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苦笑道:“皇上,臣妾这身子自己知道,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又何必让人人都怨恨臣妾呢?”皇后见自己说完,景和帝蹙了蹙眉头,心下一跳,忽然就不太确定皇帝为何要让群妃献艺了,真是为了自己么?
皇帝定定地看着皇后,“云燕,你是太柔和了。”
云燕是皇后的闺名。她听皇帝如此亲昵的叫自己,心里又荡起了阵阵涟漪,眼前这个人她是真的真的喜欢呐。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才会强迫自己以他喜欢的为喜欢,丝毫舍不得他皱眉、为难,所以对他的宠妃,她从来也不曾为难过,反而还处处维护。
既然皇帝说她柔和,谢云燕就想刚强一次,“皇上,四皇子他年纪还小,臣妾真怕自己走后,他,他……”说到这儿谢皇后就用手帕拭了拭眼泪,乞求地看着景和帝,“皇上……”皇后嗫嚅着,还是有些不敢直言。
沈沉轻轻拍了拍谢皇后的手,“云燕,国之重器,朕不能轻易交予人,你也说了四皇子如今年纪还小,未来还不成型,所以朕虽然明知你的心思,却不能答允你。一切都得看你,云燕,你好好保重身子,看着阿钰长大好么?”
谢皇后失望地往后靠了靠,却还不得不撑起笑容道:“好,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
沈沉看着谢皇后失望的眼睛道:“朕跟你说句心底话吧,这个皇后,谁来做都没有你好,云燕,朕是真心的,朕希望你能长长久久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一次谢皇后是真的动容了,红着眼圈回握住皇帝的手道:“皇上,你是真心的么?”
沈沉握了握谢皇后的手,“朕是真心的。”
谢皇后喜极而泣地道:“臣妾,臣妾还以为皇上……”她一直以为皇帝也想让她给祝贤妃挪位置呢。心情不畅身子又如何会好?
沈沉替谢皇后理了理散乱的额发,“别哭了,云燕,这些年是朕做得不好,才让你想岔了,所以这一次朕想弥补你,也想敲打敲打其他人的心思,她们啊就是心眼儿太多了。”
谢皇后点点头,“臣妾都听皇上的。”
然则第二日西太后就派人把皇帝、皇后都请去了香远益清。西太后比祝新惠还是要有心计一些,她怕皇帝不答应,带上皇后,皇后为了展示贤惠,总不能拒绝吧?
“皇帝,这一次你要给皇后庆生,哀家是一百个赞同,皇后贤德,这些年把后宫也料理得和和顺顺的,无论是对哀家,还是对东宫姐姐都一般孝顺,对下面的嫔妃也是嘘寒问暖当成自己姐妹一般。按我说,早就该给皇后好生庆贺一下了。”西太后道。
这话说得虽然好听,可里面其实也有埋伏的,说皇后对东、西宫一模一样,这就是挑拨了。她才是皇帝的生母呢,结果皇后却并不偏重。
沈沉好似没听出太后话外的意思,只笑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昨儿朕留在皇后宫中,她还忐忑不安劝朕不要让嫔妃献艺,怕她们心生怨怼。不过朕说,她是妻,其他人是妾,为主母祝寿难道不该献艺?若真是心生怨怼,那就是德行有亏,这样的人朕可不敢要,也不想要。”
西宫太后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尴尬,皇帝这话把她下面的话就堵得有些说不出来了。“话虽如此,可总要顾忌众妃的身子,比如新惠,昨儿来了哀家这里,她现在害喜害得厉害,走路都晃悠,别说献艺了,就是寻常走路都艰难。”
皇后还以为皇帝要顺着西太后的话免了祝新惠的献艺。可若是没有了祝新惠,这次献艺又有什么意思呢?
谁知皇帝闻言笑了笑道:“朕好几日没去看过贤妃了,没想到竟然虚弱到这个样子了。”他沉吟片刻,“若真是虚弱至此就不好让六皇子留在她身边了,小孩子没个把稳,万一冲撞到贤妃就不好了。”
沈沉转头看向皇后,“皇后,看来只能你受累了,让六皇子暂且住在你宫里吧,等贤妃生产之后再论别的。”
皇后愣了愣,完全没想到皇帝会如此说话,可心下却是高兴万分,原来皇帝真的没有骗她,祝新惠在皇帝心中也远没有其他人以为的那般重要。
于是乎皇后正要答话,西太后却赶紧道:“皇帝,这如何能行?六皇子还小,离了生母可如何是好?”
“母后不是说贤妃连走路都艰难了么,还怎么带孩子?”沈沉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西太后的谎言。
西太后此刻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来这场戏就是针对祝新惠来的。但权衡之后,西太后也只能让步。不过打从皇帝和皇后离开香远益清后,西太后就称病闭门了,这是在跟皇帝表示不满。
听了这出大戏的人,心里的想法可就纷杂了。
龚铁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敲打起贤妃来了?”
