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放着一块全身镜,沈盈盈挽着他的手臂,兴高采烈地将他带到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高大英俊的年青说:“看,是不是很适合你?太帅啦!”
陆斌从来没被人这么夸过,连脸上都有点红了:“是衣服好。”
这么谦虚害羞的吗?沈盈盈哈哈大笑起来:“是斌哥身材好撑得起这衣服,不然换王铁穿,肯定就糟蹋了!”
王铁不满地嚷嚷起来:“你夸小斌哥就夸小斌哥,怎么还带踩别人的!”
沈盈盈又跟他拌起嘴来,陆斌哭笑不得地劝了几句,两人才消停下来。沈盈盈又看了陆斌一眼,将十八岁的西装大佬印在脑海中,心里有点可惜不能拍照。
她踮起脚尖,拍了拍陆斌的肩膀:“大哥,这衣服以后一定有机会穿上的,相信我,时代会变的。”
时代变不变,其实陆斌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少女那充满朝气的脸庞,总是让他内心充盈,看着就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点了点头,笑着说:“嗯,我信的。”
西装毕竟在这时代是禁忌,试穿过一轮后,陆斌又换回了原来的衣服,仔细地收回盒中,沈盈盈将它又放到二楼藏好,三人这才开始晚餐。
沈盈盈做了很多菜,还特意挑着之前没做过的菜谱,但是量都不大,因为饭后还有蛋糕,陆斌和王铁两人都吃得非常满足,在香甜中结束了陆斌的成年生日。
*
陆家村的农活安排一直十分有秩序,今年比起往年,多了一个桑基鱼塘,虽然只有四口塘,跟大规模生产没有可比性,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尝试,所以陆学农十分上心,每天都会去看一下。
前段时间年后已经插了桑树枝,发芽很顺利,到了这三四月份,主要是给桑树施肥,让为五月养的蚕准备更多的食料。
而与此同时,陆家村的早稻也开始播种了,这也意味着,社员们进入了开始忙碌的时候。
南方因为天气温暖,又因为人手和土地有限,所以没法一次性把一年量的稻谷一次性种上,分了早稻、中稻、晚稻。
早稻三月底四月初播种,四月下旬就要开始插秧;中稻四月中旬播种,五月中旬插秧;晚稻六月底播种,七月下旬插秧。
农活不止种稻谷,还要种玉米、红薯等等,这样一来,从三月底开始,为了一年的丰收,社员们就开始起早贪黑地干活了。
沈盈盈细皮嫩肉是不合适下地了,桑基鱼塘又是她提出来的,陆学农干脆让她帮忙看管鱼塘,有点类似现代的项目负责人角色。
插秧是个体力活,几乎大半天就猫在水田里了。
开始插秧的头几天,王铁来蹭饭时就开始鬼哭狼嚎,说自己腰疼,白天插秧晚上还得去送货,要求沈盈盈改善伙食。
沈盈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小王,你看你这肚子,像是伙食不好的吗?”
王铁哼哼唧唧,沈盈盈也没理他,转而盯着陆斌的腰看,陆斌被呛了一下,咳得停不下来。
沈盈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没事儿吧?”
陆斌好不容易顺了下来,嗓子眼生疼,声音有点沙哑:“你看什么呢?”
“哎呀,这……”沈盈盈收回目光,摸了摸小脑瓜,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斌哥您也疼吗?”
陆斌含糊地说:“习惯了,也还好。”
“那你们回头拿热毛巾敷一下吧。”沈盈盈一边说着,一边又夹了一大筷子青菜给陆斌,“多吃青菜,好得快点。”
王铁啧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夹了一段烧排骨:“不吃肉怎么有力气呢?”
沈盈盈好心提醒:“小王,要素荤均衡。”
老铁,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体力活造成的肌肉酸痛,就是因为肌肉里产生了乳酸,多吃碱性食物,比如蔬菜,能稍微中和一下酸性,但肉类是酸性食物。
陆斌倒是不挑,沈盈盈夹过来的都吃完了。
南方全年雨量充足,春天还是蒙蒙细雨,进入五月后,就开始变雷阵雨了。
因为去年陆家村遭了水淹,今年所有人都有所准备。
先是陆学农采纳了沈盈盈的建议,让全村都动员起来,加强了村内的排水系统,挖沟连通河流,加高加固了河堤,这样即使连续大雨,村内也不至于积水水淹。
再者最重要的就是村外横基对面的江段了,陆学农联动附近的村落,跟几位生产队长都商量好,提前准备固基用的沙袋,各自守好自己的江段,不管下不下雨,每天都得派人盯着。
正因为这样,横基每天都有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陆斌和王铁不能再在固定时间送货了,否则很容易被人看出问题来。
于是,他们更多时候选择了不过江的路,绕远路出城。
这样一来,陆斌和王铁不得不凌晨趁黑出发,回来又接着插秧,沈盈盈怕他们身体熬不住,让他们少接一点订单。
“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缺钱,”沈盈盈看着陆斌眼下那抹浅浅的青色,心疼了,“少接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是累坏了可就不划算了。”
每天陆斌和王铁凌晨出发去送货时,沈盈盈也会起得特别早,给他们两个做早餐,分好两份放在两个食盒里,然后提着在村口等他们。
第48章 她是光 她是他生命中的光。
“嗐, 我听小斌哥的,”王铁蹬了三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气喘吁吁, 说话也有气无力了,“小斌哥说做,那我王铁累死也会做!”
