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需要入宫朝贺的李宿和姚珍珠,也收到了尚宫局送来的礼服。
李宿从太孙降为穆郡王,姚珍珠从太孙良媛升为郡王侧妃, 两人的大礼服都同以前天壤地别,短短几日, 尚宫局却全部都已准备好。
收到礼服后,姚珍珠还试了试, 发现还挺合身,尺寸纹丝不差。
“尚宫局倒是仔细, 也不知是如何赶制出来的。”姚珍珠站在妆镜前,认真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很少穿这样浓重的颜色。
郡王侧妃的大礼服为绛紫色, 上绣仙鹤飞云,庄重又雅致。
搭配大礼服的, 是略显沉重的五翟冠。
在淡泊致远中,姚珍珠嫌少浓妆,此刻她素净着一张脸, 正怔怔看着自己发愣。
周萱娘慈祥地看着她,那种感觉, 就如同家有少女初长成,欣慰又不舍。
“娘娘气韵悠然,穿重色的大礼服, 也依旧压得住。”
确实如此,别看平日里姚珍珠总是轻轻浅浅的,可她一旦如此装扮, 眉眼一收,身上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劲儿,一下便凛冽起来。
便如同傲雪寒梅,凌然绽放,昂首屹立在冬雪之间。
姚珍珠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可看着镜中端庄的自己,却又不自觉点了点头。
时至今日,她终于有了可以坦然站在他身边的底气。
无论外人如何说,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们就是要一起携手走下去的人。
她会努力做得更好,让人无处指摘。
转眼便到了四月二十三,这一日是李锦昶给自己安排的登基大典。
未及卯时,李宿和姚珍珠便已穿好礼服,一边等马车前来,一边草草吃两口糕点。
这样的日子,基本要站一整日,基本上不能吃也不能喝,即便有宫宴也是草草结束,得靠体力熬下来。
李宿见姚珍珠还是有些紧张,便轻声道:“你不用太过担忧,今日应当没有宫宴,不会待那么久。”
姚珍珠微微一顿,一开始还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之后却点头道:“我知道了。”
今日必有大事要发生,所以这登基大典定开不到最后。
姚珍珠莫名松了口气。
待到两人从南寂园出发,天还漆黑,一点光亮都无。
待到长信宫前,等候在此的朝臣排了三条街,却鸦雀无声,无一人多言。
穆郡王的马车一路向前,直接从南雀门入宫,直接往太极殿而去。
登基大典先要在奉先殿祭拜先祖,行祭拜之礼,然后方能来到太极殿,穿全套冕服,受百官朝贺。
马车停在太极殿外广场,姚珍珠跟随李宿下来,两人皆是全身礼服,衣着气度丝毫不差。
迎接的中监等候在太极门外,见了穆郡王的车架,立即上前行礼。
“殿下,姚娘娘,这边请。”
李宿抬头看过去,便是之前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刘发。
一行人匆匆往奉先殿行去,路上刘发低着头,待到人少些时,才道:“灵心宫那边动手了。”
李宿便道:“知道了。”
刘发便不再多言。
如此一路行了两刻,才赶到奉先殿前。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太子的一应妃嫔已经到了,李端及几个弟弟也都在,只李宴在府中修养,无法出门,故而无法得见今日这般隆重场面。
除了太子一系的人,便只几个低位妃嫔及年幼的皇子在。
李宿领着姚珍珠一到场,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从太孙之位被废为穆郡王,又被“打发”去南寂园住,李宿便一直未曾出现在众人面前。
若是旁人,只怕会颓唐沮丧,寝食难安,但李宿却瞧着越发精神挺拔,满眼都是英气。
在他身上,人们只能看到蓬勃的朝气。
李端同他穿着一样的郡王礼服,一样的玄紫颜色,却硬生生被他比下去,瞧着分外青涩单纯,一点气势都无。
李宿依旧端着出宫前时的和煦,过来先同太子妃见礼,又见过几个弟弟,然后便站在了李端身前。
姚珍珠的位置在另一侧,同李端的王妃并肩而立,只不相互言语。
奉先殿前安静极了,只有宫人的细微脚步声,才让人觉得此处还有活人。
待到天色依稀有了些亮光,云层渐散,黑日将尽,德妃、淑妃等才姗姗来迟。
随着一众嫔妃而来的,还有她们膝下年长的皇子。
二皇子昭王已经结束了圈禁,一脸淡漠地跟三皇子敬王踱步而来,除了人瘦了两圈,瞧着气色尚可。
其余几位皇子皆沉默地跟在两位哥哥身后,面上瞧不出悲喜。
九皇子还在诏狱中,自然不会出现,端嫔也未到场。
皇家这点事,大家心知肚明,来了不过点头见礼,无一人多言。