敬则则道:“未必是敲打贤妃,也可能是觉得……”敬则则指了指西边,“那位管得太多了。”她得宠那会儿,也从景和帝沈沉的只言片语里听出过那么点儿意思,皇帝对多嘴多舌,什么都顾着娘家想要插一手的生母并没多少敬意。
祝新惠那时候也没众人以为的那般得宠。别的不说,至少当年敬则则自己是稳稳地压住了祝新惠一头,哪怕她背后有西太后也不行。
末了敬则则又道:“也许皇上是真心想让皇后娘娘高兴吧,只但愿皇后能多活些年,她当皇后,总比那位上去强太多。这么说着,改日我真要去碧峰寺给皇后娘娘祈祈福才是。而且闲来无事,皇后生辰也没几日了,姑姑,我再抄写一卷《金刚经》供奉佛前为皇后娘娘祈福如何?”
龚铁兰自然称善。
宋德妃听说景和帝并没有免了祝新惠的献艺,心里自然是舒坦的,可舒坦之余又有些惋惜,终究是正妻才有这样的体面。皇帝之所以如此做,恐怕也是为了宽皇后的心,因为谢皇后的身子真是越发弱了。
宋德妃想着,皇后还比她更晚到景和帝跟前伺候,乃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选秀入宫的,刚入宫时皇后还得对着自己行礼,现如今却……
宋德妃摇了摇头,看着谢皇后高升,对着谢皇后行礼,她心中固然不舒服,可若是换成祝贤妃,宋德妃咬了咬嘴唇,那才真是气不过呢。好歹谢皇后的德行摆在那儿也是让人服气的。
柳缇衣那边也知道了皇帝拿捏祝新惠的事儿,抿嘴笑了笑,有些得意,想着祝贤妃也没多得宠嘛。不过旋即想着,自己恐怕也不能幸免,若真是仗着身子不舒服而拒献艺,恐怕会失宠于皇帝,柳缇衣自然更不愿意。
既然一定要献艺,那柳缇衣就另有打算了。不仅不能敷衍了事,而且还要使出浑身解数来,一定要拔得头筹,如此才能再把皇帝的心给吸引过来,否则她将近一年不能侍寝,到时候黄花菜只怕都凉了。
第12章 长湖虾
柳缇衣多少也能察知,景和帝对她有些许不满了。她想着,最近自己真是有些飘了,提的要求太多,以至于让皇帝烦心了。皇帝觉得她烦心,自然就不来水芳岩秀了。
宫中跟柳缇衣想法差不多的嫔妃并不在少数,尤其是目前不怎么得宠,却又有资格争宠的那几位,比如宋才人宋珍晴、瑾才人卫官儿、何美人、方采女、云采女等。
龚铁兰的意思就是想让敬则则能艳惊四座,她有那样的容貌,也有那样的能力。可惜敬则则似乎没多上心,反而大晚上偷偷地去了长湖划船。
龚铁兰得知后,差点儿没吓死。“华容,你怎么这么糊涂?那湖水多深啊,娘娘万一有个好歹,我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华容低头道:“姑姑,娘娘要做的事儿,奴婢哪里拦得住?不过娘娘带了水性极好的顺喜一道去,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华容这话说得自己都不大确定。
“娘娘为什么这个时候去划船啊?大白天去不好么?”龚铁兰说着就往秀起堂外面走,华容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娘娘说这几日没吃什么肉,就想着去长湖捞小虾吃,说是明儿要给咱们做什么醉虾。”华容也是馋了,被敬则则三言两语就给忽悠得晕头转向。在秀起堂不是说吃不饱,也不是就馋那么点儿好东西,以前敬则则得宠时,华容也是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不过她打从心眼儿里觉得还是自己娘娘这两年捣鼓出来的吃食最是美味,御厨都比不上。
龚铁兰气得打了华容的肩膀两巴掌,“你,你和娘娘真是气死我了,成日就为个吃字。”
龚铁兰赶到长湖边时,敬则则已经笑容满面地满载而归了。她瞧见龚铁兰,远远地就挥舞起了手臂,待上了岸,敬则则就迫不及待地道:“姑姑,你看我和顺喜今天网到了多少小虾,明儿你们可都有口福了。”
龚铁兰见敬则则膝盖以下的裙摆全都湿了,袖子也全部湿湿地贴在了手臂上,简直是没眼看,跟个乡下村姑似的。“娘娘!”
