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做过的自然不能再做,她想了想,请了吴鱼羊过来,问:“咱们小厨房里可有苹果?”
苹果是跟着货船来到大褚的,这几年才渐渐繁育出了新品种,名叫苹果。
红彤彤的果儿有点像海棠果,却比海棠果要大两圈,口感也更脆爽,酸甜适中,很好吃。
吴鱼羊耳聪目明,知道她现在更不一样了,便笑着说:“有的,姑娘想做什么?”
姚珍珠道:“我想做吉祥饼。”
吉祥饼就是用苹果做馅料,用面粉奶油烤制做底,最后做成一个圆形馅饼,只不过馅料就露在外面,吃的时候也是酸甜口的。
这饼名字好听,味道清爽,适合给贵妃娘娘做见面礼。
吴鱼羊一听就懂了,道:“好,姑娘只管吩咐。”
姚珍珠忙活一下午,又教了吴鱼羊如何做这吉祥饼,然后便取了一个回了左厢房。
“听澜,你也披上斗篷,这一路很是有些远。”姚珍珠自己穿了新送过来的厚底鹿皮靴,又披了两件斗篷,戴上风帽,这才觉得暖和些。
她收拾了不少东西,听澜都揣在手中,两个人一路默默从偏门出了毓庆宫。
姚珍珠一脚踏出门槛,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幽深的宫道。
当日,她就是从这里进的毓庆宫。
一晃二十日过去,她学会了几个字,认识了自己的名字,也能简单绣出一朵兰花草。
姚珍珠看着重重宫阙。
傍晚时分,晚霞橘红,烧了小半边天。
姚珍珠莫名有些感慨。
“时间真快啊。”
第28章 【二更】此事定要叫殿下……
今夜宫里很热闹。
隐隐的戏腔从前方传来, 姚珍珠侧耳倾听,也没听明白到底在唱什么。
跟随这戏腔来的,还有笑声、交谈声、觥筹交错声, 以及欢快的乐曲。
一岁尽头,新年在即,好一个承平盛世。
姚珍珠走得很快, 听澜跟在她身后,一路也没怎么说话。
从毓庆宫到御膳房, 她当时来时要走大半个时辰,这会儿过去, 倒是要快上不少。
今日是小年,宫人们不必特地绕路, 各宫此时也都无主位,倒是可以穿行主宫道。
虽已是傍晚, 宫中也略有些阴风,但姚珍珠穿得厚实, 手里又抱着手炉,倒是不觉得冷。
不过每到拐角处,她都要去摸一摸听澜的手。
一个人冷不冷, 摸手便能知道。
听澜觉得她太爱操心,可又觉得心里温暖, 便任由她为之。
“姑娘,奴婢真的不冷。”她道。
姚珍珠点点头,说:“我知道。”
两个人就这么匆匆赶往御膳房, 今日的御膳房特别热闹,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一个人闲着。
里里外外, 热闹得如同白昼。
姚珍珠没有同旁人打招呼,她挑了一条小路,七拐八拐直接绕到了倒座房。
待到熟悉的房门出现在眼前,姚珍珠也忍不住略红了眼眶。
她还没走近,房门便“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
王婉清站在房门内,红着眼睛看她:“冷了吧,快进来坐。”
姚珍珠领着听澜进门,对王婉清道:“难得姐姐今日没去上工,我刚瞧着前头可忙了。”
王婉清同听澜见过礼,才道:“也是赶巧,我最近来了月信,这样的节庆自不能去前头忙,自然也领不到赏钱。”
姚珍珠笑了:“好事呀,能在屋里歇歇最好。”
说罢,她才发现王婉清一直在瞧她。
大抵是不放心她一人在毓庆宫,也不知她过得到底好不好,此刻王婉清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要把她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才肯罢休。
姚珍珠不由笑了。
“姐姐瞧我可是有何变化?”她问。
两人也不过二十几日未见,此刻再见她,王婉清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若说姚珍珠变了,她眼眸中的星光一直都在,若说她没变,可她身上的气质却已经不同。
她已经更换了腰牌,成了毓庆宫的妃妾,不再是需要卑躬屈膝的宫女。
好吗?王婉清不知道,但看姚珍珠的面容,便知道她应当过得很好。
姚珍珠见她轻轻叹了口气,便道:“姐姐这回放心了?”
王婉清点点头:“这些时候老担心那边有人欺负你,外面也都传……”
姚珍珠有点好奇:“传什么?”
