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我们府里多久了?”
“有几年了。”
“公子与我们世子是好友么?”
“谈不上。”他思忖了一下,道,“他救过我。”
陆沉会救人?
她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赵明枝虚伪的攒了个笑,“我们世子真是个大好人啊。”
谢祈反问了一句,声音听起来珠玉一般清冷,“是么?”
就这一句,赵明枝在心里默默给谢祈定了位。
一个被陆沉捡回来的可怜人,可以利用。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的小径上,风声,雪落声,偶尔还能听见奶猫微弱的叫声,喵喵喵的,别有一番风景。
谢祈很瘦,双脚似乎有些不便利,走路微跛。
但周身气质依旧光风霁月,月白圆领布衣长袍,被他穿出了一身文人风骨的高华。
走到暮雨斋前,赵明枝才发觉,这是个有些偏远的院子,位置却处在后宅与前院之间,古朴幽静,装点雅致,院中还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即便清贫,却是个有情趣有雅兴的人。
她站在暮雨斋院门口,面带疑惑,陆沉为什么要将一个身份神秘的外男安排得离后宅这么近,一道侧门,一墙之隔,便能走到暮雨斋。
“谢公子也喜欢画画?”
“你也喜欢?”
赵明枝站在正堂门口,看见房间挂着一副前朝圣手杜仲的兰草图,再看谢祈时,眼里已然有了几分欣赏。
“奴婢入府前,也曾学过皮毛。”
谢祈眼眸微亮,“索性时辰还早,这里有纸笔,姑娘若是得空,可以画上一幅。”
赵明枝看了看天色,并未推诿,她走到案前,将小奶猫儿放下,然后就着纸笔画了一幅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墨画。
谢祈眼底携满了温润细碎的眸光,看向她,“姑娘惯用左手?”
赵明枝眨眨眼,她刚刚一时忘了掩饰,不过,在谢祈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他不过是在侯府客居,与陆沉关系也一般。
就算陆沉知道她是左手作画又如何?
这世上左撇子的人何其之多,他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来。
“因为奴婢右手曾受过伤,所以……”她扬起一抹苦笑,不再说下去。
谢祈愧责道,“是在下冒犯了。”
赵明枝唇角微扬,“公子不必自责。”
谢祈于是不再多问,将注意力放在她的画上,谈不上高雅,也说不上大家之风,但比起一般的女子,又精妙许多。
看得出来,她在故意藏拙。
只可惜,她眉目之间光芒四射,是个自信洒脱的姑娘,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想要藏起来太难了。
“公子,奴婢在府内寸步艰难,可否央求公子替我将画拿出府去典卖些铜板?”
谢祈垂眸欣赏了一下她下笔的线条和习惯,嘴角几不可见的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没有一番功夫是做不到的,这丫头是个聪慧的人。
“奴婢知道,奴婢的画不值几个钱,只是……”
他欣然应允,“好,我答应你。”
赵明枝微愣,“公子没有说笑?”
谢祈将她的画拿起来,爽朗笑道,“我知道都中有一家书画铺子,名叫鹤鸣轩,物美价廉,老板性格极好,定能给你这幅画一份好价钱。”
鹤鸣轩?!
正是国公府赵家的产业!
赵明枝眼眸微弯,看似淡定的表情下,其实小手已经冒了层层冷汗,她本在心里找好了万种说辞要将画卖到赵家的画铺,听到这儿,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多谢公子垂怜,若这画真能卖钱,奴婢定然会报答公子,日后,奴婢的画所卖银钱,皆与公子分一半。”
谢祈面色温柔,将她扶起来,“你我都是这府里的可怜人,自当相互扶持,何必客气。”
赵明枝感激的弯起嘴角,将小奶猫儿捉起来重新拢入袖中,“公子,天色已晚,奴婢要先回去了,不然主子醒了不见人,定会罚奴婢。”
谢祈点点头,见那只小奶猫儿在她杏黄的中衣袖中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唇角微微一抬,“姑娘且去吧。”
赵明枝从暮雨斋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她装作若无其事,却在那画里暗藏玄机,也不知道谢祈能不能如她所愿将她的画送出去。
不管怎么样,至少谢祈是她的一个突破点,更何况,他住的位置很好,若她能与他走近些关系,以后说不定能随意出府。
霖儿半夜出来寻她,着急的问她去哪儿了。
赵明枝将偶遇谢祈一事告知了她。
霖儿呆了呆,“谢公子?奴婢见过他,他长得眉清目秀,也很不错。”
赵明枝抽了抽嘴角,“你是个看脸的?”
