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差遣奴才前来给太后娘娘磕头,让太后娘娘一定要注意多穿一些,保重凤体安康。”
皇太后笑着连声说好,招呼魏珠起身,与从前那样随口问道:“皇上身体可好?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魏珠恭敬地答道:“这些时日都是梁谙达在亲自值夜,奴才在外伺候。见着皇上与从前一样,按着时辰起床,只晚上忙着看折子,才歇息得晚了些。”
皇太后忙关心地说道:“你跟皇上说,就说哀家说的,就是再忙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可别忙坏了。你们伺候的人也要多尽些心才是。”
魏珠忙躬身应下告退,嬷嬷送了他出去,皇太后四下看了看,看着云瑶问道:“小花呢,外面这么冷可别跑丢了,你快去找一找。”
云瑶心里一动,忙应下来起身往外走去,四下轻声叫唤着小花的名字。
魏珠上前两步,从摆在廊檐下角落花盆后面缝隙里揪出它来,抱着上前递给云瑶,笑着说道:“格格这只猫养得真好,眼见就要大变天,可别让它出来到处跑,没得冻坏了。”
云瑶接过小花抱在怀里,只听魏珠飞快低声地道:“皇上要废太子,十三爷被关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一变,忙垂下眼眸,手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花,说道:“多谢你眼尖抓住了它,不然我还真是难以发现呢。”
魏珠没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去了。
云瑶回到屋子里,把小花放到大花身边,两只猫头碰头睡在了一起。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在哪里找到了这个不省心的?”
云瑶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又跑到花盆后面躲着了,是魏珠看到帮奴才抓住的,不然又得追好一阵子。”
皇太后顿了下,说道:“抓着了就好,来写字吧,哀家亲自看着你写,可不能再偷懒。娜木钟,你煮壶奶茶来。”
嬷嬷应了,招呼屋子里伺候的其他宫女都退了下去,坐在屋子门边煮起了奶茶。
云瑶慢慢铺着笔墨纸砚,神色凝重起来,低声用蒙语道:“皇上要废太子了。”
皇太后明显也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就缓和过来,凝神沉思了片刻,笑了笑:“儿子们都大了,老子想管就没那么容易。
当年索尔图被赐死,哀家以为太子还能安稳一段时日,没曾想到来得这么快。”
云瑶垂头磨着墨,心道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被牵连其中。四十二年的时候康熙还算正当盛年,太子没有了得力的辅佐之人,康熙自然可以表现父子情深。
若是索尼或者索额图还仍然健在,这份父子情只怕早就不复存在。
其实康熙也不是没有父子亲情,对着一群还能承欢膝下的小儿子们,这个时候他才是父亲。
对着已经如狼似虎的一大群儿子们,康熙就变成了君王,儿子们不过是臣而已。
胤禛生病一直住在庄子里,正好远离风波之外,这次他肯定没事。不过她想起了十三,顿时脸色一白,低声说道:“十三爷也被关了起来,奴才猜想,不管这次太子能不能活下来,十三肯定没那么容易逃脱。”
皇太后手撑着案桌在椅子上坐下来,思索之后才叹了口气,“太子是储君,就算是关起来也得与朝臣商议,再昭告天下废太子。
皇上本来正在气头上,十三这是自己闯到了刀锋上去。皇上总得找个出气的,严不严重,端要看十三做了什么事。”
云瑶惨然一笑,说起了与十三在胤禛庄子里吃酒的事,“奴才估摸着,他把以前曾说的那些气话,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
十三爷自从敏妃娘娘去世之后就一直有心结,连着两个妹妹被远嫁,他与太子关系还算亲近,见到太子出事,定会仗义执言。”
皇太后说道:“这次的事,咱们虽不知道内里,可要说其他人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哀家万万不会相信。
老大一直仗着自己是长子,向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对太子也从没客气过。还有老八,自小跟着他一起长大,兄弟之间关系颇好,长大之后两人都有野心,彼此才生分了。
若是两人能联手,就算是皇上也得有所顾忌,估摸着太子早就被拉了下来。
十三太过重情,在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唉,他倒是一腔热血,只是苦了府里的女人们,还有他的儿女,那么大一家子,他就不能长长脑子,多替他们想想。”
十三福晋兆佳氏阿玛马尔汉曾任太子太傅,云瑶猜想就仅仅凭着这层关系,十三也不会在此次事情中安稳脱身。
她知道十三不喜欢兆佳氏,最宠的还是最早跟着他的瓜尔佳氏。也曾多次听他提起这个侧室,每次在她这里吃到什么好吃的,都会讨一些回去,说要带给瓜尔佳氏尝尝。
只怕这次之后,兆佳氏会在十三府里过得更为艰难。她在史书上也从没有见到过,权贵犯事后,对后宅女眷的记录。
男人荣华富贵,女人能不能享福还难说,若是男人倒霉,女人肯定跑不掉。
皇太后沉默片刻,又仔细打量着云瑶的神色,问道:“云丫头,你老实告诉我,老四这次避居在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也参与了其中?”
