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宫后让皇后把你的牌子撤了,等手臂好了再挂上去。”沈沉毫不惋惜、毫不留恋地道。
敬则则说这句话可不是为了听这个答案的,她愤愤地在被子下抖了抖脚。
“这就是不动脑子,不要命的后果,你自己选的,能怪谁?朕总不能禽兽到明知你有伤还宠幸你吧?”沈沉没好气地反问道。
敬则则其实也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挺无聊的,而且也毫无自知之明,可不问一声总是不甘心,这会儿听到答案了,虽然有些淡淡的失望,但至少可以安心睡觉了。
后面在大草原的几日,就不是看草原诸部骑马、射箭比试了,而是大华的军队到了青索草原,开始在诸王面前演武,以扬我军威,起到威慑的作用。景和帝不想跟草原诸部打仗,但却要把大华的实力展现给他们看看,以免他们抱着侥幸心理。
最终这一次青索草原会盟,也算是取得了良好的成果。大华再次在边境上新开设了几处榷场,以与草原诸盟进行贸易,同时每年还会赠送布匹、绸缎乃至金银给诸部。
虽然也有官员私下议论这就是贡给诸部岁币嘛,只是名字好听了点儿,叫赏赐。但是因为大华国力强盛,所以叫“赏赐”草原诸部也认了。
同时,景和帝还一次纳了五名草原郡主入后宫,其中便有达达鹿歌和野吕如音。
对的,就是野吕如音。
敬则则想到皇帝明明跟她说过不会纳野吕如音的,却不知最终为何改了主意。敬则则明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很可能是景和帝跟野吕部达成同盟的条件之一,可她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皇上不是说,纳野吕如音入后宫,会搅得后宫鸡飞狗跳么?”
沈沉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敬则则道:“野吕部是肯定要送一位郡主入后宫的。野吕王的大妻生有一女名拨乐,野吕如音是庶出,只是颇受野吕王宠爱而已。朕本想着纳拨乐郡主就是,谁知道……”
敬则则一听就有内幕,脖子忍不住往前探了探,似乎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那日宣婕妤的马却是拨乐派人动的手脚,想嫁祸给野吕如音。”沈沉继续道。
敬则则微微张了张口,她对那位拨乐郡主完全没什么印象,可见应是个样貌很寻常的女子。“她出手陷害如音,是为了阻止她进宫么?”
沈沉点了点头,“所以比起拨乐来,朕只能选野吕如音了。”这是矬子里拔高个儿,没办法的事儿。
“那皇上打算给这些郡主们什么位份啊?”敬则则好奇道。低了肯定不合适,但是高了又容易出事儿,尤其是野吕如音那好强性子。
“让皇后看着办吧。”沈沉没有直接回答敬则则的问题,且也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对了,上次在达达鹿歌那儿吃的烤肉,你为何将烤肉料全部送给她?以朕对你的了解,那时才刚到草原,你自己还没吃几次大白羊呢,怎么就那么舍得?”
敬则则没想到皇帝还惦记着这茬呢,赶紧解释道:“其实那调料是臣妾年前调制的了,我也没想到华容会带到了草原上。臣妾见达达鹿歌喜欢,又想着那些调料太陈了,索性装作大方全送给了她。”
沈沉想了很多原因,甚至包括很多复杂的原因,比如敬则则是想拉拢达达鹿歌之类的原因,却着实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而滑稽的原因。
沈沉指着敬则则的鼻子道:“你,你叫朕说你什么好?你知道太陈了,还送人?”