霖儿摇了摇头,“奴婢有一次出府,不小心迷了路,是谢公子带奴婢回来的,奴婢觉得,谢公子人真的很不错,性子温柔妥善,说话彬彬有礼,对奴婢也能一视同仁,并未有半分看不起奴婢。”
赵明枝想起谢祈脸上总是温温柔柔的浅笑,确实如春风拂面的感觉,又想起他和她一样,喜欢前朝圣手杜仲,会心一笑,“以后,若我能离开侯府,我们或许能成为知己好友。”
霖儿欢喜道,“要是世子当真不喜欢小姐,要与小姐和离,小姐出府之后莫不如与谢公子成婚吧?!”
赵明枝没好气的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样的话,不要乱说。”
霖儿亦趋亦步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愈发兴奋雀跃,“小姐,奴婢是说真的,奴婢混在花楼多年,花楼里那些漂亮有手段的姐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赵明枝微晒,“三妻四妾不是你这样用的。”
霖儿道,“话粗理不粗,凭什么男子能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却只能傻乎乎的守着一个男子?”
赵明枝深以为然,“那倒是,凭什么女子要对一个男子从一而终?除非那个男子是我真正喜欢,非他不可的人。”
霖儿亲热的凑近过来,靥颊勾起促狭的弧度,“小姐。”
赵明枝愣了愣,她从小生在国公府,大丫鬟追月追星克己复礼,说话做事三规六矩,教养极好,其他二等三等丫头更是连她的身也不敢近,很少有丫鬟敢像霖儿这样跟她没大没小。
她偏转过头,看见霖儿冻得通红的小脸在夜色里真诚又可爱,心里一暖,没有推开她。
主仆两窝在一方青绸伞下,有些挤,却很温暖。
“那小姐有真正喜欢非他不可的人么?”
赵明枝托了托腮,迟疑了一下,“好像没有。”
元凌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是御赐婚姻,天定良缘。
但若谈喜欢,却也不是非他不可,在她心里,她只当他是哥哥,不嫁给他也可以,嫁给他也可以,因为元凌是她表哥,总会护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嫁给他只是她最好的选择,也是父亲母亲族中亲人众望所归,更是皇上姑父最好的安排。
可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她却并不明白。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男子,是她心之所愿,而神向往之。
“那表少爷呢。”
“不许再提表少爷。”
“小姐不喜欢表少爷了么?”
“不喜欢。”
“那世子呢。”
“我对他,只有讨厌!”
于是,霖儿在心底默默将世子的位置排到了最后。
谢公子第一,表少爷第二,世子第三。
谢公子是小姐的妻,表少爷是宠妾,世子是不受宠的通房。
……
第30章 她很怪异 “我有夫人,为何要与你同住……
看着赵明枝同霖儿匆忙赶回西苑的背影,赢邑忍不住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准备为新夫人求情。
“世子,依属下看,夫人并未背叛世子,夫人与谢公子只是——”
深夜作画,一同救猫,还共赴风雪。
好吧,纵使他巧舌如簧,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情了。
陆沉面沉如水,望着那仓皇逃走的小背影,声线低沉,“你有没有觉得,赵翡烟嫁入府中之后行为怪异。”
赢邑抿唇,试探的问,“世子的意思是?”
陆沉脑子里有些乱,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她那张脸,本就心烦意乱,可现在她的种种行为,又让他心里充满了疑问。
他喟叹一声,“她太像一个人了。”
赢邑也感叹道,“是啊,新夫人太像国公府四小姐了,那容貌,那身姿,那表情……属下第一回 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人那么相像呢。”
陆沉紧眯着眼,不悦,“我不是说长相。”
赢邑一噎,“世子的意思是?”
您厌恶的死对头摇身一变变成您的妻子,来折磨您来了?
