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娇娘/锦宫春浓——鹊上心头
时间:2021-05-03 09:15:30

  后来为了活命,她又来到毓庆宫给李宿当司寝宫女。
  当时的她心中并未有杂念,不知什么是喜欢,也不懂什么是情爱。
  她心中唯有活着二字。
  无论太孙殿下如何待她,喜她也好,厌弃也罢,能在毓庆宫平静生存也好,亦或者被贬斥至浣衣居也罢,总归哪里都是活着。
  所以她从不掩藏自己,也从不端庄自持,她本心是什么模样,便也如何而活。
  若说以前,虽身不由己,却也随心所欲。
  人生也不过就这一回。
  但命运却让人看不透也摸不着。
  她同李宿的缘分越来越深,两个人相互依靠,相互信任,也相互纠缠。他们几经生死,终于可以一起扶持而生。
  从山谷回来之后,她的脑中就有两个声音开始拉扯。
  她的心疯狂动摇,可理智总是摆手,制止她可笑的冲动。
  天家男儿,金枝玉叶,也是她能肖想?
  她不过只是个普通村女而已,进了宫,也是平凡的宫女,其实上不得台面。
  她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可那颗春心萌动的心,却又时刻鼓动她。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①
  原心无情,便可随遇而然,现心生情,再不可随波逐流。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动了心,可她却不敢面对。
  她也曾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可一朝天灾家破人亡,骨肉流离。
  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如同挖心割肾一般,痛彻心扉,百转千回。
  她尝过一次,不想再尝。
  若放下所有的心防,同他携手缠绵,亦或者她当真动心,同他恩爱非常,到头来是否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他大婚有喜,等到他佳人在侧,那时是否又是另一场痛彻心扉?
  姚珍珠承认,她是个天底下最懦弱的懦夫。
  门槛就在脚边,李宿也站在门外对她伸手,可她就是不敢迈出那一步,让自己彻底踏出心门。
  她怕了。
  她内心撕扯,煎熬又痛苦,无奈又惋惜。
  心声说:答应他。
  理智却言:拒绝他。
  这两道声音在她心中纠缠,在她脑海里翻涌,令她心绪难平,令她无法回答李宿一个字。
  哪怕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她都做不到。
  她纠结忐忑,却又舍不得放不下。
  姚珍珠不敢回头,也不敢看李宿,她低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的她高兴至极,却也无比焦虑。
  她就站在人生的街口,不知要往何处行,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给不出答案。
  明明两个人一直没有眼神交流,姚珍珠也一字不言,李宿却也能从她缩成一团的背影,看到了她的纠结和无奈。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孤独和挣扎。
  李宿缓缓闭上眼睛。
  还是太着急了吗?
  可情之所至,声随心动,他实在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同她倾诉自己的心意。
  他少时冷静沉默,任何事都藏在心里,可如今有她,他却又觉得所有这一切都应该明明白白说清楚。
  他无论做得如何明显,也得告诉她,他为何要如此而为。
  他渐渐走出荆棘,渐渐放下肩头的重担,也重新从黑暗走向光明。
  一切皆只为她。
  他平生从不信鬼神,求神拜佛不如求己,可他依旧诚心感激,苍天把姚珍珠送到他身边。
  因有她,他才知冬雪素雅,春风和煦。
  才知百花缤纷,五彩斑斓,世间万物皆有色彩。
  他从黑暗走入光明,从寒冷冬日行至春季,从孤独迎向热闹。
  他想要告诉姚珍珠,她把他重新带回人间。
  所以他便如此做,也如此说。
  心之所至,情之所钟。
  男人心爱一个女人,便要坦坦荡荡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只不过,他或许还是太着急了。
  姚珍珠毕竟不是男人,毕竟曾有那许多磨难,女儿在世间行路多艰,总不好草率行事。
  她那一声叹息,直抵他灵魂深处,令他心神为之一阵。
  他突然明白,珍珠并非不喜于他,也并非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她不能懂。
  两个人如今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尚且无法坚持自身,不被外人摆布,又如何可以给她安心的未来?
