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久久不见她出声,气的浑身哆嗦,倏然站住身,墨玉般的瞳仁缩了缩,戾气满满地看着她恨声说:“苏桐,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苏桐抬眼与他对视,眼波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看向旁边的树木草丛,清了清嗓子说:“嗯!你非要自己气死自己,我也没有办法。上次我跟你说,想好了来苏家提亲,谁知你不声不响地就去了京城,而且一走就是尽两个月,什么消息也没有。石靖的事情你也没给我答复,我等着你答复了,再提亲事。”
裴川幽深的眼眸里陡然射出一道寒澈的光,锐不可挡,眼神毫无温度地说:“你别再逼我,不然我……”
苏桐见他眸光嗜血,脸色阴狠,情绪失控的模样,抬手捂住他的嘴,轻声说:“你别这么激动,我跟你说过,这个江山谁做皇帝,都与我无关。我只要你,只要我们的生活平安和顺。我要你放了石靖,是因为他对我来说亦师亦友,我不想让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心结,若是石靖因你而死,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你别跟我提石靖!”裴川一把推开苏桐,气愤地转过身说:“你只知让我放了他,可知道他做过什么,若不是我还有些智谋,早被他算计的命都不知丢了几次了。你还在乎他的性命,说什么成为我们之间心结,那我裴川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苏桐叹息了一声,往前走动一步,伸手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说:“裴川,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不明白,本来我对石靖只有亦师亦友的情意,他若是死在你的手里,反而让我这辈子对他心怀愧疚,不能释怀。得饶人处且饶人,石靖你们两个各为其主,说不上谁是大奸大恶之人。我还是那句话,这个江山谁做皇帝我不管,我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你别胡思乱想,从始至终我只喜欢你一个,你若是非要了石靖的性命,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裴川背着身子听罢她这番话,深沉的眸光中绽放出一丝暗芒,默然了片刻,苦笑了一声说:“好,我听你的,饶他一命,明晚亥时,你派人去地牢接他回来便可,三日后我谴人来苏家提亲,你必须答应。”
苏桐听他说的勉强,但声音里却含着些许的喜悦,不由地扬起脖子,嗔笑着说:“你不生气不怪我了吧!”
裴川心里像是被猫抓一般,转身回抱了她一下,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说:“桐丫,有时候我觉得,你这辈子生来就是专门克制我的。”
苏桐笑了笑,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趁着脑子还有些清醒,伸手推开他说:“快回去吧,我等着你来提亲,爹的事情谢谢你!”
裴川走后,苏宝田把把程言忠叫到了书房,甥舅二人秘密谈论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第二日,苏桐惦记着晚上亥时接石靖出狱的事情,便提前吩咐好柴旺带些人手,然后又让人去杜郎中那里拿了不少的药材回来。因苏宝田要去至阳县上任,在家待的日子不多,是以,苏桐也让人给他准备了马车,收拾了行囊,上任需要带点东西和吃食,好在至阳县离此不远,松江那边也有苏家的宅院和铺子,倒也不用带多少东西。
柴宽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琢磨着怎么跟苏宝田说这几年的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呢?
跟着柴宽到了苏宝田的书房,却见程言忠也在,苏桐给两人请了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苏宝田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在案几后面坐了下来,见她神情自若,便轻咳了一声说:“桐丫,爹不在的这你几年,倒是委屈你。家里的事情,你舅爷都跟我说了,你做的很好,有件事情,爹和舅爷要跟你商量一下。”
苏桐点了点头,没有出声,裴川昨天走时对苏宝田说三天后谴人上门,想必是跟他说了两人的亲事。她在椅子上端着身子坐好,只听苏宝田声音沉缓地说:“裴川提了的亲事,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苏桐抿了抿嘴角,默了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清脆地说:“爹就应下吧!”
她神色自若,丝毫没有闺阁女子的羞涩,苏宝田脸色铁青,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按奈不住地一拍桌子说:“桐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糊涂,跟裴川搅合在一起有什么好!”
