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稚,你为何,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他都要呕出一口血来。
陈轻稚看着他,淡淡笑了:“殿下,您真的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吗?这么多年臣妾对你一片真心,换来的是什么?是安神香里的雷公藤还是补药里的乌头?”
“您可知道,臣妾这么多年日夜不能寐,没有一刻是舒服的,安心的,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够了,也不想过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让殿下陪着臣妾一起,似乎也无不可。”
她这话,直直刺入李锦昶的心理,也让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说太子还对太子妃下了毒?
太子妃的身体一直不好,众人都知道她夏日都怕冷,瞧着没什么鲜活气。
原来竟并非因为生子难产,而是因中了毒?
刚刚太子妃检举太子的事,众人已经信了九成,如今多加一个毒害妻子的罪过,倒也没什么不能信的。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简直道德败坏,与禽兽无异。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荣登大统。
倒是倏然听闻母亲中毒的李端,踉踉跄跄从队伍中蹒跚而出,一下子便跪倒在了太子妃面前。
“母亲,您别胡说,你是不是……是不是骗我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
到底母子连心,见了儿子如此,太子妃心如刀割。
她把李端搀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傻孩子,母亲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有的路,你得自己走。”
李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却能看到他脸上的泪不停滑落。
这一刻,终于回过神来的朝臣们,立即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
陈家一直归顺的、支持的其实不是太子,而是太子妃所出的三皇孙李端。
李端身上流着陈家的血脉,又年轻跳脱,扶持他,可比跟着李锦昶更能搏得锦绣前程。
难怪,难怪。
陈轻稚把一切都压到今日,就为了让李锦昶永无翻身之可能,让他一败涂地。
如今昭王无人支撑,敬王又牵扯进谋害宜妃,残害皇嗣之事,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剩下的,便是淑妃所出的七皇子。
但从始至终,淑妃和七皇子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只在赵嬷嬷出现时说了一句话,便再无多言。
皇叔们都无法继承大统,那能继承大统的会是谁呢?
众人的目光绕过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的李宿,落到了李端的身上。
这才是陈轻稚今日出手的根本目的。
她要直接推李端继承皇位。
第112章 那能继承大统的会是谁……
陈轻稚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看都不看李锦昶一眼,只看向宗令康亲王。
康亲王是洪恩帝的幺弟,乃洪恩帝一母同胞, 感情亲厚。他今年都快五十了,早就鬓发花白,此刻站在一众宗室之首, 端是沉稳。
今日登基大典,大殿之上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闹得轰轰烈烈,他老人家依然泰然自若, 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李端要登基,并非真靠御林军武力镇压, 还要靠上位者的举荐。
这个上位者,必然有宗令康王。
因此陈轻稚谁都不看, 第一眼就看向他。
但老王爷却不搭理,只垂眸深思, 似乎已经睡着。
陈轻稚张了张口,刚想言语一句,对面的李锦昶却突然出声。
“你们口口声声说孤德行败坏, 禽兽不如,仅凭这贱奴一面之词, 即便她就是宫中的产婆,又如何能证明她说的便是真相?”
“难道还不能是你收买她,妄图栽赃陷害于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如此说着,两行清泪便从眼中流出。
陈轻稚轻声笑笑,道:“殿下, 您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如今已经满盘皆输,还想要做秋后的蚂蚱不成?”
“您还是认命吧。”
但李锦昶又如何会是认命的人?他若认命,便也不会弄这一出大戏,老老实实等着洪恩帝年迈退位岂不美哉?
怪就怪他等的时候太久,贪心不足,坏了自己的根基。
以他的身份,只要他安安稳稳,这天下便就是他的。
李锦昶眼泪直掉,看起来也是万分悲痛,他知道陈轻稚已经对他生了杀心,不会再让他好好苟活下去,便把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吭声的寿宁公主。
他一张口,就是一如既往地兄妹情深。
“寿宁,你且说说,咱们之间当真如此龌龊?我们是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真如此禽兽不如?”
他继续道:“他们不了解我,质疑我,看不清我的内心,你是我的亲妹妹,你难道还看不出?”