云瑶摇摇头,坦白答道:“太后娘娘,奴才听到贝勒爷说起过朝堂局势复杂,不想来趟这趟浑水,正好借着身体不好避居在庄子里。他有没有参与奴才不知道,也没有问。”
皇太后松了口气,蓦地笑了起来:“老四才算是真正聪明之人,能避开的话就避远些。太子被废了,总得立储,可立谁呢?
皇上忌讳着他那些儿子们,只怕立谁都不愿意,会跳出来的可得倒大霉了。哀家倒盼着老四这次能躲开,笑到最后。”
云瑶诧异看过去,皇太后一直对胤禛颇多嫌弃,没想到她倒能支持他。
皇太后失笑,“你傻不傻,哀家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名份上还是老四的格格,他倒了霉,你能有什么好处?”
云瑶拿着毛笔一下没一下蘸着墨汁,闷闷不乐地道:“若是他最后赢了,奴才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
皇太后笑眯眯看着她,取笑她道:“老四对你那可是没话说,你怎么会没好处了?云丫头,你且说说看,若是哀家没了,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云瑶哀哀看着皇太后,“太后娘娘,以后别说什么没了的话,你还要长命百岁呢。”
皇太后眼神柔和无比,随着她说道:“好好好,就算哀家能长命百岁吧。可百年以后呢,你总得自己过日子吧。”
云瑶蘸好墨汁,在纸上写下了“怎能不忆江南”几个大字,脸上浮起些神往之色:“奴才想带着姚姑姑魏珠他们,还有猫与马一起去江南。
在龙井村旁边有个庄子,再有一片茶园,种茶吃茶,逗猫弄狗,闲暇时去灵隐寺听经,就这么自由自在到老。
等到死了以后,一把火烧了,等钱塘江大潮的时候,把骨灰撒进去,下辈子投胎做个弄潮儿。”
皇太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说道:“这等神仙日子,哀家也想啊,不过哀家是过不上喽,你倒能想想。”
几天之后,康熙斥责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纵容下属贪赃枉法,将太子囚禁于咸福宫中,废黜太子储君封号。
十三也被悄无声息圈禁在府中,一时间,朝中的局势突变。有大臣上书康熙,大清不能一日没有储君,逼迫着康熙重立太子。
许久未见的康熙,终于又来给皇太后请安了。
云瑶立在皇太后身后,悄悄打量了康熙了几眼,不过几个月没见到,康熙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年,脸庞浮肿,再也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
皇太后也神色担忧看着他,关心地道:“皇上可是没有歇好?前面闹那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怎么回事?”
康熙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屋内云瑶等屋内伺候之人,说道:“你们下去吧,朕要陪着皇额涅好好说说话。”
云瑶福身后退了下去,康熙与皇太后关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等康熙走后,云瑶进去屋子,见皇太后正在怔怔出神,悄然上去将她手边冷掉的茶撤走,让嬷嬷换了杯热的上来。
皇太后抬起眼,看着她说道:“坐吧,可是好奇了?”
云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那么点儿。”
嬷嬷上了茶,将要进屋伺候的下人全部拦在了外面。皇太后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这才开口说道:“果不其然,太子那些罪责,都是老大告发的。
老大这些手段看上去可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用。若是皇上没有那个心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老大的话,他不过时借此机会故意废了太子罢了。”
云瑶也瞪大了眼,康熙怎么会轻易相信直郡王的那些告密之言,何况太子那些罪责,对于一个储君来说,实在不算得了不起的大事。谁家旗下没有些腌臜事,能保证下面的人都能清清白白。
就拿康熙说太子不顾手足同胞之情,十八阿哥病亡,他没有半点同情之心。说这话太子就冤枉了,他的儿子都比十八阿哥大,估计连十八阿哥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何况兄弟们那么多,他能认出康熙的那些小儿子们就很不错了,又何处来的兄弟情深?
云瑶急着问道:“那十三爷呢?”