苏桐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程言忠和苏宝田两人,没有作声。
“你也知道,爹一直没有答应裴川的提亲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是锦衣卫,你舅爷身份特殊,眼下穆王和当今还不知道哪个能做的了皇位,你现在选择裴川,将苏家的安危至于何地。桐丫,爹知道你不比别的孩子,一直有大主意,可是裴川却不你的良人,爹一直希望你能嫁给石靖,这么多年,他也一直等着你,对你一往情深,你如今却还是要选择裴川,枉顾爹这几年为你着想。”
苏桐慌忙站起来,给他端了一盏茶轻声说:“爹不要动怒,你听我说……”
苏宝田听不进去,他接过茶盏放在案几上,眉头皱成了一道深沟说:“裴川是锦衣卫,又是左军都督,若是穆王做了高位,他必死无疑,你若是嫁……”
“爹!”苏桐打断了苏宝田要说的话,沉思了片刻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大庆朝的江山将来谁当皇帝,跟我们有什么相关。”
苏宝田深深地看了苏桐一眼,气呼呼地说:“怎么不相关,爹不想你当寡妇,他来求亲,只要你不答应,我就不相信他还能逼你去死……”说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苏桐默然,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若是说因为石靖,他爹定要误会她对石靖有情,更不会让她答应这门亲事。裴川为了她将苏宝田从京城救出来,还给他请封了官职,如今为了她还答应放了石靖,已经做的很好了,她不能拿他对她的感情当筹码戏弄他。
见她低头不语,苏宝田叹了口气说:“桐丫,你从小受了不少苦,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苏家,爹不想愧对你。这几年你吃了不少苦,爹不想什么高官厚位,只想能护住你们姐弟。听爹的话,裴川不是良配,爹不想你下半辈子受苦。”说完,竟然眼眶泛红,哭了出来。
苏桐心里动容,她这便宜爹心里还是疼她的,她抬头看向一旁程言忠,低声叫了一声:“舅爷!”
程言忠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说:“桐丫,你是个姑娘家,这朝中之事知之甚少,这入朝为官,不怕你到处钻研做个权臣,也不怕你是个铁石心肠的酷吏,而是怕你跟错了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穆王和当今这场仗打到现在你看到了,当今必败无疑。你爹是怕那时候裴川丢了性命,你下半辈子受苦,听舅爷的,这亲事,算了吧!”
苏桐苦笑了一声,这几年的时间,苏宝田从来没改变过主意,他们说的这些,她何尝没想过,只是她不是个轻易折腾感情的人。这辈子,要么嫁给裴川,要么孤独一身,如今既然答应了那个小魔星,就当这辈子是欠他的吧!
她站起身,走到苏宝田和程言忠面前,屈膝跪了下去说:“舅爷、爹,恕孙女和女儿不孝,这门亲事我已经答应裴川了”
程言忠见她这幅模样,看了苏宝田一眼,语气缓和地说:“桐丫,舅爷知道,那裴川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左军都督,朝堂上也算是威风赫赫的人物。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穆王登了高位,首先就会要了裴川的命。你嫁给他,只会每日里担惊受怕,忧思伤神,除非他肯为了你,归顺穆王,这样你们成亲才能幸福。”
苏桐看了程言忠一眼,低声说:“舅爷,成王败寇,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舅爷在穆王身边这么多年,官场上的事情司空见惯。穆王若是明君,必不会为难我们。至于裴川,他幼时遭难,这么多年能做到如今的高位,也不是一番风顺。孙女和他自幼相识,知他甚多,孙女本就是农家女子,机缘巧合之下有裴川帮助,让爹娘和弟妹都过了好日子。孙女不想辜负他对孙女的一片情意,请舅爷和爹成全。”
程言忠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看了苏宝田一眼,沉默良久说:“罢了,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你在医术上做出的事情,远远超过了舅爷这一辈子做的。舅爷心疼你,既然你非要嫁给裴川,舅爷便答应你,到时候舍得下这张老脸去求一求王爷,看能不能饶那小子一命。”
苏宝田叹了口气,揉着泛红的眼睛,起身走过去,扶起她声音哽咽地说:“罢了,儿大不由娘,既然你坚持,爹也不做恶人了,随你吧!”
苏桐看着他归家后突然间苍老的脸,心里泛起一丝愧疚,自从昨日知道周芸娘的事情之后,苏宝田的肩背便瞬间塌陷了下去。他和周芸娘少年夫妻,贫贱日子苦熬出来的,如今他有了官身,苏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周芸娘却非要折腾的家宅不安。
她如今十九岁了,早过了成亲的年纪,前几年,因为慕容晟的纠缠,也因为苏宝田被囚禁在京城,奉贤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人敢上门跟她提亲。她倒也乐的清净,可是眼看着苏映雪和苏映梅两姐妹都十五了,她若是在不成亲,她们两姐妹的亲事可不能在拖了。
第163章 心有不甘
石靖被接回苏家的时候伤势颇重, 苏桐和程言忠忙活了一夜才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他一条命。苏宝田看的眉头深皱,脸色铁青,虽然没说话, 但看向苏桐眼神里带着些许的责备。
苏桐没有理会他, 她知道苏宝田和石靖的相交甚深,如今石靖被折磨的半死不活,苏家却还要和裴川这个罪魁祸首谈亲论嫁,换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今日是裴川上门提亲的日子,无奈天公不作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 雨势直下到辰时方才减弱。
苏桐忙活了一晚上,稍微歇息了一下便起了身,因为石靖的事情,苏宝田对裴川已是不喜, 若她在怠慢两人的亲事,他心里定会恼怒。
梳洗完毕后,她没急着去待客厅, 而是站在芙蓉院的廊檐下看着细密的雨丝出神,四角的院落映衬着四四方方天空,屋檐上的积水顺着滴水瓦和雨丝一同流下, 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偶尔有些溅在脸上手上,周身泛起一抹清凉
苏映月和苏映梅跟着沈四娘端着个盘子一同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两个打伞的小丫头。
“大姐, 你怎么站在廊檐下,已经立秋了,秋风秋雨的着了凉怎么办?”说着苏映月和苏映梅一起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拖进了屋里, 然后吩咐春草和碧草,拿来胭脂水粉重新给她上妆。
沈四娘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放着件新作的衣裳,看样子像是刚从铺子里刚拿来的,她不放心春草和碧草侍候。自己亲自将衣裳拿出来帮苏桐换上,又给她挽了发髻,轻声说:“大小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奴婢祝福小姐以后和姑爷相亲相爱到白首。”
苏映月和苏映梅在两个帮着整理着衣裳和妆容,两人眼神黯淡,脸上却不显地笑嘻嘻地打趣说:“大姐,裴大哥现在是左军都督,嫁过去你就是咱这奉贤府最大的官夫人了。”
苏桐心里酸涩的难受,她这两个妹妹都是玲珑心窍的人,从小就懂事,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这么多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给她们两个找个好婆家。苏宝田没回来之前,程言忠做主将她们二人的亲事一个定在了年底腊月,一个定在了年后二月。
“月丫,梅丫都是大姐耽误了你们?”