这话他在心底腹诽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敢直白的往世子跟前说。
陆沉神情莫测,“她很怪异,越发怪异。”
赢邑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新夫人确实有些怪异,世子,新夫人的贴身丫鬟最近一直有意无意的在府内寻人。”
陆沉:“哦?寻谁?”
赢邑:“寻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名叫小红。”
陆沉:“……”
赢邑不禁猜测:“世子,你说我们利用赵家,赵家老头儿是不是也在利用我们?他把新夫人嫁进侯府,又暗中在府中安插了眼线?他也不是没有和江南太子的党羽合作过,他背后莫不是太子的人?”
陆沉冷瞥他一眼,“他没有那个脑子。”
赢邑不太赞同,“做生意的,又能第一个将贩盐生意做到江南第一豪富的,脑子也不简单,至少他需要在江南各大官场四处斡旋。”
陆沉表情平静下来,“既然她在找人,那你就找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把人给她送过去。”
赢邑应了一声“是”。
“世子,那夫人和谢公子……”
陆沉沉下俊脸,心底略有些烦躁,“近日,多派人看着谢祈与赵翡烟的一举一动。”
说罢,甩袖离去。
赢邑默默摸了摸鼻子,新夫人胆子真的很大,在这府里,也敢随意勾搭别的男人。
世子没有直接剁了新夫人的手脚,让他真的挺意外的。
……
第二日刚一睡醒,赵明枝感觉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便知道自己不自在的点儿在哪儿了。
陆沉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让人准备把他的东西都搬回西苑。
赵明枝大惊失色,浑身炸毛,“世子不是说会一直住在书房吗!”
陆沉淡漠的看她一眼,“我的书房被人占了。”
赵明枝嘴角微抽,“整个侯府是世子的地方,谁敢占用世子的书房?”
陆沉冷漠的坐在暖炕上看书,长腿微曲,身姿凌然优雅,“你说呢?”
赵明枝想了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可她盯着下人们走进走出的背影,又突然福至心灵,能随意进出书房的人本就不多,但是她兄长那晚身负重伤,所以才不得已被扔在书房的。
难道说……
她眼前一亮,蓦的冲过去,惊喜的揪着陆沉的衣摆,“难道是那位身负重伤的公子?”
陆沉冷冷的横她一眼,看到她黑密的长睫忽闪忽闪,眼里湿漉漉的希冀,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全身心都依赖着他这个人。
他别开眼,只感觉心底烦躁,很不耐烦的“嗯”了一声。
赵明枝顿时欣喜若狂,“他没事?”
“嗯。”
“他还活着?”
“嗯。”
“世子,你人真的太好了!”赵明枝一激动,又想投进他怀里。
陆沉脸色难看至极,盯着自己被她揉皱的衣摆和衣袖,抬手,嫌弃的抵住她的肩,“……放开我。”
赵明枝尴尬的收回手,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自己,“世子,我才是女子,吃亏的是我。”
陆沉眉峰紧敛,“走开。”
赵明枝:“……刚刚只是一时情急,我并不是有意要抱世子的。”
陆沉不管:“别碰我。”
赵明枝:“……”
怪异的目光在陆沉俊美无双的脸上扫啊扫,这小媳妇儿样,弄得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不抱就不抱,何必这么冷酷吓人?
“我不放!世子只要不杀人,就是好人!”赵明枝眼睛散发着兴奋的光,那样子,恨不得抱着他的大腿。
“呵,别高兴太早。”陆沉默默将自己的腿移开,忽略她眉眼明媚的模样,努力静下心来,将注意力集中在书卷上。
赵明枝心绪斗转,好一个跌宕起伏,她一直以为兄长已死,可现在,陆沉却告诉她,兄长没死。
这叫她怎么能不激动。
别说陆沉要回西苑,就是他开口让她把床让给他睡,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在这种时候,老天很是随人愿,她心里刚想完,就听陆沉那厮语气不善道,“来人,将夫人的东西都搬到纱橱之内。”
赵明枝傻眼了,“世子,你——”
陆沉放下手中书卷,一双清冷无情的凤目乜眼看她,凉薄至极,“你不愿意?”
冷漠疏离的语气,不容置疑,也不容反驳。
赵明枝现在心情极好,自然愿意,“只是,世子,那我也睡纱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