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都惯会使眼色,见两位夫人身份尊贵,来人也不受待见, 便是连个椅子都没给伺候。
董鄂大哥的声调又拔高了些:“妹妹不提这劳什子职位,大哥还不来气。这位置上头顶着两个汉人,一样的名头他们偏比我高半个俸禄的待遇, 这算怎么回事?
看来还是你们给的脸面不够啊!你们可别忘了,要不是董鄂家族,你们能攀上皇亲,当上这养尊处优的福晋?没有董鄂氏的名头,你们便啥也不是。说到底是谁占着谁的好处,喝水不忘挖井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可真把自己当水了吗?
大妹你也就算了,好歹三福晋的身份坐得稳当。可小妹是怎么回事?近来京城里皇宫消息就传你的最多,说你连福晋的身份都不要了?”
田昕淡淡点了点头:“是。”
董鄂大哥突然被这么一噎,顿了下,又激动道:“本来你去别院的时候,我就说,这丫头是没希望了。还是叔父婶子不肯,硬要帮衬。到底是个扶不上的,这才不到一年,就真的没了吧?
也就父亲还念着到底是董鄂家的,还让我来看看,今日看,我是白跑这一趟了。”
“嗯,往后你也别来。我现在不是九福晋,也不再是董鄂氏家的人了。”田昕口气仍是淡淡,闻着手里清甜的杏林膏,冬日护肤就是要做起来,这味道是她最喜欢的。
三福晋一听,大眼睛看着她,眨了眨,没忍住笑了。
“你还有脸笑?都疯了不是。正好,我们没提往后没你,你倒是识相,自己走了也好,省得以后上门求来了,我们倒是不介意给点东西,只是怕你,更加难堪,都是要脸的人。
不过三福晋可别忘了你的本分……”
董鄂大哥这话实在过分,三福晋当即气得起身:“你……好哇!董鄂家族有大哥可真是出息了,你就是这么对待家里从小一同长大的姊妹的?
压根是把我们当成货物养,大了好卖个好价钱,一旦不好,赶紧脱手,免得亏了不是?好大的本分,这样的本分我是够不着,也不稀罕够了。”
见三福晋真被气着了,田昕才沉下脸来,她不在意原身这个和养“瘦马”一样的家族,想着来的是个能传话的就行,往后不来往便是。
出身不能选,但前途可以另外造。也不是所有家族都如此,田昕心里明白。
谁知还把大美人给气着,这她就不乐意了。
而一旁的川业也早就阴沉着脸,见田昕不高兴了,上前了一步。
田昕回头,轻轻摇了摇,川业是她的人。
属下忠心护主,她自然更不能让他受伤。
这位大哥可是真小人,的罪了他,以后川业还怎么帮她在京城里好好挣钱?
川业当下明白夫人的意思,她总是那样护着他,从救下他开始,就不让他再受伤。
哪怕身边的容艺因为他伤了,她也不曾怪罪。
她是真的在意他这个“下人管家。”
虽然情况不太对,但白切黑自己攻略自己的病娇川业心里仍是甜滋滋的。
田昕上前温柔拉着三福晋的手腕,把她往后拉了一步,微微抬头看了董鄂大哥一眼。
大哥低着头,继续笑着,笑容显得狰狞:“怎么?是要好好求大哥,给你一条活路吗?你要是说得好的话,大哥也许还能……”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连戏台上的声响都低了些,隔着屏风他们倒也能听见声响,可主人家不说停,他们也只能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地继续演着。
这声响是太大了些,几个人心理素质不过关了立刻便卡了壳。
随后,在班主火急火燎的手势下又连忙咿咿呀呀续上。
然而现场的气氛是彻底冻住了。
被众人惊讶盯着的视线中心田昕只是淡淡想,失算了,一时气着把自己打疼了,白白糟践了方才上好的杏林膏。
往后她喊上嬷嬷打就成了,只是到底身份和体力上有所差距,第一次还是自己来的好。
淡淡的香气飘过董鄂大哥的鼻尖,随之而来的便是左脸颊火辣辣的疼,当事人自己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刚刚是……被打了?
谁啊?那个娇滴滴养在家里,嫁出去后被家族奚落不敢吭声,后来便越来越糟糕的小妹,把他打了?
是他在做梦还是小妹在做梦?
“还能什么?”田昕一旦平静便不带半分软妹气质的声调缓缓响起,“让你来,是想你安安静静传个话,往后就可以不用再来了。非得挨打了,才能老实,是什么毛病?”