一刻之后,人便来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贵妃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是不想来还是李锦昶没有请。
姚珍珠前面便是诸位娘娘,身后则是三品以上的重臣,整个奉先殿前鸦雀无声,端庄而肃穆。
不过眨眼功夫,天光乍亮。
就在这时,一道轻灵的声音在殿前响起:“跪。”
大殿之前,天潢贵胄,文武百官皆跪下朝拜。
随着这声音而来的,是身着太子冠服的李锦昶。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仪仗,端肃威严,走一步顿一步,缓缓从中道走过,穿行于朝臣之侧。
待他一步步登上御阶,来到奉先殿前,赞者才又唱:“叩。”
诸人便弯腰行大礼。
再三跪拜之后,赞者才道:“起。”
待到众人皆已站稳,赞者才道:“奉皇帝之命,封新帝登基。”
众人便要异口同声,答:“是。”
待到此时,就是祭拜天地、祖宗,上告苍天,下答百姓,明言国祚更迭,皇帝换位之大事。
赞者刚要再多言一句,却恰好听到御阶之上,月台之侧,一道明亮的女音响起。
“本宫认为不妥。”
说话之人,却是从来不在殿上喧哗的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是早年间便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宫妃了,她端庄贤惠,和蔼可亲,最是得小宫人们喜欢。
她诞育三皇子,早早便被立为九嫔,后来又升至四妃之首,在宫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越是尊贵,其慈和的品行才越被人称颂。
尤其是近些年来贵妃不常在宫中,宫里大小事宜皆由她掌事,也从来都是轻风细雨,从不厚此薄彼,公平又细致。
在长信宫里,她的口碑一向很好。
众人也绝想不到,在李锦昶登基大典上,第一个出来反对的居然是她。
只见德妃娘娘身穿大礼服,头戴七翟冠双凤冠,就这么一步一步来到御阶之上,站在了李锦昶身侧。
她脸上画着浓妆,一双红唇醒目,身上的威仪气度尽显。
德妃瞥了一眼脸色骤变的李锦昶,朗声问:“太子殿下,您觉得您配等金銮宝座吗?”
李锦昶心中自是震怒,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却不能一击就急。
李锦昶深吸口气:“德妃娘娘,孤不知您是何意,怎么偏偏要在登基大典上混淆视听。”
德妃瞥了他一眼,轻轻勾起红唇,笑得灿烂至极。
“太子殿下,您真以为您做什么都天衣无缝吗?两月前的悬崖之上,您到底做了什么,想必您自己心里有数。”
李锦昶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德妃娘娘,休得胡言乱语。”
德妃扬起衣袖,轻轻拍了两下,一队黄门便压着几名浑身是伤的黑衣男子来到广场之上。
“殿下总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天衣无缝,把派出去刺杀皇帝陛下的死士全部灭口,就能永绝后患,殊不知……”
德妃笑得一脸开怀:“殊不知有人一开始就不甘愿替你送死,刺杀不成直接逃窜,恰好被本宫的人寻到了。”
德妃眉目一转,直直看向李宿:“穆郡王,诸位大臣可看看,这几人是否为当时悬崖之上刺王杀驾的此刻?”
悬崖之上的那一场刺杀确实混乱,刺客们如同潮水一般一拥而上,来得快,去得也快。
那么多人,那么多血,若是旁人,一定会记不清楚。
但李宿却不会。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四书五经只消两日就能背熟,几乎算是过目不忘。
再一个,此时等候在御阶之下的朝臣,也并非都是文臣武将,还有无数御前侍卫。
这些人之中,便有当时护送过皇帝陛下的侍卫。
李宿还未开口,便有侍卫下跪行礼:“回禀娘娘,确实有当时的刺客。”
此话一出,便是已经极力控制,朝臣们也不由发出惊讶之声。
李宿越过人群,遥遥看了一眼李锦昶。
这宫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真慈悲。
德妃等了这么多年,敬王恭敬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直恭敬到最后。
他也过而立之年,又是年长皇子,心里怎么可能没点念想?
德妃听到那几名侍卫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太子殿下,刺王杀驾可是大不敬之罪,你刺杀皇帝陛下在前,着急登基在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有什么话好说?”