苏映梅伸手搂住她的脖颈说:“大姐,说什么呢?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和月丫这辈子,最有福气的就是有你做我们的大姐。”
沈四娘在一旁听的眼眶发热,她们一家子都是苏桐就下来的,看到大小姐如今有个中意的人前来提亲,她这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姐妹三人搂在一起说了一会话,就见前院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禀告说:“提亲的人来了,老爷吩咐大小姐出去接待一下。”
沈四娘见那丫头脸色苍白,不由地脸色一沉呵斥说:“翠姑,姑爷上门来提亲,你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学的规矩哪去了?”
翠姑站住身子,不安地瞧了苏桐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大小姐,门外边来了好多的官兵,奴婢被吓怕了,老爷让大小姐赶快过去!”
“官兵?”苏映月和苏映梅两个惊得身子一颤,两人对上次官兵上门抓人的事情心有余悸,不安地看着苏桐,眼里微有惧色,这提亲的档口,裴川带着官兵上门做什么?
沈四娘则整个人都慌了,她可是知道石靖的事情,拽住苏桐的衣袖安慰她说:“大小姐兴许是裴大人带人来下聘的。”
“月丫、梅丫别怕,裴川现在是左军都督,带官兵前来提亲也是有的,我过去看看。”
苏桐安慰了一下苏映月和苏映梅两姐妹,起身往前院走去,苏宝田心里对裴川本就不耐烦,再加上昨日石靖的伤势,她倒真怕两人起什么冲突。
此时外面雨势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苏桐没有撑伞,直接走进了雨里。
一路走到了待客厅,还没进门她就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翠姑那丫头害怕,从待客厅院门口到大门外都站满了官兵。个个身姿挺拔,腰间佩剑,钉子似的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强悍逼人的气息,若不是身前放着的箱笼上系着红绸带着喜气,还以为是官兵来抄家的呢?
苏桐心知裴川心里怕是忌恨上了苏宝田,这是趁着提亲给苏家下马威?她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川带兵上门逼亲呢?
一路走到待客厅门前,门口的侍候的丫头看到她,神色明显的松了口气,抖着手给她打开帘子,屋子里面早站满了人,气氛却是有些骇人。
苏宝田和程言忠坐在一旁,脸色怪异,柴管家和苏家几个丫头战战兢兢站在他们身后,看到苏桐进来,大家似乎都长出一口气。
裴川坐在中间的首座上,手里执着茶盏,他身后则站着李梧和程邵以及十几名护卫,看到她进来,眼神一亮,坐势要站起来,还是李梧手快,伸手按住了他低声说:“大人,稳住,有官媒在呢?”
苏桐进屋还没说话,就见坐在裴川下首的官媒便站起身来,对着苏桐一阵夸,然后对着礼单眉开眼笑地念了一下聘礼名称。
苏宝田听罢脸色变了变,目光顺着官媒念出来的聘礼名称看向院子,喜饼、喜酒、茶叶、绸缎布匹这些都是寻常人家提亲的都有的,那些珠宝玉器却是不常见,更何况还有地契、铺子以及几个庄子。他扭头看了看苏桐,随即垂下眼神,这门亲事他心里本就不情愿,怕裴川连累苏桐,如今见他还算知礼,心里那些不舒坦便少了几分。
官媒念完礼单,冲着苏宝田和程言忠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就把聘礼的单子呈给了程言忠,嘴里笑呵呵地说:“老爷子,你过一边目,裴大人看中了你家苏大姑娘,这聘礼可是给足了满满六十四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