敬则则上了岸之后也是有些嫌弃地提溜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裙子,“唔,我这样子可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了,姑姑,咱们赶紧回去吧。我和顺喜是骑马来的,这样,姑姑我来带你,顺喜你带着华容一道。”
如此回到秀起堂,敬则则自然张罗着沐浴更衣,龚铁兰一肚子训人的话也就没处说了。
第二天就听着敬则则半刻钟三遍地问那些小虾子可吐干净了脏东西,可有死了,一个早晨就见敬则则前前后后忙着喂兔子,看虾子。
快到黄昏时,敬则则又让顺喜把她埋在前院枣树跟下的绍兴黄酒挖出来。
“哎,多亏那会儿本宫有先见之明。这几坛子酒还是本宫受宠时,皇上赏赐的贡酒呢。本宫那会儿想着埋在水芳岩秀的树下,待两年后来启。谁知道后面发生了许多事儿,但好在这酒还在,如今又挪到了秀起堂来,可得珍惜着喝,若不是为了做醉虾,本宫还舍不得挖出来呢。”敬则则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足见是真爱。
龚铁兰从敬则则手里半拿半抢地把酒坛子取了出来,一看敬则则那晃晃悠悠的样子就知道这位昭仪娘娘偷着喝酒了。酒量不好,还挺爱这一口的。
华容上前去扶敬则则,敬则则推开她道:“我没醉,脑子里清醒着呢,我让你准备的配料准备好没有?我要开始做醉虾了。”敬则则撸了撸袖口。
醉虾其实特别好做,绣花针长短的小虾洗净用黄酒闷上,把酱、醋、糖、胡椒、芫荽,此外还有一个不常见的小红椒,这是道南进贡的,避暑山庄的“悯农园”里尝试着栽种了一点儿,不过人人都把它当观赏植物,敬则则在家中时却听道南那边的仆从提及过那小红椒。所以让顺喜去悯农园里偷了几根儿。
这种独家配方加进“长湖醉虾”这道菜后,直接导致当晚秀起堂的米饭不够吃。
龚铁兰尤其突出,嘴巴上念叨敬则则不思进取成日就想着吃,但就属她吃得最快。那长湖小虾,放入嘴里仿佛爆珠溅玉的口感,清脆鲜甜,醉醇芳润,她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虾。再加上敬则则调的酱汁更是出神入化,所以平均下来人人都吃了两碗以上的米饭。
敬则则捧着下巴,脸上带着痴迷的笑,“我一早就知道好吃,只是不知道长湖的小虾居然如此鲜美,嗯,明晚我再去捞几网子。”
“娘娘!”龚铁兰这是典型的搁下筷子就要开始数落人。
敬则则抚了抚额头,夸张地道:“啊,不行了,头有些晕,看来是有些醉了呢,华容,快扶我去沐浴。”结果敬则则喊了半日没有人回应,低头一看,却原来华容已经醉倒在一旁的榻上了。这丫头更贪吃,连醉虾的汤汁都拿来下饭喝掉了,二十年陈酿的花雕不醉才怪。
就这么着,秀起堂主仆的日子在吃吃喝喝里就到了皇后生辰的前一日。
华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那明晚你准备献什么艺啊?”
“明儿跳舞、唱歌的肯定多了去了,本宫弹琴好了。”敬则则道。
龚铁兰在旁边听着就蹙了蹙眉,“娘娘的琴艺虽然绝佳,可那等场合,难免会不如唱歌、跳舞来得热闹。”
“本宫又不是卖艺的,要那么热闹做什么?”敬则则垂眸道:“何况,在皇后的寿宴上太出挑也不是好事儿。皇后娘娘性子虽然好,但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再且压过祝贤妃也不好。”
龚铁兰点点头,“娘娘说得是。”
“姑姑,等荷塘里的莲藕收了,咱们今年做藕粉糕吃吧。”很快敬则则的念头就又转到吃食上去了,让龚铁兰很是无力。
到了皇后生辰的正日子,清舒仙馆前头已经扎起了鲜花牌坊,避暑山庄的各处院子树上也都系上了红绸花,玉芝云堤的沿途挂上了各色彩灯,只等晚上华灯燃亮,就能照耀清舒仙馆前的整个湖面。
各处伺候的宫人也全都换上了红色宫服,看起来喜气洋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又要大婚了呢。
皇后坐在清舒仙馆的宝座上,春风满面地受了众妃嫔的叩拜。敬则则起身时见她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红晕,瞧着气色好了许多,看来皇帝这一招还真是用对了。
“贤妃你就别多礼了,小心肚子。”谢皇后今日对祝贤妃格外地宽容,笑得也格外灿烂。
祝新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臣妾哪里就那般娇气了,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臣妾祝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话是寻常贺寿的话,但从祝新惠嘴里说出来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因为今日之前,皇帝从不曾如此为皇后祝寿,今日之后的明年恐怕也未必有今日之盛,且皇后的身子能否拖到明年这个时候也是未知数。
不过皇后实在是大气,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那就多谢贤妃吉言了,本宫也不盼着年年有今朝,只要能看着四皇子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娘娘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是心宽体健,定能如愿以偿的。”敬则则道,“臣妾为娘娘抄了一卷《金刚经》,还求娘娘能应允供奉在碧峰寺的佛像前,为娘娘祈愿。”
敬则则说话间捧着手中的黑漆金绘月下读书图的匣子走到了皇后跟前垂首递了上去。
皇后接过匣子打开看了看那卷《金刚经》,字迹非常秀美整洁,“敬昭仪的字越发进益了,当年皇上就夸赞说宫中诸妃里你的字最出众,本宫觉得只怕比前头那些个饱学之士也不遑多让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谬赞。”敬则则朝皇后福了福,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祝新惠笑道:“皇后娘娘,依臣妾看,敬昭仪不仅是字进益了,就是做人也越发进益了呢。以前可不见敬昭仪抄什么《金刚经》呢,就是两宫太后可都没得着敬昭仪如此的诚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