  思及此,李宿难免有些沮丧,却又有些许的开怀。
  她不是不喜我,只是无法诉说罢了。
  李宿抿了抿嘴唇,把她抱得更紧。
  “珍珠,我同你诉说心事,不是为逼你立即回答。”
  李宿声音温柔,言辞之间竟还带着纯纯笑意。
  “我只是想把心事说与你听,让你知道……”李宿微微低下头,在她耳畔道,“我心甚是喜悦。”
  “见你喜,想你喜,满心思念,喜悦丛生。”
  李宿轻声笑了。
  “真好。”
  “我从不知,单纯喜欢一个人,竟是这般心境,便是冬日,心田亦能花开常青。”
  姚珍珠那颗纠结的心,随着他轻缓平和的话语,渐渐安稳下来。
  她认真听着李宿的话语,唇角不自觉泛起甜蜜的笑。
  “因这份喜悦,所以我才想要同你倾诉,”李宿垂下眼眸,看着她泛红的耳垂,“想要同你分享这份喜悦罢了。”
  姚珍珠的理智又要被这话淹没。
  她摇摆不定,满心挣扎,眼中已显露些许茫然。
  李宿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细微颤抖的肩膀。
  那颤动一跳一跳落在他心里,让他心疼万分。
  “珍珠,我不着急,也并非一定要你一个回答,我们有的是时间。”
  “等到你想要回答的那一日,给我一个答案便可,好不好?”
  这句话明明那么风轻云淡,可姚珍珠却偏生听出几分难过。
  姚珍珠心中乱极了,可听到他的话,却又忍不住为他难过。
  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活成了人,却又要经历漫长的等待。
  她现在很烦自己。
  为何要如此纠结,如此徘徊,如此举步不前。
  让李宿倾诉衷肠得不到答案,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姚珍珠张张口,突然道:“可是殿下,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宿轻轻捏了一下脸。
  “傻姑娘,我们急什么?”
  他声音里都有笑意,刚刚的委屈和难过仿佛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我们还有满满长路,要携手共度,只要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一直牵着你的手,我们便不还是一直在一起?”
  “等五年、十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一辈子即将过去,你再给我答案也不迟。”
  “反正,我们终归一起走完这一生便可,吾心亦足。”
  姚珍珠的心,再度安然下来。
  这才是李宿最终要许给她的承诺。
  他总说自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姚珍珠都信了。
  他说一辈子,那两人似乎便可以好好走过这一生。
  姚珍珠突然道:“殿下当真能一直等我?”
  “当然。”
  李宿道,片刻之后,他又说:“并非我等你,而是相互陪伴。”
  相互陪伴,携手共度,再无完美一生。
  对于李宿来说,或许那一句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姚珍珠却铭记于心中。
  她轻声开口:“若等到我们白发苍苍,我给了殿下一个不字呢?”
  这明明不是好答案,可却让李宿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出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整个人赖在她身上,像个严严实实的披风,给她遮挡了所有的风霜雨雪。
  “傻姑娘,那我们也走完了一辈子。”
  人之一生,唯命珍贵。
  你把一生都陪给我,孰重孰轻,难道我还不知你心意?
  你且不知,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李宿低声笑笑,眼底泛起一丝热潮。
  待到今日,他才知什么是心满意足。
  真好。
  ————
  那一日姚珍珠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后殿的。
  她难得有些失眠,天光熹微时才约莫有了困意,这才浅眠入睡。
  此时的李宿已经出宫,依旧在礼部兼差。
  大褚皇子兼差是无正经官职的,端看各位皇子性格,软弱无靠的,堂官都能欺压,强硬跋扈的,便无人敢怠慢。
  李宿属于前者,李宴属于后者。
  但这几日李宿观察这个弟弟,发现他虽温和却并不懦弱,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能四两拨千斤,倒还是小时候的那个他。
  李宿心中稍安,想到明日就要出城,便临行至九城兵马司,寻明日要派行护兵事的邓愈。
  他到的时候,邓愈正在后场培训士兵。
  大抵没想到李宿会来,邓愈仓促从后场赶到大堂,身上的劲装还没换下。
  “殿下大安,恕臣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邓愈拱手行礼,态度倒是不卑不亢。
  李宿背对着他站在大堂门前,抬头仰望门外金乌。
  春日依稀的阳光洒在脸上,暖暖抚慰人心。
  李宿突然问:“邓大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天光?”