大抵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王婉清看了看听澜,这才低声道:“都说太孙殿下喜怒无常,最喜欢折磨人,刚选去四个司寝宫女就已经折磨病了一个。”
所以王婉清才一直提着心。
就等着今日见一见她,见不到面,她总是不安心的。
姚珍珠略一顿,同听澜对视一眼,都不知要如何解释。
说太孙殿下没那么坏脾气吧?他脾气也着实不好。说他没有把人折磨病了吧?可楚拂晓确实是他让人打伤的。
姚珍珠略想了想,安慰王婉清:“咱们都是宫中多年老人,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姐姐当是知道的。”
她这话好似什么都没讲,但王婉清却听懂了,事情真相或许不是如此,但也八九不离十。
王婉清浅浅松了口气:“太孙殿下对你可好?”
姚珍珠眯着眼睛笑:“自然对我最好!”
她伸了伸胳膊,让她看自己身上的披风和衣裳,末了又指了指发间的珠钗。
“这都是殿下赏赐给我的,”姚珍珠笑着说,“她们都没有,唯独我有。”
她倒是没撒谎,不过她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赏赐,这理由就没必要到处乱说了。
王婉清低头抹了抹眼睛:“这就好,这就叫,你就踏踏实实待在毓庆宫,我也就放心了。”
姚珍珠初入宫时便是由她引领管教,一晃五六年过去,两人早就情同姐妹,也故而此,姚珍珠特地傍晚过来瞧一瞧她。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王婉清心情好了许多,便道:“说起来,我明年就要出宫了,御花园的宫灯我还从未见过,不如今日咱们姐妹一同去看看?”
姚珍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这才明白,为何梦里她同王婉清还是去了御花园。
待到王婉清出宫后,两人或许永远不能再见,因此姚珍珠便也点头应允,两人一起前往。
王婉清见姚珍珠似乎有些迟疑,便道:“也不是非要去御花园不可,只是我请人给家里写了封信,得托马公公给送出去。”
姚珍珠心中暗定,她道:“那咱们就去一趟,我也从未见过灯景呢。”
决定好了的事,姚珍珠便不会反悔。
她让听澜把自己带的小包袱拿过来,从里往外掏东西。
“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吉祥饼和蛋挞,一会儿你回来就用了,放不了太久,”她一样一样说,“这是雪花膏,你记得拿来擦手,这是清脑丸,若是略有些伤风,且记得要吃。”
她知道她给银子王婉清也不会要,只能给她送些体己之物,并不如何值钱,可作为宫女来说却不容易得到。
王婉清的眼眶又红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多言,也没有推拒,有些话她心里一直记得便是,没必要说出口。
三人准备停当,就一路往御花园行去。
今日往御花园去的宫人很多,年轻的宫女们手里捏着灯笼,一个个笑颜如花,开心不已。
姚珍珠三人脚程快,不多时就来到了御花园西北门口。
刚一进入热闹的御花园,姚珍珠立即就觉得不太舒服。
她不知要如何去说,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看着她,那目光肯定没安好心。
姚珍珠四下打量,刚要叫了听澜快走,就被一阵人潮往前冲了几步,再回头时,她身边只剩下王婉清,不见听澜的身影。
姚珍珠心中微沉,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她出现在宜妃娘娘小产现场的事,并非偶然?
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其用心可谓一目了然。
姚珍珠微微皱起眉头,她深吸口气,仔细注意着四周的人潮。
略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才有了发现。
这些人潮都很热闹,一波一波引着她们,就要往竹林深处行去。
姚珍珠心中一沉,她紧紧握着王婉清的手,低声道:“姐姐,咱们先去找马公公吧,这会儿人多,也没什么好瞧看的。”
王婉清点头:“好。”
姚珍珠很干脆,她也不犹豫,立即拉着王婉清往回走。
就在这时,姚珍珠突然想起沈彩霓。
沈彩霓今日也要来御花园!
