雍亲王。
他进来先恭敬地请安,皇太后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阵,说道:“哎哟,哀家道这是谁,原来是老四啊。哀家人老眼花了,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老四啊,外面下雪了,你这时来做什么,朝堂上差使办完了,就快回府里去吧。阿哥们还小,天气这么冷,你这当阿玛的也得多上些心。”
胤禛看了云瑶一眼,见她面色寻常,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前些日子一直忙,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今天见天气又转寒,便来瞧瞧皇祖母身体可好。”
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哀家身体很好,云丫头身体也很好,哀家瞧你的身体也很好,大家都很好。你快回吧,等下路上积厚了雪,马车可不好行走。”
胤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愣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孙儿想跟云瑶说几句话,说完孙儿就回去。”
皇太后看向云瑶,沉默了片刻后方笑道:“那你去吧,云丫头,你陪着老四好好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不管好的坏的,是也该好好说说。”
云瑶无可无不可,她也大致能猜到胤禛能说什么,反正都无所谓,应下来与他一起回了偏殿。
姚姑姑上了茶就立在一旁,胤禛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垂首肃立。云瑶见状,笑着说道:“姑姑你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吧,顺便帮着嬷嬷打打下手。”
姚姑姑这才退了出去,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云瑶也不说话,只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的沉默之后,胤禛终于没话找话,问道:“你最近可好?”
云瑶放下茶碗,微笑着答道:“回王爷,妾身很好。”
胤禛拿着茶碗的手顿住,脸色黯淡了一瞬,也将茶碗放了下来,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凝视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认真。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从没有觉着一句简单的问候竟然这么难。我怕听到你说不好,也怕听到你说自己很好。”
云瑶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装作没有听懂,说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拗口,妾身愚钝一时倒没有听明白。”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盯着她执拗地道:“你听得懂的。这些时日前面很忙,年初江宁科举舞弊之事,最后查出来牵扯到的大臣不计其数,其中还有封疆大吏,朝廷重臣。
汗阿玛大怒,科举选士乃国之重事,却被这些蠹虫当做了发财的好时机。案子一直审到最近才勉强算完结,先前我也被汗阿玛召了回来,想躲懒也躲不掉。
每次到乾清宫,我都下意识会往慈宁宫这边看一眼,盼着能见你一面。又回想起以前在乾清宫附近遇到你的时候,经常会在那边转一转,想想以前的日子。”
云瑶隐约知道朝堂科举舞弊的事,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时提过,他当时神情灰败,又怒又伤心。想要把这些官员全部砍头,却又怕引起朝廷动荡。
只因上下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但有两江总督嘎礼,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大学士张鹏翮等朝廷重臣,连着他的心腹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曹寅也有份。
“前两天有人参揍刑部尚书连着兵部尚书结党营私,这些人都是太子一系,参揍之人直指太子居心不良,想要逼宫。
汗阿玛震怒,下令将几人锁拿起来投入了大狱,太子这次元气大伤,我估计他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云瑶愣愣听着,胤禛只简单的几句描述,她也能听出其中的险象丛生。几个重臣在年底时被投进大狱,今年这个年,估计又是一个惨淡的新年。
“至此只剩下了老八一系势力最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今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且等着以后再定论吧。
老八府里迄今只有弘旺一人,我以前也只有弘时,可弘时......,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成为那副模样,无论我再怎么教,还是让我失望透顶。
你知道我的打算,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可不论是朝臣,还是汗阿玛,都会考虑到大清将来储君的问题。
云瑶,说这些话,我觉着也难以启齿。可是我不得不说,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得说出来,坦坦荡荡让你看到我全部的心,不管是好的坏的。”
云瑶懂他的纠结与无奈,就是因为懂,所以她才觉着一切都让人无力。
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多少高楼门楣,变成了废墟。她若是哭着喊着要至死不渝的深情,也太可笑至极了。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奢望过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要一再提及。他走他的称王称帝之路,她只要独守一隅,安稳度日就够了啊。
这时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姚姑姑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着急说道:“格格,魏谙达出事了!”
云瑶神色大变,立刻连声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人在哪儿?”
姚姑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了信,说是他人被抬回了住处,被打得全身是血人事不省。皇上盛怒之下,慎刑司的人也不敢放水。”
云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抬腿往外奔去。胤禛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臂,她头也不回用力挣开了。
姚姑姑忙跑去把她的风帽拿来,胤禛一把夺过追上去披在她身上,说道:“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慈宁宫离乾清宫近,云瑶对周围的夹道非常熟悉,她只管闷头奔跑。青石地面上积满了雪,花盆底踩在雪上一滑,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胤禛吓得脸色大变,忙跟着扑去伸手去拉她,只来得及抓住她风帽的一角,她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胤禛心痛不已,上前弯腰拉起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焦急地问道:“痛不痛,快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云瑶神情麻木,一言不发又开始奔跑起来。她记不得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什么痛不痛,风雪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她只见到胤禛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心在咚咚猛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