同样被震住的三福晋,第一时间仍是害怕,怕妹妹又吃了大哥的亏。
她们从小便是三从四德养起来的,家里更是男的大于天,哪怕她在家对三爷骄纵,也从来没在除了床以外的地方伤他分毫。
随后才是觉得,一个字,爽。
妹妹霸气。
早在妹妹从扬州回来上门找她,很快开起了京城裁缝铺的时候起,她就觉得这个从前小性子、没主见的妹妹开始不一样了起来。
可再不一样,敢和离就顶了天了,到底最后也是皇家的隐私,见不得人的身份,不过换了份心里的自在罢了。
但打自己家族的大哥,还是长子长孙,这个意味便显得完全不一样。
妹妹这是真的打算脱离家族,自己单干!
妹妹,她这是……立起来了。
不同于三福晋在内心才开始有的惊艳,被脸上真实疼痛暴击的董鄂大哥缓过来后,紧接着是更大的愤怒,他这一路在外受了冷遇,身子更是冻得不行,心里火大身子冷,里外受苦,本就没好气,说了一顿话换来的是一个巴掌。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个委屈,没有多想高抬手势,准备还手……
当即一个人影火速冲了过来,换来的不是常见的手被折断,而是董鄂大哥整个人被撞倒在地,后腰上狠狠挨了一踢。
雪天鞋湿,大哥罗缎上登时有了个水脚印。
“爷去一趟厨房的功夫,哪来的浑小子,白瞎了我的饺子,还是掉了几个。”九爷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语气突然出现。
跟在他身后的何玉柱没忍住一个笑了,到底也是从小到大就浑的主子,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再摔几次,这不来到九福晋身边,人都精神多了,还能自己动手包饺子呢。
田昕侧身退了一步,才躲过“饺子暗器”。
“哎哟!哎哟!谁啊,敢踢你大爷……”虽说暖阁里铺是满是地毯,可董鄂大哥撞着身前的桌子,这下摔得不轻,登时又叫喊了起来。
九爷放下手中的盘子,这可是他亲手包的几个,尊贵得很,不能再浪费。
“踢的就是你大爷,瞎叫唤什么。搅了现场几位祖宗,你看爷让你过个年,过个好年。”九爷又上前补了几脚。
何玉柱拉着他:“爷,仔细身子,小的来就好。”
九爷这才退下,关切问道:“田昕,你没事吧?吓着没有?”
“没有。我先打的他。”田昕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倒是你,哪来的饺子?”
九爷憨厚笑了笑,其实他看见了,看见了那让人解气的巴掌,这才加速赶来,成功踢了那混蛋一脚。
他很高兴:“我包的。”
从前有一年他为了哄额涅高兴,特意学的,用的是宫里不常见的馅料。
宫里伺候皇帝的妃子一向饮食清淡,就连吃饺子馅料都不能用姜蒜,何况是韭菜这一类有大味道的菜色。
可九爷从奶嬷嬷那打听了,宜妃娘娘从小当郭络罗氏的时候就好这一口。
特意学来包给娘娘吃,也不知道是他天生手艺不错,做出来的成品也是十足的好看。
既然是小孩子的心意,宜妃便也受了。
康熙听说了,当天倒没过来,赏赐是到位了。
九爷这才记得自己还有这门手艺,方才听闻戏文中有,他一时兴起,便去厨房里做了些来。
本以为董鄂家里来人,到底是家人,一来他不好在这里听,二来也认为不会有什么事。
谁知道,来的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所以从前董鄂氏是受了家中欺负,才有那样患得患失、有时显得小气自私、有时又显得懦弱自卑的不讨喜性子。
是他因着自己的喜好忽略了。
见田昕不大感冒,三福晋却是领情的:“没想到九弟还有这手艺,看着卖相很是不错,三嫂能吃吗?”
九爷笑得牙房都能看见:“当然,三嫂请。”
田昕重新坐下,让人继续帮她抹着手。
而姗姗来迟的鲁格和十二爷,本来他们还想着弄新鲜玩意儿,便听说九爷一大早就在厨房里折腾。
鲁格当即骂道:“呸,居然打着抓住女人胃的主意。”随即迅速跟着过来。
十二爷在心里想,他这到底是交了个什么朋友?想着抢自己的嫂子?
不过他到底存在疑问,想着这是个知情人,便没有先把人赶走。
两人赶到的时候,听说了董鄂大哥的事,正好接上了何玉柱的打。
董鄂大哥被抬走的时候,连继续放狠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临走,看门大爷还补了句:“哟,这是温泉太补,都横着走了。要不说是葱了,插在水里也开不了花,温泉能把你烫熟了吧?”