陆斌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什么死不死的, 赚个钱我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回头再说吧,你先回去。”
王铁住在隔壁村, 跟陆斌送完货回来后,他说了一声“得嘞”, 接过自己那份早餐就往自己村里跑了,要趁着其他人出工前回到自己村。
沈盈盈提着一盏煤油灯, 拎着食盒, 陆斌正想接过食盒,将单车给她, 她却往后挪了挪:“今天我们一起吃吧,我把我的早餐也放进去了。”
往场都是她把早餐给他们,然后她把自行车推回去, 这样陆斌吃完早餐就能接着干农活, 比其他人出工早,自然也能早些收工, 早些歇息。
少女微微低着头, 陆斌已经很了解她, 一看就知道这是不高兴了。他顺着她点了点头, 说:“好,那咱们去鱼塘那边。”
鱼塘附近种了桑树林,正月时种下的,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已经郁郁葱葱,蚕也养得非常顺利,过几天陆家村就能多一笔蚕丝出售的收入了,剩下的蚕蛹则用来喂鱼。
沈盈盈从装食盒的袋子里掏出一张方布,铺在地上,显然就是有备而来的。
她把食盒和煤油灯放在上面,坐到食盒旁,抬头看了陆斌一眼,陆斌马上也坐了下来,主动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小米粥和一碟鸡蛋香葱炒米粉。
他将一碗粥放到沈盈盈手里:“来,趁热吃。”
沈盈盈接了过来,小声地说:“谢谢。”
陆斌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总是很喜欢说“谢谢”,别人给她递一下东西都要说。
他一开始以为城里的有钱小姐们都这样,但后来等他在黑市里混熟了,接触的人多了,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只有阿盈是这样。
陆斌吃得很快,吃完后将碗筷放了下来,等沈盈盈也吃完后将食盒收好,拉着准备起身的沈盈盈:“阿盈,我们谈一下。”
刚才在她提出减少订单时,他没有马上答应,沈盈盈就已经知道,他应该是打算要说服她了。
果然,他一开口就说:“我们现在口碑很好,现在减少单子就可惜了。”
沈盈盈一脸恹恹:“那也要你们的身体撑得住才行啊。”
陆斌缓慢而坚定地说:“撑得住的。”
沈盈盈真后悔没把镜子也带过来,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看你这黑眼圈,还说能撑得住?”
“现在是汛期,所以才这样。”陆斌说,“要是我们现在把订单推了,等汛期过了,流掉的客户也不一定能回来。我们虽说是做订制,独一无二,但人家也不是非我们不可。”
沈盈盈没好气地说:“那就少赚点,我们现在又不缺钱。”
陆斌看着她笑了笑,眼底有点无奈,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怜惜。
她既然喊他一声大哥,放弃了城里的生活,留在了陆家村,他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当然要为她打算好。
她还有半年就十五了,在他的想法里,她给村里出了不少主意,村里增收也有她的功劳,今年这个桑基鱼塘按目前形势,多半也是会成功的,明年陆学农肯定会加大投入,明年的指标陆家村会有大的提升。
这么一来,早的明年,晚的后年,陆学农怎么也该帮她争取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大学读两年,毕业后就是工人了,还能认识许多同样是工人的同学,进入的是工人阶层了。
而他哪怕他是地主成分,跟部队大院里的人物是云泥之别,但他能给她存一笔钱,一笔金额不少的钱。
一个工人的身份,加上一笔钱,足够让她一世无忧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这行能做多久,但是一定要在她去读大学前把钱存够,这样万一他以后出了什么事,她那个时候也不在陆家村了,牵连不到她。
陆斌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可我想赚钱。”
“从前你没来陆家村的时候,我也起早贪黑,但得到的东西连勉强吃饱都不够。”
“我讨厌村里的人,村里的人也讨厌我,但我不得不干活,他们也不得不把粮食分给我。当时我就在想,连狗都过得比我好,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你来到我身边。”
“我知道了原来红薯也可以很好吃。” 陆斌忍不住摸了摸沈盈盈的头,“你穿上我买的衣服的时候,吃我做的布朗尼的时候,坐在我后面车座的时候,都让我知道原来我也能做很多其他事情。”
她是他生命中的光,他又怎么能让这束光陪着他湮没在乡野里呢?
