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盈舀起一口,轻轻地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粥米绵绸,唇舌一抿就化,满口鲜香。
她一边吃一边说:“斌哥,你还熬老火粥,这得多早起来?我今天炸点方便面,明天早上吃得了,你明天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沈盈盈说的是类似现代超市里卖的油炸方便面,虽然没有调料包,但酱料自己调也不难,最重要的是方便。
陆斌听了直皱眉头:“不许做那个了,你忘了去年吃完咳嗽?”
“嗐……”沈盈盈咳了一声,“那是因为吃太多了,咱们这次适量,适量就不会了。”
“不行。”陆斌一口就拒绝了,又说,“你这胃本来就不好,早上适合吃粥的,刚好可以养胃。”
沈盈盈拿他没办法,只好随他了。
吃完早餐后,陆斌又盯着沈盈盈复习,直到天亮时才出门去上工,临走时又不放心地朝她说:“好好看书,就辛苦这两个月,考完了你想怎么都成。”
沈盈盈感觉自己在大佬眼里,成了一个让老师家长头疼的吊车尾学生,让他恨不得时刻盯着她学习的那种。
“我知道了,”她哭笑不得,“我会好好背书的,真的,你放心啊。”
陆斌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去上工了。
等他离开后,沈盈盈还真就打开了课本,开始背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怕陆斌回来又像之前那样,随后拿起一本书抽背。
如果下次他抽问,她又答不上来,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明明是她要去考试,他却比她还紧张,她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天气也从深秋进入了寒冬,考生们也越来越紧张,邻村甚至有位知青因为备考太紧张,直接疯了。
那知青拿着课本不停地念,又哭又笑,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抓着别人问问题。消息传开的时候,其他知青们都一脸唏嘘,但谁也没有停下复习的步伐。
倒是陆斌当天回来就跟沈盈盈说学习别太累了,考不上也没关系,也不拿课本抽问她问题了。
往常从黑市里带回来的黑巧克力,几乎大半都是用来制作私人订单上,但这两个月进回来的几乎都落到沈盈盈肚子里了。
陆斌还安慰沈盈盈说:别太累着了,考不上也没关系,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
沈盈盈最初还一头雾水,后来私下问了王铁,王铁这才说他们村最近有个知青疯了。
*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六日,高考第一天。
陆斌这段时间喊她起床已经习惯了,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将她连人带被子拎起来。
因为之前隔壁村有知青因为备考压力太大疯了,陆斌也怕沈盈盈太紧张,后来也给她改了一下起床时间,让她有充足的睡眠。
今天第一场考试时间在八点半,陆斌七点钟就才喊她起来,把昨晚就准备好的衣服塞到她怀里:“阿盈,今天高考了,快换衣服,吃完早餐咱们就去考场。”
沈盈盈也知道轻重,为了有充足的精神,昨晚很早就睡了,现在也怕迟到,没有任何拖沓就起来了。
两人吃过早餐后,陆斌推着单车出门,送沈盈盈去考场,两人跟王铁在陆家村村口汇合,一起出发。
附近这一片村落的考点都在镇上,陆家村离镇很近,骑车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自行车的,有的村离得也比较远,所以很多人一早就走路出发了。陆斌载着沈盈盈在横基上飞驰而过时,两人还看到很多其他考生。
离考试还有不到一小时,但考生们还在争分夺秒复习,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多考一点分数。
这就是第一届高考。
断了整整十年之后的第一届,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什么题型,也不知道考试范围,甚至有多少条题目都不知道。
沈盈盈想起了自己当年高考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的老师们给大家细致梳理,复习还分第一轮第二轮,数不清的测试卷,各种习题,每个科目的5年高考3年模拟,加上各种各样的押题,她爸妈还给她请了补习老师。
可这个年代的考生,什么都没有,全靠自己复习,而在这之前,他们之间很多人甚至好几年都没进过课室了。
沈盈盈看着一个又一个考生落在她的后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他们。
王铁本来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沈盈盈一时没了声音,陆斌察觉到了,喊了一声:“阿盈?”
沈盈盈回过神:“啊,怎么了?”
陆斌笑了笑:“是不是紧张了?”
那倒没有……沈盈盈挠了挠脸颊,想了想,却还是说:“是有点。”
陆斌说:“别怕,大家都一样的。”
“就是!”王铁马上说,“春晓姐,我跟你说,我可紧张了,这可是高考啊,我这几天紧张得胃口都不好了!”