董鄂大哥气得当下闷出一口血。
何玉柱这下是真没忍住笑了,把自己的赏银给了大爷。
第32章 守岁,守平安
32 守岁, 守平安
眼见着董鄂大哥被抬走,三福晋这才放下筷子,收起脸上的笑, 一把伏在田昕怀里痛快落泪。
现场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她到底没敢哭出声。
美人无声啜泣,肩膀抖动。
田昕任她哭着。
想来之前的董鄂氏便是这般, 一个人孤苦伶仃,无声在别院里哭泣。
哭着哭着, 人便这么没了。
无人知晓。
这何尝不是这个年代女子的悲哀呢?哪怕她们已经身居高位。
田昕心底情绪一时复杂,谈不上好。
现场人见了, 一时都不敢噤声。
川业示意容艺到外头说话,两人悄悄办事去了。
九爷一见田昕的脸色, 一时不敢说话,想当初董鄂氏被送去别院, 何玉柱过来报他。
他还问了句:“她知道错了吗?”
……
到头来,小丑竟是自己。
原先他想, 若是董鄂氏还在大抵也是不敢提和离的。
哪怕他如今答应和离不过是一番以退为进。
或许,和离才是对“董鄂氏”真正的解脱。
那么,对面前的田昕来说呢?
瞧她一双小鹿眼里隐含的怒气, 九爷自己摸了摸鼻子,退了半步。
反而是过了一会儿, 十二爷酒窝带笑,迎上前,他弯下身子, 少年音轻松道:“三嫂再哭,回头十二弟可不敢去见三哥了。本来身子就不好,虽说三哥力气不够, 打我一拳也够我这小身子板吃的。
三嫂怜惜十二弟,快收了眼泪。这温泉水好是好,也容易脱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得补水了。”
一番话,成功让三福晋抬起头来啐他:“三爷才舍不得打你,尽是胡吣。”
身旁丫头连忙递上梅花露给她解渴,又递了热毛巾让她敷一敷眼睛,免得隔天肿了不好看。
田昕见状面色这才缓了些。
容艺身后双胞胎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报说:“主子,这是今年裁缝铺新的高定,给三福晋和您的新衣刚送过来,您要试试吗?”
三福晋听了,立刻喜道:“小妹有心了。”
田昕看了她一眼。
容艺细心有条理但向来不会自作主张。
她也没提过要把衣服送来这里,怕是川业提前要哄她们的举动,倒也贴心。
“正好,今日可是小年,两位嫂嫂新年新气象。”十二爷这张嘴,长大了可就更不得了。
为了泡温泉,两人穿的衣裳也简单,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便到后头的耳房去试衣裳。
三福晋已经生养,二十二岁的身子加上保养得宜,衣裳仍是从前的尺寸,眼下还显得更加摇曳生姿。
倒是田昕近来东奔西走,养好了原来略显孱弱的身,本来就有168的身高又往上窜了两公分,凑了个一米七整,便让绣娘把衣裳做大了两分,这样一来,正合身。
到底是在京城,衣裳都得合乎规制,三福晋做的是大红色绣牡丹花直身宫装,连头面都是齐整的红宝石。
而田昕的是一套桃色芙蓉衬衣,浅绿缠枝马甲,颜色不新奇,胜在把腰身收了进去,显得身段婀娜,她如今恢复“单身”,便只做了同色梅花步摇,显得娇俏。
本来不过二十的年纪,在现代也就是个大学生的花样年华。
两人走回暖阁,惊艳了众人的同时,也被一屋子的羊肉火锅气味吸引。
鲁格当即上前来表功:“知道你喜欢我们那的羊肉锅子,来前我就让人准备好了,还有只烤全羊,一会儿就上来。
你的家人对你不好,那我来当你的家人,我会对你好的。”
九爷当即“哼”了一声:“鲁格小王子你的婚事怕是自己不能做主吧。田昕无论到哪里都是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人,轮不到董鄂家族置喙,更轮不到喀兰。”
川业在一旁补刀:“喀兰大王当时布置的牢房很是别致,川某铭记在心。”
被他们同时针对,鲁格先是看向田昕,又看向十二爷。
得,这一个是兄弟,一个是“主仆”。
见田昕也不搭理他,只好摸了摸鼻子道:“我去看看烤全羊好了吗……”溜了。
九爷这才凑到田昕面前道:“你尝尝这个,羊肉锅子里的手工饺子,口感特别好。”
田昕皮笑肉不笑道:“九爷不知,我不吃韭菜。”
九爷的笑容一下便凝固了。哪怕是原来的董鄂氏,他能记得她的吃食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