沈盈盈听到他这么说,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慌乱中心口却很温暖。她不停地对自己说:沈盈盈,不能因为感动就让步了!
天色未亮,空气微凉,四周一切都只剩个黑影,池塘中雾气弥漫,伴随着虫鸣,煤油灯光在这其间显得越发柔和。
沈盈盈感到脸上有点烫,半晌后说:“我不管,你说得再好听都没用的,要不我也去送货,咱们三个轮班好了。”
陆斌当即皱了皱眉头:“胡闹!”
沈盈盈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这样玩命地接单,也不是胡闹吗?干嘛只说我,也说一下你自己啊。”
以前从来都没有人在陆斌面前胡搅蛮缠,沈盈盈一直大哥前大哥后,乖巧得很,唯一一次跟他闹脾气,还是去年他为了救王铁时掉到江里的时候,而且当时她也没有直接发脾气,是自己在心里生闷气,还没到他问出口,就已经自己消气了。
这可是她真正第一次跟他闹脾气了。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眼看着快到村民出工的时间了,沈盈盈说:“我先把自行车推回去,你去上工吧,早点把自己那块地插完秧,早点回来睡觉休息。”
陆斌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都软了下来:“阿盈。”
沈盈盈抽了抽手,那片衣衫就从他手里溜了出来。她闷声说:“我走了。”
陆斌叹了口气,只得让她走了。
*
一个上午,陆斌一边干活,一边想着怎么调整订制单的做法——否则,以阿盈那脾气,一天不改,她说不定就一天不理他了。
而沈盈盈这边,因为桑基鱼塘里的其中一环是产出蚕丝,六月时蚕茧已经可以剥丝了,陆学农按照月初的人手规划,分出一批妇女去剥蚕茧,沈盈盈也在其中。
剥蚕丝说起来并不难,只是有点机械重复。
女人们用清水高温煮蚕茧,等水凉了之后,就各自用盆子舀了一大堆蚕茧,搬个凳子做到盆后,在盆子前架个木板,木板上有一个竖起的半圆环。女人们手动取出白花花蚕丝里的蚕蛹,然后套到蚕丝套到半圆环中。
沈盈盈弄了一上午,手指都被泡白了,到最后看着自己盆上架着那张蚕丝膜,脑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从前读书时她养过蚕,也剥过蚕丝,但也就几颗,这么大量剥蚕丝还是头一回,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同样的劳动时间,剥蚕丝还不用在水田里面朝水泥背朝太阳,她都已经觉得不行了,可想而知赶路送货后又连着插秧的陆斌,身体压力到底有多大。
沈盈盈回去后直接瘫在藤椅上了,更加坚定了不能由着陆斌胡来的想法。
午饭还没有做,她本来中午想弄三个菜的,但她现在累得根本不想动,想了想厨房里的食材,决定做个从前她经常做的懒人饭——一个番茄饭。
她爬了起来,来到厨房,将胡萝卜、豌豆、玉米、腊肉、番茄等拿了出来,将除了番茄之外的其他材料都切成丁,然后淘米下锅加水,将两个番茄顶部切个十字刀,放到米中间,再加入胡椒粉和一点橄榄油。
因为番茄本身带水份,所以锅里的水要比平时煮饭的少,否则煮出来的米会带水黏糊糊。控好水后就可以生火加柴烧饭了。
等陆斌和王铁收工回来时,沈盈盈刚好熄火没多久,正在烫碗筷。
王铁一脸殷勤地跑过去,积极地说:“春晓姐,我来盛饭。”
他进去一看,就只看到饭锅里冒着烟,没有其他菜,心中嘀咕:不会吧,今天就只有米饭?
他刚准备揭锅,沈盈盈就阻止了他:“还得再焖一会儿,不用你,你出去吧。”
王铁试探着说:“那我端菜也成。”
沈盈盈继续烫着碗:“没有其他菜了。”
王铁怎么说也算个人精,今天送完货回来时,春晓妹子都说了,让他们少接点单,后面他就走了,剩下小斌哥跟春晓妹子两个人,这两人肯定有继续谈过。
连菜都不做了,肯定谈崩了!
王铁哭丧着脸回到厅中,一溜烟地跑到饭桌旁,朝陆斌说:“小斌哥,你俩这是神仙吵架,小弟遭殃了!你这是跟春晓妹子说了啥?她连菜都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