“寿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想想父皇母后,替为兄澄清一二吧。”
他这几句话,可谓是字字血泪。
那话语里的真诚,让坚定的太子党心中重复生机。
大殿之前,略微热闹而杂乱的声音,随着李金婵的这几句话安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寿宁公主身上。
她今日跟往常很不一样,一直沉默寡言,没有多说一句话。
现在焦点落到她身上,她便不能再保持沉默,必须要出来说上几句。
之间寿宁公主如同受惊一般抬起头,略显仓皇地看了一眼李锦昶,又仿佛害怕什么一样,瞬间低下了头。
她这一番作态,令众人越发好奇和关心。
李锦昶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慌,努力压下心中的惊诧,依旧诚恳地问:“寿宁,你莫怕,实话实说便好。”
寿宁公主脸上一抖,往身边的青云公主身后躲了躲,然后才道:“太子哥哥当真要我实话实说?”
李锦昶略松了口气:“你别怕,太子哥哥会保护你。”
寿宁轻轻握住青云公主的胳膊,这才抬起头来,用跟以前截然不同的神情看向李锦昶。
她的目光很复杂。
有着仰慕、崇敬、眷恋,也有着让人轻易可以觉察出的厌恶、怨恨以及憎恶。
那种感情,复杂到了极点。
即便立在广场上的朝臣们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能感受到奉先殿前气氛紧张,一点都没有松懈。
寿宁公主如此看了李锦昶许久,才终于开口:“太子哥哥,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那我便说了。”
李锦昶看着她熟悉的眼眸,心中突然一慌。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寿宁公主已经开口了。
“我生来便没了母亲,从小便是父皇和太子哥哥照顾我,关怀我长大,对于我来说,父皇和太子哥哥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但我万万没想到,在我及笄那一年,太子哥哥居然会对我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
“我好害怕。”
哪怕刚刚赵嬷嬷指认李如嫣便是寿宁公主的亲生骨肉,而寿宁公主未婚先孕,疑似与太子乱|伦之事,都没有让满朝文武如此震惊过。
此刻听了寿宁公主的话,许多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惊诧,克制不住议论起来。
李锦昶刚刚恢复了些许神采的脸上,再度暗淡下来。
这一刻,他居然意外地平静了。
原来一败涂地其实也不难,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
陈轻稚背叛了他,他不难过,寿宁公主也背叛他,他居然也不生气。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他们。
没有交心,就谈不上背叛。
寿宁公主平日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但此刻,她却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
那种样子,令在场的大半女子都心生怜惜。
就连一贯同她关系不睦的青云公主,也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了几句。
李锦昶站在那,身上冰冷冷的,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木着一张脸,定定看向寿宁公主,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怨恨。
原来,她也在怨恨自己。
寿宁公主哭了一会儿,似乎缓和下来,便又道:“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只知道害怕,也不敢告诉父皇让他伤心难过,便一直忍着没说。”
“可没料到……”
没料到珠胎暗结,怀有身孕。
不得已,她只能匆匆下嫁给定国公世子,把足月的孩子当成早产生了下来。
寿宁公主如此说着,哭得越发哀婉。
“是我对不起夫君,骗了他好多年,还害得他早死,我是个罪人。”
她不说还好,她忽然提及定国公,众人才想起定国公的那封遗书,话里话外,都是因寿宁公主红杏出墙,以至于他被人害死。
结合寿宁公主这一句话,众臣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他知道了朝阳公主的身份,知道了太子和宫中违逆人伦的丑事,才被太子杀人灭口。
在场所有人,心里对太子的抵触又多了几分,几乎没有人想再看到他。
李锦昶听到寿宁说这一句,终于卸去浑身防备,颓唐地倒退两步,一下子栽倒在地。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陈轻稚瞥了一眼低头哭泣的寿宁公主,又回头去看满脸迷茫的李锦昶,心中倒是平静如水。
这个人,再也无法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陈轻稚低声对陈世明说了几句,陈世明便命精兵上前,直接制住了李锦昶,架着他下了大殿。
这样一来,大殿之上便只剩下陈轻稚和李端。
陈轻稚昂首挺胸,脸上再无往日的温柔婉约,反而有一种杀伐果断的狠辣。
她眉峰一扬,直接看向康亲王。
“康皇叔,今日登基大典,天赐良机,切不可耽误吉时。”
“如今宫中乃是多事之秋,万万不可皇位高悬,康皇叔,您说呢?”