沈盈盈看着他那丝毫没有下减的肚腩:“……”
没过多久,三人就来到了镇上,到考点处报到。
陆斌和王铁将自行车锁好后,陆斌将他们二人送到考场外:“加油。”
沈盈盈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会考上的!”
王铁也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口——能不能考上先别管,气势肯定要先拿出来的。
陆斌特地请了假,准备在场外等他们考完出来。沈盈盈和王铁分别拿着自己的准考证,让工作人员核对过后,各自进入了考场。
就这样,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考试,终于开始了。
*
考题跟沈盈盈从前在网上看到的1977年考卷一模一样,尽管她之前并没有把全部试题记下,但这些考题的难易程度只是现代初中水平,所以她非常轻松就度过了这两天半。
每一科考完出来后,大部分考生都愁眉苦脸,互相对着答案,一听到周围的人答案不一样时,心脏就跟被人抓住了一样难受。
最后一科结束时,沈盈盈是第一个出考场的人,几乎是蹦跶着出来,兴高采烈地朝考场外的陆斌挥了挥手:“斌哥,我考完啦!”
陆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垂头丧气出来的其他考生,感觉她和其他人好像经历的不是同一场考试。
他忍不住笑了笑:“这么高兴,阿盈肯定是考得很好了。”
“那肯定了,”沈盈盈骄傲地说,“这两个月我可是有在努力背书的!”
陆斌笑意越深,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家,做好吃的庆祝一下。”
考完试后已经是12月8日了,折时正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一日,距离1978年春节还有四十来天。
考生们带着煎熬忐忑的心情,再次回归到农活中,很多人每天都魂不守舍,尽管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仍是希望自己是高中的那个。
陆斌倒是记着自己之前的承诺,他之前说过,等沈盈盈考完试之后,想做什么都行。于是沈盈盈就让他陪着自己去省会那边,实地考察了一番那几所大学。
毕竟跟现代不同,沈盈盈也不清楚那几所重本在这年代是什么情况。
她也没想要去首都那两所著名学府,反正她以后要做的事情也用不上这段位的文凭,省内的大学也很不错,离家近,选个住宿条件最好的就行。
重点是,明年开放的春风就要到了,沿海地区到处都是机会,她当然得留在这里。
沈盈盈看完一轮之后,心中大概有数。
一个月后,所有人都在准备过春节时,两封加急电报来到了,陆家村沸腾了。
“春晓娃考了第一,是咱们省状元!”
“春晓娃满分哩!比别个省状元都厉害!”
“哎呀真是太给咱们村争光了!春晓娃真是太有出息了!”
……
第57章 闻风来 李国风,你来干嘛?
1977年是高考恢复的第一年, 参加考试的人非常多,经过初选后仍有570万,一共录取了27万左右, 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路驶过村道泥路,载着那封让镇上所有人都沾光的电报, 大声喊着:“喜报喜报!咱们镇上出状元咯!”
沈盈盈平时跟村民们的关系很不错,邮递员的声音仿佛点燃鞭炮的那点星火, 让陆家村里瞬间就喜庆得仿佛提前过年一样,纷纷为沈盈盈感到高兴。
年前已经不用出工了, 正是在黑市里赚钱的好机会,村民们涌去沈盈盈屋里给她祝贺的时候, 陆斌和王铁还在城里的寒风中穿街过巷, 给私定客户们送货。
等他们回来时,人还没到村口, 就看到许多人往陆家村的方向走。
“那女娃娃真是了不起,咱们村怎么就不出一个呢!”
“你也不想想,人考的是满分呢, 别说咱们村, 全国就这么一个!”
“就是,那孩子听说小时候就是城里长大的, 亲娘还是个高中老师, 那肯定不一样嘛!”
“我赶紧带娃去蹭点喜气, 以后也考个大学生!”
……
陆斌听着村民们的话, 心头狂跳,不由自主地将自行车骑得更快,王铁在后面狂喊:“欸哥你干啥呢!等等我!”
两人忙活了大半天, 把货都送了出去,又补充了一大堆食材,现在全放在各自的车尾箱,王铁已经累了,骑不快,眼睁睁地看着陆斌一骑绝尘。
村民们也没提阿盈的名字,但陆斌知道,他们说的一定是阿盈。
阿盈考了满分!