敬则则道:“臣妾也吃过的,陈是陈了点儿,但并不会吃坏肚子,不然臣妾可不敢送人的。就是您也知道臣妾口味挑剔嘛,所以更喜欢吃新鲜的。这次臣妾回避暑山庄,还带了草里宝,等回去臣妾重新给皇上调个料,保准比达达鹿歌那个好吃。”
说完敬则则又遗憾地补了句,“不过就是没有大白羊了。”
“无妨,下次再去青索时,不就有了?”沈沉道。
这话里包含的意思可太多了,敬则则很是欣喜,但又觉得两年后会发生多少事是无法预料的,那时候她可未必还有宠呢。
但当回程避暑山庄越来越近时,敬则则忽然领悟了一个悲催的事实,她的宠爱之衰可能未必要等到两年后,一回宫就近在眼前了。
避暑山庄就跟个大鱼塘似的,里面红鲤、绿鲤、锦鲤多了去了,她也不过是众多鱼儿中的一条,皇帝的选择太多,草原的新鲜口味才送进池塘,怎么也得尝尝鲜啊?而且还有许多受宠的旧人。
敬则则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了一声。果不其然,回避暑山庄的第一晚景和帝就歇在了皇后宫中。
第47章 器之心
敬则则孤衾难眠,主要还是因为天儿开始冷了,一个人睡着没有两个人舒服。所以说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纠正,这才大半月呢,就把她给养得娇气,养得心生不满了。
早起敬则则还得去皇后宫中请安,昨日回来得太晚,加之皇帝去了皇后宫中,所以敬则则她们三个随行的嫔妃就改成了次日去请安。
因为未逢五,皇后宫中人不多,但也来了几个看热闹的嫔妃。敬则则一进来,她们全看的是她的手。
“你的手受伤皇上都跟本宫说了。你能如此友爱姐妹,本宫觉得甚是欢喜,咱们都是一家子,本就该互爱互谅。”皇后赞扬了敬则则一番,这话其实也是在敲打别的嫔妃。“你的牌子得先撤下来,等手臂好了再挂回来。不过你放心,皇上和本宫都会记得你的功劳的。”
敬则则点点头,反正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说敬则则不能侍寝,其他人自然欢喜,本来就是僧多粥少,如今是能少一个算一个。
说完了敬则则的事儿,宋才人、柳缇依以及方采女等人就开始打听新来的五位草原美人的性情,以及封什么位份的事儿。
柳缇依皱了皱鼻子道:“昨儿迎驾之后,臣妾只觉得嗅了一鼻子的奶腥味儿,她们身上的味道也太浓了些。再多的脂粉都掩不住。”
“除了气味,还有那礼数也是乱七八糟的,皇后娘娘,总得让她们先学学咱们大华的礼数再伺候皇上吧?否则岂不是丢咱们宫中的脸?”方采女道,她的话就比较直白了。
宋珍晴则问何子柔道:“何妹妹,昨日我看达达部的郡主和野吕部的郡主都生得十分美貌,你同她们相处过,这人可好相处?咱们跟她们生活习惯什么也不同,真不知能不能玩在一块儿呢。”
何子柔能说什么,“几位郡主都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其实我跟她们也相处不多。”
“好了好了。昨儿皇上已经同本宫商量过了,几位郡主自然是要先学学规矩的,而且有几人的汉语也说得不好,这都得教。一个月之后再安排她们侍寝。” 皇后道,“不过大家以后就是一家子姐妹了,她们来自草原,又是大华的盟友,你们该努力接受她们才是。”
众人齐齐应了是。
“那她们的位份可定了么,皇后娘娘?”丁乐香问道。
“皇上的意思是等一个月之后看情况再封。”皇后道,“不过现在你们要关心的不是这个,如今已经过了中秋,过几日就要回京了,你们的行李可以开始收拾起来了。”
敬则则虽然知道要回宫了,却不知道这么快就到了眼前。她对回宫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京城的后宫地方狭小,当然这是跟避暑山庄比而言,但习惯了山庄的宏阔,敬则则就很不喜欢禁宫了。
前院接后院的,女人都扎堆了,谁被翻了牌子简直一清二楚,看着就闹心。而且敬则则还有一层担忧,在草原上的时候,景和帝跟她睡觉都规矩得紧,颇似老夫老妻的感觉,这样下去迟早觉得她食之无味,还是新口味更叫人稀罕。
所谓小别胜新婚,大别就当是二婚。她被冷落这两年,复宠后不也腻腻歪歪了好几日么?那新口味肯定更腻歪了。
敬则则在远近泉声,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儿,手不能动,平日里她喜欢的骑马、钓鱼、跳舞,甚至弹琴、练字之类的消遣都没了。百无聊赖到甚至让人生无可恋的地步。
而且皇帝一回避暑山庄真就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完全不见踪影。倒是丁乐香侍寝了一日,瑾婕妤卫官儿侍寝了一日,祝新惠那边皇帝也隔三差五就去一次,等一个月之后,那美人就更多了。
过得几日,皇帝就传了口谕,要打道回京了。
敬则则听见华容问她这个带不带,那个带不带的就烦躁,再听龚姑姑说什么全都带走的话就更烦躁。敬则则思前想后还是去了趟清舒仙馆。
“你说什么?你不想回宫?”皇后震惊地看着敬则则。
敬则则忙地解释道:“臣妾不是不想回宫,而是这手臂刚受伤,也不宜挪动,所以臣妾想在避暑山庄把伤养好了再回去。”
对这个借口,皇后完全不买账。又不是脚伤了动不得,也不是让她自己骑马回去,怎么就不能回?“这本宫可做不了主,得皇上同意才行。”
敬则则失望地看着皇后,觉得她这主母当得太不霸气了,小妾主动求去居然都不敢做主。“皇上万几宸函,臣妾不敢拿这点儿小事去打扰皇上。再且,臣妾也没什么宠,压根儿就见不着皇上的面,娘娘见着皇上时,不知可否帮臣妾说说?”