康亲王淡定自若站在那,似乎对太子妃的逼问毫不在意,又似乎早就已经睡着,根本就没有答话。
陈轻稚却等不了那么久。
她让宫人上前“叫醒”康亲王,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康亲王这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抬头看向他。
他面容同洪恩帝有几分仿佛,都是俊美长相,只是如今已经年迈,身上多了几分儒雅和慈和,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此刻他就淡漠地看着陈轻稚,问出来的话也很和蔼:“太子妃,你问本王?”
他是长辈,陈轻稚当然不敢不敬,闻言只道:“康皇叔,您是宗人令,是宗室中的领头人,皇位如何定夺,还请您开口。”
她话音落下,陈世明轻轻抬手,四周的御林军皆做了拔剑的动作。
唰得一声,响彻大殿。
但康皇叔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依旧气定神闲:“太子妃,你要明白,能定夺皇位的,只有皇兄一人,其余之人若想染指皇位,都是……”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谋逆。”
陈轻稚的脸色微变。
她大抵没想到康亲王可以如此油盐不进,态度坚决,他不发话,此事便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不好看。
“康皇叔,你要多想想朝堂上下,想想大褚百年基业,想想平静生活的百姓们。”
一旦皇位空悬,皇族争储,必定要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陈轻稚所言,已经是极为委婉的了。
康亲王老神在在,揣手静立,他眉毛都不抬,只说:“本王说了,一切都由皇兄定夺,皇兄圣旨,臣弟莫敢不从。”
陈轻稚一个没忍住,气急攻心,捂着嘴咳嗽起来。
她扭过头来,目光同陈世明交汇,兄妹两个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力捧李端继承皇位。
陈轻稚看到了兄长的目光,心中大定,她挪开眼眸,凌厉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末了,她又看向康亲王:“康皇叔,人人都知陛下早就昏迷,时日无多,万无法定夺储君,既然康皇叔不愿意做那引路人,本宫便只能自行决断。”
“来人!”
她一声令下,御林军立即就要拔剑上前。
就在此时,已经关闭的奉先门突然洞开。
一驾三十六人抬御辇缓缓而入,御辇之上,是传言中昏迷不醒,即将殡天的洪恩帝。
只看他穿着整齐的冕服,眸色沉静,稳坐御辇之上。
“朕还没死,你们就想谋朝篡位不成?”
论谁都没有想到,洪恩帝居然已经康复了。
他一出现,许多对今日乱象心生不满的老臣皆是跪倒在地,喜极而泣。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朝臣山呼万岁,气势之盛,响彻朝野。
这才是天家帝王的气度,这才是九五之尊的威仪。
帝王归来,天威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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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御辇之后的,是贵妃娘娘的銮驾。
她身着素黑礼服,头戴凤冠,眉目端肃,浑身上下都是凛然气息。
直到瞧见她,姚珍珠心里的紧绷才突然歇下,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原来,殿下并非信口雌黄,而是当真有底气故而才如此淡然。
洪恩帝和贵妃娘娘的突然出现,让真个奉先殿气氛陡然一变。
从元月至今,众人皆以为他就拖着一口气勉强度日,谁能想到消失已久的皇帝陛下会突然出现在长信宫中。
他苏醒、康复、离开玉泉山庄并暗中回京,所有这一切都无人知晓。
且看陈轻稚和陈世明的表情,便知他们两人对皇帝陛下的行踪毫不知情。
洪恩帝的御辇缓缓前行,沿途的朝臣纷纷跪拜,待他行至御阶之前时,已是众人齐拜,山呼万岁。
但在此时,洪恩帝却没有下御辇上奉先殿。
那高耸的台阶,仿佛是一道道荆棘,阻挡了坐在御辇之上的洪恩帝。
他却丝毫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