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刚被一剑刺穿的人,对鲜红的东西有阴影……
陆沉收起匕首,瞥她一眼,握住她去拿帕子的手腕儿,嗓音低沉,“别动它。”
赵明枝有些委屈,扁了扁红唇,“世子,这么多血,晚上我会睡不着。”
陆沉凝着她娇嫩单纯的小脸儿,突然低笑一声。
“世子,你笑什么?”她越发不解。
男人嘴角微勾,倒显出几分莫名的柔和,“你出嫁时,家中母亲没教过你?”
“什么?”赵明枝差点儿露馅,想来应该是出嫁女子应该学习的一些伺候夫君的道理和礼仪,她还没嫁人,家里也并没有拿出些什么隐秘的夫妻相处之道来教她,于是,急忙找补道,“教……是教过的,不过一路奔波至祁京,又绝食了几日,我……可能……忘……忘记了。”
看着她迷糊的小模样,陆沉嘴角淡淡勾起一道小弧线,难得耐心跟她解释了一番。
陆沉平日里是个话不多的男人,故而高深莫测。
眼下,他轻笑,原本冷峻的脸仿佛春风拂面,看得人心旷神怡。
赵明枝只觉得胸口那颗被他一剑刺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有些乱,一番话听得乱七八糟的,慌忙将视线移开。
“这张帕子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收,你不必管它。”
他就站在她身前,眼神专注的低眉瞧着她,指节微曲,抚了抚她眼下的青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今日的状态也很好。”
赵明枝总算是听懂了,因他那亲密的动作,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耳根子滚烫不已。
原来,这竟……竟然是新婚之夜男女圆房之后……
她轻轻咬唇,登时又羞又恼,传言中他不是不行么,还做这种假戏做什么?
难不成,他还借此成婚之机,要向世人证明,他非但能大展雄风,还很厉害?
呵,男人!
“走罢。”
他伸出手来,取了玄墨色羽缎对襟大氅披上,又将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狐裘拿下来。
“世子,我让霖儿来。”赵明枝蹙了蹙眉,不太习惯与陌生男子这样的亲昵,身子往后退了退,心头微乱。
“我来。”
他声音低沉悦耳,虽淡,却夹着几分诡异的温和。
赵明枝忽然便走不动道儿了。
她父兄皆是美男子,元凌生得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会被男子美色迷惑的人,可对着陆沉这张冷峻的脸,让她无法拒绝。
是以,她乖巧的站着,就像在家里等着爹爹给她系风帽一样,俏灵灵的用一双眼睛去瞧他。
陆沉身上少了些昨晚的寒意,月白的袍子让他看起来温和不少,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忍冬的清冽香气。
她不觉红了红脸,这死对头身上的味道,怪好闻的。
如果不是他杀了她,她或许对他有几分好脸色。
可此刻,她盯着他的胸口,袖中的拳头紧握,脑海里想的却是怎么趁他不注意把随身携带的银簪插进他的心脏。
“好了。”
他亲自替她系好。
然后眉目深深的望了她一会儿,将她柔软的小手牵住,“我引你去见父母。”
赵明枝低着头,视线在他骨骼分明的手指上绕了绕,没说话,只在心底不住提醒自己。
赵明枝,这个人,是杀了你的人。
按道理,杀死自己的仇人牵自己,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她原来是该怒的,又或是厌恶、恶心,直接甩开他。
可是……他的手修长有力,又暖又滑,牵着,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她轻轻转头,看了看走在她身侧的男子一眼,高眉深目,挺鼻薄唇,端的一副好相貌,但那双眼里,时常深不见底,像是藏着种种难以说出口的情绪。
她虽是昨晚才见他。
但每次他看她的时候,都会给她一种他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的错觉。
于是她明知故问,“世子刚刚那样认真看我,在看什么?”
陆沉动作微顿,声音复又莫名冷下来,“没什么。”
情绪变幻莫测,实在叫人难以揣摩。
赵明枝眨眨眼,心知他定然发现了赵翡烟和她长得相像,可让她不解的是,他在面对赵翡烟的时候,眼底却没有一丝杀气和厌恶。
那他当初对她,为什么敌意那么大?