  太孙殿下没叫起,邓愈就拱手弯腰静立,安静听言。
  听到李宿如此问,邓愈沉默片刻,道:“回禀殿下,世人皆爱晴日,臣是俗人,亦爱天光晴朗,四季清和。”
  李宿轻声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孤舟,飘荡在云海间。
  “邓大人的话孤很赞同,孤亦是俗人。”
  邓愈垂下眼眸,双手抱紧,全身都紧绷起来。
  李宿说完这句,就不再多言。
  他好似很久未曾看到这朗朗乾坤,此刻偏要欣赏个够,不肯离去。
  邓愈额头渐渐有了汗。
  似乎一盏茶冷,邓愈才低声道:“殿下可是问点兵之事。”
  片刻之后,李宿又笑了。
  “点兵哪里是大事,同邓大人谈一谈,才是大事。”
  邓愈心中微叹:“殿下,恕臣愚钝,不知殿下此行为何。”
  李宿长袖一甩,打出一道凌厉的冷风。
  他回过神来,淡淡看向邓愈:“邓爱卿,可知皇妹之喜?皇妹如今已是公主之尊,令郎恐怕只得抱憾。”
  邓愈低头躬身,态度诚恳:“是,臣本也觉自家身份地位,不可玷污公主尊荣。”
  李宿看他言辞恳切,便明白他依旧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凭一举之力死守汉阳关,未叫北漠铁骑踏入中原半步。
  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国,李锦昶这样肆意拉拢,对于他来说皆是辱没。
  李宿伸手,轻轻扶了他一把。
  “邓大人,孤年轻气盛,不如长辈仁德,却最知忠义二字,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尽。”
  “邓大人之高义,令孤十分佩服。孤绝不会做枉顾忠良之事。”
  言下之意,他是不赞同邓旻言尚公主的。
  邓愈微微松了口气,这位曾经暴戾吓人的太孙殿下,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变得礼贤下士,文质彬彬,对待任何人都客气有礼,端方持重。
  人人都说太孙殿下遭逢大难,绝处逢生,自是逢凶化吉,从此性情大变,未来可期。
  但邓愈却不这样认为。
  他领兵多年,能分得清什么是狗什么是狼。
  太孙殿下眼眸中的血色从未消退,他脸上笑容多了,可眼中的杀气却更重。
  太孙如此言,很清晰告诉他,他不会拉邓家下水,不会如同太子一般百般逼迫。
  邓愈利落跪倒在地,拱手行礼:“多谢殿下。”
  李宿低头,笑着看向他。
  他背对着光,面容隐藏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眉眼。
  但他的声音,却稳稳传来。
  “邓大人,大褚百年繁荣,几经更迭,如今除云霞七州,四海皆生平,”李宿声音微凉,“盛京之中,花团锦簇、雕梁画柱,最是人间极乐。”
  “孤不想有朝一日,繁华落尽,山河凋零。”
  邓愈额头冷汗滴滴滑落。
  “殿下所言,皆臣之心愿。”
  李宿但笑出声:“甚好。”
  “所以邓大人,这盛京繁华,还得靠忠臣守护,这大褚山河,也须能臣鼎力。”
  “无论花主为谁,且都不忘忠义二字,也莫要忘记黎民众生。”
  李宿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邓愈深吸口气,缓缓大拜在地,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一个头。
  “邓爱卿,孤就当你是听懂了。”
  邓愈跪在原地,未曾起身,沉声道:“臣明白。”
  李宿转身,缓缓外行。
  “明白就好。”
  待到李宿仪仗驶离九城兵马司,邓愈才缓缓起身。
  他踉跄一下,往后倒退两步,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
  邓愈这一辈子杀过多少人,他自己都数不清,他面对李锦昶从不紧张,也从不会害怕。
  但面对李宿,却有种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浓重的血味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想要臣服。
  这种感觉,跟早年的洪恩帝有些像,却更残忍暴戾。
  他还是他,从来没变过。
  邓愈深吸口气,自己灌了一壶茶,然后才开始慢慢回忆李宿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说了那么多,点了那么多,最要紧的是最后那一句。
  无论花主为谁,且都不忘忠义二字。
  他在告诉他,无论这龙椅上的主人是谁,继承国祚的又是谁,他都要忠于大褚,为国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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