陆斌既开心又兴奋,还带了一点骄傲,想马上回去第一时间跟她说恭喜,给她庆祝。
村里明显多了很多人,有本村的,也有从隔壁几个村跑过来看热闹的,都在兴奋地讨论着这位年轻漂亮的文科状元。
出身好,人也聪明,长得又漂亮,现在还考了个好成绩,能去北京最好的大学读书,将来毕业后什么都不用愁了。
原本能考上这届大学的,都已经是天之骄子,知青里头的周文军和唐云也考上了,但因为状元在前,他们两个倒显得不起眼了,也随着其他知青们一起来祝贺。
知青们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下乡的,原本也不属于陆家村,虽然陆春晓不在村里出生,但父亲陆继东是村里出生的,而且陆春晓这几年就在村里生活,陆家村的人早就将她当成村里一份子了——这可是陆家村第一个大学生!
不仅仅是大学生,而且还是状元!
每个人陆家村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看到其他村的人慕名而来时,都挺起胸膛一脸骄傲,仿佛考中状元的人是他们自己一样。
这是村里的大喜事,队委们已经张罗着要全村一起摆席庆祝了。
村里到处都是人,陆斌恨不得全都把他们推开,飞奔到村尾。
但那也只是想想,他并不能这么做。
哪怕地主分子也能参加高考了,意味着他们的地位平等了一些,但地主分子还是地主分子,仍是跟贫农们不一样。
陆斌不得不下了车,慢慢推着车往前走。
越往村尾人越多,因为沈盈盈的屋子就在接近村尾的地方。他远远地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刚才那股横冲直撞的兴奋渐渐平静下来。
他想,还是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吧。
这些人显然一时半会儿散不掉的,陆斌推着车,从最外边的夹缝中穿过,往自己屋里走去。
他的房子跟沈盈盈的只隔了一个拐角,连十米都不到。
等他回到自己房子前,刚想把钥匙插.进锁孔,才发现门没有锁着。他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沈盈盈。
少女正哼着歌,站在他家灶台前,拿着勺子在大瓦锅里搅拌,带出袅袅白烟,散发着的蜜枣甜味,剑花干的香气,以及大猪骨的肉味。
本该忙着接受村民们祝贺的她,居然在他家里煲剑花干猪骨汤。
陆斌维持着推开门的姿势,楞楞地看着她。
沈盈盈转过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斌哥,你怎么啦?快进来呀!”
陆斌如梦初醒,把车推了进来,沈盈盈往灶里塞了一块木头,然后才带着一脸兴奋跑到他跟前:“斌哥!”
“嗯……”陆斌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睛,那刚刚沉淀下来的心情又被缓缓搅动,让他也忍不住有点雀跃,“嗯?”
沈盈盈把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尖,满脸都写着“求夸奖”三个大字:“高考成绩出来了喔,我考了满分。”
就在这一瞬间,陆斌感觉刚才在村口时恨不得飞奔回来的心情,在看到村中到处都是想要给她祝贺时快速平静下来的兴奋,竟然在这瞬间又回满了。
她没有管那些人,她来到了他屋里,带着兴奋的心情,亲自跟他说这个好消息。
陆斌像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顶:“嗯,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说,咱们村里出了个状元,我心里猜就是你。”
原来大佬对她这么有信心的嘛?沈盈盈飞快地眨了眨眼:“那你怎么都不夸夸我?”
陆斌终于忍不住笑了:“阿盈真厉害。”
沈盈盈这才一脸满意,他想了想,又有点好奇地问:“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屋外都是人,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呢,怎么来了这里?”
“我有你屋的钥匙嘛,你忘了吗?”沈盈盈说着,又一脸无奈,“我原本在睡午觉呢,邮递员一直拍门把我吵醒了,村里很多人都跟着他过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越来越多,我就跟熟的聊了几句,后面全都不认识的,我就不太想理。但是他们一直在叫门,我就从另一边爬窗出来,绕路来你这里避难了。”
“避难”……
陆斌听着她的这个形容,忍不住又笑了笑,拍了拍车座上的木箱:“我还买了今晚的菜回来,刚才听村里人说,今晚吃席给你庆祝,托你的福,可以蹭饭了。”
这年代很少人办席,因为这样是铺张浪费,跟主流不符,但这两年环境已经松动了一些,连结婚和满月酒等等也较前几年的热闹了。
尽管如此,一村人给她庆祝什么的,沈盈盈仍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咳了一声:“那没事,咱们晚上去吃席,晚点吃夜宵庆祝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