还是说,他厌恶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国公府和太子一脉?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在仇人手心里。
“看路。”
手指被人轻捏了一下,赵明枝急忙回神,心里实在又别扭又尴尬,脸上带着一抹薄红,“谢……谢世子提醒。”
陆沉不再说话。
两人身后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相安无事的一路往荣安堂走。
陆沉偶尔会给她指一指路,告诉她哪些地方是她能去的,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赵明枝从未来过宣平侯府,这是第一次。
整个侯府雕梁画栋,锦绣繁华,亭台楼阁,峥嵘轩峻。
下人们恪守规矩,表情冷肃,见了主子们便低眉顺目的行礼,也不多说话,整个府邸牢笼一般,孤寂得很,总给人一种冷凄凄的压抑感觉。
就像陆沉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活气。
也难怪,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不多时,两人到了荣安堂。
正房里,丫鬟婆子们一应昏沉的素色服饰,垂着头,安安静静的没个声响。
一大早,宣平侯夫人张氏便和侯爷端坐在椅子上等着新人过来敬茶,张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眉头紧皱,面色青黑,闭着眼,嘴里不知呢喃些什么。
赵明枝同陆沉走进屋里。
一股檀香扑面而来。
她忍住这股浓烈的味道,牵开嘴角,落落大方的跟着陆沉走到大堂内。
大堂里人也不多,却格外让人觉得压抑。
上头坐着威严的宣平侯和一脸凶悍的现夫人张氏。
下首,坐着一个面带病容的清丽女子,右手边,坐着一个身量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小男孩儿,粉雕玉琢,模样可爱。
男孩儿看到陆沉,眼里率先露出一抹欣喜,“四哥!”
“放肆,坐回去。”
说话的,是宣平侯。
“父亲!”男孩儿努了努小唇,奶声奶气的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听话的坐回了椅子上。
“嗯?”宣平侯面色不悦的压了压眉。
那男孩儿瘪了瘪小嘴,便彻底退缩了,不再说话。
赵明枝看着这奇奇怪怪的一家人,好歹也是府中世子成婚,怎么一丝喜气的感觉也没有?
这几个亲眷,脸上表情各异,没有一个人真心祝福。
她皱了皱眉,勉为其难维持着自己国公府嫡女的大家风范,才不至于失态。
而她身侧的男子,始终保持着淡漠的表情,带着她跟堂内的几人见礼。
“这是父亲。”
赵明枝从善如流的福礼,“父亲安好。”
丫头奉上茶盏,赵明枝本着委曲求全的心态,端着茶杯递给宣平侯。
宣平侯敛着冷峻的眉眼,面带不悦,并不准备喝她递上去的热茶。
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她退也不是,上前也不是,若插嘴,又显得没有礼数。
良久,站在堂内的男人才徐徐开口,“父亲怎么不喝?”
宣平侯冷道,“呵呵,她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之女,本无资格嫁入侯府,更没有资格让我喝她的茶,逆子,她是你自作主张娶进门儿的下作商妇,我侯府不认这样的媳妇!”
赵明枝蹙额,自作主张?
这桩婚事竟然不是宣平侯做的主?
面对宣平侯的怒火,陆沉不以为意,淡笑一声,“她是我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妻子,今日带来与父亲见面,不过是让烟儿认识认识府中人罢了,父亲又何必大动肝火?”
宣平侯脸上一阵青白变幻,难看得很,“逆子,你不听我的劝阻,执意娶商女,是在故意报复我?”
第6章 尴尬独处 倒像是……陆沉的私生子。……
“说到报复,父亲大人许是严重了,儿子年岁已长,自然要娶妻生子为陆家传宗接代,延续父亲的祖宗基业,至于娶什么样的女子,大抵还轮不到父亲替我做主。”
慵懒清冽的语气中,带着三分不屑,三分漫不经心,又带着六分淡淡挑衅。
宣平侯一听,果然火冒三丈,“你当初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野种!今天在我面前也好意思提祖宗基业?”