皇后是翻过彤史的,也唯有她有权利翻阅彤史。去草原虽然只有三个嫔妃,但敬则则一次也未记档。虽然丁乐香和何子柔也如此,但毕竟丁乐香回宫后还是侍寝过的。偏敬则则为了救丁乐香却伤了手不能侍寝,的确是受了冷落。
“哎,你再考虑考虑吧,一个人待在避暑山庄,下头人若是伺候不尽心,未必适合你养伤。”皇后劝道。
“臣妾已经考虑了许多日,若不是下定决心也不敢来求皇后娘娘。”敬则则肃着一张脸道。
皇后又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在跟皇上怄气啊?”
敬则则赶紧摇头,“没有,臣妾……”敬则则起身给皇后跪下,“臣妾只是不想再待在宫里,还求娘娘垂怜。”
皇后看着敬则则的头顶,“你呀你,就是太心高气傲了,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不愿意待在宫里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心灰意冷么?
皇后也曾心灰意冷,所以身子骨都熬坏了,如今多了几分生气,也全是因为皇帝垂怜。
“求娘娘垂怜。”敬则则给皇后磕头道。
皇后亲手扶了她起来道:“你…….哎。罢了,本宫得着空儿,会替你询问皇上的意思的。”
从清舒仙馆出来后,敬则则并未回远近泉声。她心里很清楚,景和帝不大可能答应她的请求,所以转身去了东宫太后的碧净堂和西宫太后的香远益清。
“若是哀家见到皇帝,会帮你说一说的。”东宫太后很爽快地答应了敬则则的请求。弄得敬则则还有些不敢相信,她都还没把自己找好的借口说出来呢,太后就答应了。
然则东宫太后想的却是,回宫后傅青素就要进宫了,敬则则出身高门,皇帝对她也有两分宠爱,这倒是不利于傅青素。别人看不出,可她看得出,皇帝从草原回来就“冷落”敬则则何尝不是为了保护她?
看看宣婕妤、何美人,如今都好似在放在架子上烤,宫里多少人都恨上她们了呀。不仅跟皇帝出了门,回宫还继续侍寝。
因此东宫太后也乐得卖敬则则一个好。
倒是西宫太后的态度让敬则则有些吃惊,她本该更高兴敬则则留在避暑山庄的,可偏偏却与敬则则的预想背道而驰。
“你为何不想回宫?”西宫太后问道。
“臣妾只是想在避暑山庄将手臂的伤养好再回去。”敬则则道。
西宫太后看了看敬则则的手臂,“也不是什么大伤,回宫后太医更多,岂不是更方便你养伤?”
敬则则垂眸道:“是随行太医说臣妾的手臂不能再二次受伤,否则就会留下终生残疾,臣妾心里害怕,所以,所以想着养好了才启程。再则……”
这个理由西宫太后相信了。“你倒是谨慎,再则什么?”
“臣妾在山庄时发了愿,要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抄写百卷《金刚经》供奉在碧峰寺祈福。”
“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了。不过皇帝的嫔妃哪儿能单独留下?万一闹出什么丑事来,咱们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西宫太后也太没口德了,就差说敬则则留下会不守妇道了。“再说了京中许多佛寺,你抄了《金刚经》不也一样供奉佛前么?”
得,活儿没减少,但是宫还是得回。
敬则则离开香远益清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本来西宫太后的心思挺好读懂的,但为何这一次这般奇怪?居然不愿意她不回宫。
下午晌祝新惠去看西宫太后时,自然得知了敬则则不愿回宫的消息,“太后娘娘,你怎的不应承了她呀?”祝新惠可是很乐得敬则则再失宠两年的。
“应承她做什么?等回了宫东边那位就要把傅家女接进宫了,你又怀着身孕,怎么跟傅家女争?自然要推些人出去,敬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祝新惠闻言不由一喜,“太后娘娘英明,如此甚好。臣妾若是能有您一分的聪慧就好了。”她真是求之不得敬则则和傅青素斗得两败俱伤。
而敬则则则有些焦虑,本来西宫和东宫太后都同意的话,哪怕皇帝不愿意,也是有几分希望的,但如今却是难了。
却说景和帝沈沉此时正在烟波致爽里批阅堆积如山的折子,并接见前来请命、述职的大小官员。其中一位乃是监督窑务的内务府员外郎宋英,因着每年过年都要送一批新瓷入宫贺年,所以他特来请示皇帝。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就八月里了,再过三个多月就是年关了,朕险些都忘了。”沈沉搁下手中朱笔对着宋英温和地道,顺便起身在屋子里踱步也算是松泛松泛。
宋英呈了一沓内廷画院的画工所绘的瓷器图以供皇帝挑选。
沈沉接过来一张张地看过,“不错,色泽淡雅、器型古朴,你着实用了心。”
宋英得皇帝如此称赞,心里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身荷圣恩,十分激动。“尽心是臣下应尽之责。”
沈沉将画稿放到一边说道:“除了这些瓷器外,你让官窑再烧制一批粗陶器出来。”
粗陶器?宋英怀疑自己听错了,宫中哪怕是种花的花盆那都是上等精美瓷盆,何时用过粗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