皇太后冷哼了声,“十三果真是个莽撞的蠢货,当时听到皇上斥责太子,他多吃了几口马尿,居然急赤白脸地跟皇上吵起来。
他还吃了熊心豹子胆直言顶撞,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了。说是皇上只知道大清江山,拿儿女们换江山稳固,半点不讲父子亲情。
你说他是不是患了失心疯,皇上没有当场砍了他的头,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云瑶倒吸了口冷气,颓然道:“果然,奴才就知道会这样。当时贝勒爷也骂过他,可他还是没有听进去。”
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关起来也好,也算是皇上在保护他,省得他出来横冲直撞,皇上最后收不了场,只能砍了他的头。
朝中热闹着呢。皇上这一废了太子,可是骑虎难下,立谁他都不愿意,可又不得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
云瑶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安慰自己,十三经过这一劫,也能真正成长起来。
日子飞快过去,很快就到了新年,宫里今年虽然也如以前般洒扫一新,四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可大家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胤禛因为宫里有庆典,也被康熙召回了京城。到了过年时顺道来给皇太后请安,云瑶见他虽然身体恢复了过来,神情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皇太后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见他眼珠子黏在云瑶身上都快揭不下来,嫌弃地看着他,挥挥手把他赶到了云瑶的屋里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姚姑姑上了茶之后就退了出去,屋子里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道:“十三爷可还好?”
“你最近可好?”
胤禛愣了下,听她先问起了十三,苦笑了下还是说道:“十三被圈进在府里,他开府时分到的庄子田产不多,平时又出手大方,手中本就没存下几个银子。
现在内务府那群人看到他失势,连着俸禄都开始克扣,府里生活已经愈发艰难。
我也见不着他的面,只得悄悄给他送些东西进去,只盼着他能逃过这一劫吧。”
云瑶叹息,说道:“大人还好,就是孩子们还小,只怕是得吃足了苦头。”
胤禛安慰着她道:“十三府里被圈禁之后,闹了一段时日。十三福晋还算坚强,用手段把她们压了下去,把孩子们都放在一起养,省得她们为了一口饭争来抢去。”
云瑶想到不过短短时日,十三府里竟然连为了口饭菜都要争抢,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胤禛觑着她的脸色,又关心地问道:“你呢,你过得好不好,别只顾着为别人操心,你得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云瑶勉强笑了笑,说道:“妾身身体很好,倒是贝勒爷你才要多注意才是。年后你是不是得回京来当差了,妾身虽然不懂朝中那些大事,可也知道现在前朝不那么安稳,你回来又得花更多的心血,别又累病着了。”
胤禛听她关心着自己,眼神不由得一软,温声道:“我年后不会回来,也打算以后就在庄子里住着,就捡一些闲差当当。要想寻好差使不易,不想当差那还是没问题的。”
他见云瑶目露不解,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低声道:“老大跟老八跳得很是欢快,最可笑的是老大说他是长子,立嫡立长,本来储君之位就该属于他。
还有老八,被汗阿玛任命管着内务府,现在外面都在传他礼贤下士,在读书人中颇有清名,尤其是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最高。
老八有这些,何焯可是为他费尽了心思,他那笔故意写得烂的字,真是功不可没。
阿灵阿他们也成天上折子,要拥立老八为太子。只不知道老八这次是福,还是祸了。”
于公于私,云瑶都不认为直郡王与八贝勒配得上太子之位。就凭着直郡王告发太子的这种腌臜手段,为君虽然德行要求不太高,可他这样做也太下作。
而且直郡王为人鲁莽,除了他运气好,是康熙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实在想不出他哪里配被立为太子。
至于八贝勒,传出他礼贤下士这些消息,她在后世看过很多,随便吹嘘几句,三人成虎,要立起一个人的名声不过轻易而举之事。
就拿文采来说,她也没有见到八贝勒有什么惊才绝艳的作品。何况,靠着写诗就能治国,就算是她这样不懂朝政之人,也知道是天大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在政事上,八贝勒迄今也没做出什么政绩来,值得让人称赞。
大清现在虽然称得上海晏河清,可是云瑶同皇太后聊天之中,早就得知康熙的国库私库早都捉襟见肘。
其实不用去户部查看,稍微动些脑筋就会知道。大清打了这么多年仗,康熙又喜欢到处跑,每次出行都得拿银子堆路。他以后留给继承人的,不过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大清。
从诸多皇子阿哥们看过去,除了胤禛这样实干之人,谁都没有这个魄力与能力,能填补这个大窟窿。
胤禛吃着茶,闲闲地掸了掸衣衫,微笑着说道:“汗阿玛问我谁堪为储君。”
云瑶定定看了过去,他瞧见她眼睛嘴都张得滚圆,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低低地道:“我说太子不过一时糊涂,人哪有不犯错误的时候,大家都是同胞兄弟,看到谁不好我都会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