到了这时,若是旁人定要慌张,但李锦昶却渐渐舒展眉头:“德妃娘娘,您所谓的证据就是这么几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吗?”
“这几个人还不够吗?”德妃道,“刺杀皇帝就是造反,若是让你这样的人登基为帝,天下又如何安定?”
“本宫以性命担保,所举之事俱为真相,诸位大臣,你们怎么看?”
即便在奉先殿前,朝臣们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了。
殿上殿下,自是一片沸腾。
德妃以自己之命举太子造反,实在惊世骇俗。
然而更惊世骇俗的,居然还在后头。
只看李锦昶的脸上,居然慢慢露出了笑容。
“德妃娘娘,您胡乱攀扯孤造反,难道您手上就没有肮脏事吗?”
第110章 你可敢发誓自己没做过……
别看李锦昶今岁以来做了不少疯癫事, 但他绝对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他一开口,众人的目光就不自觉落到了德妃身上。
德妃微微一顿,还未来得及多言, 便得见敬王上前两步,站在了自己母妃身侧。
“皇兄,臣弟也敢以性命为注, 发誓母妃所言半句不虚。”
敬王平日沉默少语,是本本分分当差, 因态度平和,在朝中也颇有口碑。
母子二人在朝中并非无权无势, 相反,两人私底下肯定是有不少动作。
他们在朝中一直都是和气的样貌, 此刻站出来发毒誓,让人不由信了几分。
他们今日动作, 不过为了把李锦昶从皇帝宝座上拉扯下来。
谋逆是重罪,德行有亏者不被宗室除名都是格外开恩, 更何况是继承大统,荣登九五之尊。
李锦昶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脸上也没了那么多笑意。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 似乎在做天人交战,最终却还是攥紧拳头。
“三弟, 你如此含混视听,胡搅蛮缠,实在令为兄心痛。”
“此事到底是谁所为, 诸位心中都有一杆秤,肯定早就有定论,”李锦昶道, “孤知你们为阻止孤继承大统只得胡乱攀扯,但也不必直接把孤拖入深渊。”
敬王冷笑一声:“太子殿下,这么多证人,难道也是本王诬蔑你不成?”
李锦昶道:“这些人都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听了谁的号令,孤自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的,他们都对孤有恶意,不仅让朝臣对孤心生怀疑,又把孤的名声踩在脚下。”
“三弟,杀人诛心,我没想到你才是黄雀。”
敬王轻声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定定看着李锦昶。
“太子殿下,臣弟和母妃敢用自己性命对天发誓,认今日所言半句不假,您敢吗?”
李锦昶并未有众人想象中的犹豫,他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在逼迫孤发誓之前,三弟和德妃娘娘是否可以同孤解释一句,你们到底为何要对宜妃下死手?谋害宫妃,残害皇嗣,好狠毒的心肠。”
刚刚李锦昶的话说得含糊,只说德妃也问心有愧,现在这一句,点名了德妃到底问心有愧在何处。
肃穆的奉先殿前,长香袅袅,在场的每个人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却越来越喧闹。
这种喧闹,在李锦昶说出宜妃是德妃害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德妃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仿佛一切都已胜券在握,万没想到李锦昶一句话就破了局。
德妃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即道:“太子殿下,您可是狗急跳墙,都开始血口喷人了。”
“宜妃妹妹的事到底如何,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原来栽赃给昭王,苦于没有证据,便又想栽赃给我们母子,您的心思可真够歹毒的。”
“再问你一句,你可敢发誓自己没做过半点亏心事?”
李锦昶顿了顿,未曾立即回答,只道:“既然德妃娘娘要撕破脸,弄个鱼死网破,那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不替三弟遮掩了。”
他如此说着,还遗憾地叹了口气。
李锦昶对杨连点点头,杨连立即便吩咐人下去,不多时,穿戴整齐的宜妃娘娘便被人送来奉先殿。
她面色苍白,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还是能靠坐在轿子上,并没有传言中的病重难愈。
宜妃身边跟着她的姑姑,先伺候宜妃坐好,才冲奉先殿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宜妃娘娘说话不利落,还请殿下勿要见怪。”
宜妃小产那一日大出血,醒来后便昏昏沉沉,养了这么久,身体是好了些,但反应却很迟钝。
说话自然也是慢的。
李锦昶一直没有对外宣扬她已经好转,一直藏到了今日,想必也是知道德妃留有后手。
果然,宜妃这一出来,德妃的脸色就更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