听到野种两个字,赵明枝心头猛地跳了跳,急忙转过眼神去看陆沉。
只见,陆沉脸色依旧不变,安静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对宣平侯的怒火根本无动于衷,但他如此平静,又像是有点儿风雨欲来的意思。
那一双深沉的凤眼,漆黑幽深的瞳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
莫说赵明枝,便是坐在上头的宣平侯,也突然没了话。
他没再提野种的事。
只目光疏离淡漠的扫了一眼主位上的宣平侯。
“既然父亲不愿喝茶,烟儿,那你就把茶放下。”
“……”赵明枝手里捧着茶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境地尴尬。
这一家子,怎的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呵呵,好你个不孝的孽子!”宣平侯再次怒火中烧,大袖一挥,直接将赵明枝手里的茶盏拂开。
“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声。
整个大堂,噤若寒蝉。
宣平侯这宛如对仇人般的语气……
赵明枝脸色凛了凛,退开几步,却也没发作。
陆沉将她揽在身后,目光平静的看向首位的男人,“父亲若是伤了她,我自然也不会让父亲好过。”
宣平侯目光一沉,“陆沉,你胆大包天!”
陆沉不卑不亢,“胆大包天的到底是我,还是父亲,相信父亲心里比我更清楚。”
宣平侯欲言又止,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堂下的陆沉,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很好!只怕在你眼里是没我这个父亲了!从今天开始,这侯府你自己做主便是!”父子两较劲半晌,终是宣平侯败下阵来,直接甩袖离开了大堂。
陆沉神情淡定,从容的拉过赵明枝,“好了,烟儿,来见母亲。”
赵明枝迅速收拾好情绪,刚想敬茶。
手腕却又被陆沉拉住。
她不解的递过视线。
陆沉朝那堂上双眸紧闭的妇人看一眼,目光直视,却无比淡漠道,“她,你就不必敬了,只知道有这个人便好,来,这边见过长姐。”
赵明枝皱眉。
新妇哪有不敬母亲的道理?
但陆沉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走到那年轻女子面前,给她介绍,“这是长姐陆汐。”
赵明枝只好尴尬的行礼,“烟儿见过长姐。”
陆汐温柔的扯开嘴角,是这个大堂里,唯一一个笑着将她扶起来的。
“起来吧,倒是个水灵的姑娘,瞧瞧这模样,不愧是从江南来的美人,叫人看了便心疼,阿沉,你既主动求娶了人家姑娘,一定要好好待她,知道么?”
陆沉神情若定,声音平淡无波,“嗯。”
听到这儿,赵明枝霍然抬眸,竟然是陆沉主动求娶的赵翡烟?
堂堂侯府世子,身份尊贵,怎么会主动自降身份去娶一个商户之女做主母?
她都不需出府,就已经知道外头那些嘴碎的女子们是如何编排宣平侯世子的了,陆沉难道不知道么?
可他全然不在乎。
难道,陆沉心里头一直藏着个人,便是江南的赵翡烟,所以每每看到和赵翡烟长得相像的她,便没有好脸色?
陆汐淡淡的露出一个浅笑,握着赵明枝的小手,柔声道,“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那么多礼数。我身子不好,母亲也是日日礼佛,今日见了,日后烟儿也不必每日前来晨昏定省,还没用早膳吧?一会儿让阿沉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赵明枝偏过视线。
余光里,那宣平侯夫人张氏手里握着一串佛珠,不停的拨动着,双眼紧闭,嘴角下沉,脸上的表情又狠又凶,不像是个日日礼佛的慈悲女人,倒像是个拿着佛珠的凶神恶煞之人。
宣平侯府里,有一个正常人吗?
她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视线只得又转回还算正常的陆汐身上。
宣平侯府唯一的嫡小姐,向来身子不好。
赵明枝很少在贵女们的宴会上见到她。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般近距离打量这位当年的祁京第一才女。
烟眉泪目,形容楚楚,见之忘俗。
只可惜,她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便开始深居简出,再也没在人前出现过了。
她心里倒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姐姐,说话也温柔,人虽病恹恹的,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眼里。
“多谢长姐。”
陆汐莞尔,“叫我姐姐便好,何必如此生分?”
赵明枝也跟着笑了笑,“好,姐姐。”
见完陆汐,便剩下个五岁的陆渐,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怯生生的躲在陆沉身后盯着赵明枝看。
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唤了一句,“四嫂好。”
赵明枝也是个喜欢孩子的,刚想伸出手逗逗陆渐,还没碰到陆渐的小肉脸儿,小家伙就已经被陆沉抱了起来。
“渐儿跟四哥走。”
“四哥!你上次答应渐儿的小礼物带回来了么?”
“嗯,还喜欢什么,跟四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