姚珍珠只觉得心中紧张,她四下看去,只能看到无数陌生的面庞,御花园确实不大,但若想在这么多宫人中寻到特定的人,实在是太艰难了。
她不担心听澜,听澜很机敏,不会出差错,但沈彩霓不同,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姚珍珠四下努力张望,却还是没有看到沈彩霓,难免有些慌乱。
王婉清见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立即道:“怎么了?可是着急找听澜?咱们寻了马公公就赶紧回去歇着,不逛了。”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姚珍珠的额头,发觉她没发热,才道:“虽没发热,咱们也早回吧,我就不该叫你来。”
姚珍珠顿了顿,额头被她微冷的手心贴着,一瞬清明过来。
她定了定心神,发现现如今要把自己摘出去,旁的人她没有能力去管,再慌乱都无用。
“无妨,我没事,听澜会在入口处等我的。”姚珍珠拍了拍她的手,跟她逆着人群往回走。
落在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视线,就在汹涌的人潮里消失不见了。
姚珍珠只觉得身上一松,她站在凉亭里等王婉清,待到王婉清送了信回来,就听头顶传来嘭的一声。
硕大的烟花在苍穹上炸开,裂出五颜六色的花。
橘灿灿、红彤彤、黄橙橙、绿莹莹、蓝靛靛的烟花交相呼应,点亮了整个盛京。
长信宫中,高大宫殿上的琉璃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这一刻,深夜如同白昼。
姚珍珠不由驻足仰望:“真美。”
王婉清道:“是啊,真美,妹妹,提前祝你新岁快乐,身体康健,万事顺利。”
姚珍珠心中略有些放松:“也祝姐姐身体康健,来年可以同家人团聚,幸福美满。”
两人在这璀璨的烟花里相视一笑。
然而烟花总是过眼云烟。
待到烟花落下,黑暗袭来,只听遥遥的暗夜深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啊!”
王婉清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姚珍珠的手。
而此刻姚珍珠却异常沉稳,她心里说:“终于来了。”
不管这一次到底如何改变,宜妃娘娘的这个孩子,看样子依旧保不住了。
姚珍珠叹了口气,对王婉清道:“姐姐,御花园恐怕有事,我不宜久留,咱们这就回吧。”
王婉清立即道:“赶紧走。”
两人回到刚来时的门口,果然见听澜等在那里,她的披风上有些许灰尘,发髻也有些凌乱。
姚珍珠一下就沉了脸:“怎么了?”
听澜冲她福了福,见四周已无人,这才道:“有人拽奴婢摔了一跤,这才没跟上姑娘。”
姚珍珠目光沉沉,她回首再看御花园。
此刻的御花园中依旧的灯影重重,各式各样的宫灯挂满枝头,映衬着富丽堂皇的盛世。
可这繁盛景象中,又有多少血泪?
姚珍珠回身道:“我们回去,此事定要叫殿下知晓。”
第29章 孤看中的人。
回毓庆宫的路很远, 但姚珍珠却走得飞快。
她甚至顾不上什么身份体统,几乎算小跑起来,整个人如同黑夜中的星芒, 闪耀着光辉。
听澜跟在她身后,见她脸色煞白,也不由提心吊胆, 陪着她一路往回跑。
宫巷幽深,前路暗暗。
那逼仄的巷子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姚珍珠跑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炙热, 焚烧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听澜赶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姑娘, 慢着些,你这么急会跑伤。”
姚珍珠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我怕出事。”
她怕毓庆宫出事。
她看似天真, 却异常清醒。
能在这宫里寻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容易,以前她栖息在有师父的御膳房, 现如今她则寄居在有太孙的毓庆宫。
她看得很清楚,也很明白,人人害怕的太孙殿下, 可能反而会成为她的庇护者。
他的心似乎比许多人都要纯,要美, 也要灵。
这两个地方虽都不是家,却能保护她。
一旦这保护没了,她就会如同梦里那样, 一朝踏错,便会成为御花园里的花泥。
她绝对,绝对不能让毓庆宫出事!
姚珍珠面色沉沉, 她使劲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呼吸顺畅起来。
她因奔跑而混沌的脑海逐渐清明起来。
“走吧,这次跑慢一些。”
姚珍珠虽如此说,脚下却丝毫不放松,飞快往毓庆宫跑去。
平日里要走小半个时辰的路途,姚珍珠几乎只用了一半时候就回去了。
待进了毓庆宫侧门,她也顾不上同守门的宫人寒暄,直接去寻周萱娘。
“姑姑!”
周萱娘正在看账册,听到这一声抬起头来,立即就被姚珍珠难看的脸色吓到。
她在寒冷的深夜一路跑回毓庆宫,发髻松了,衣服乱了,脸上煞白煞白的,嘴唇也没有一点红润颜色。
最要紧的是,她身后的听澜身上都是泥土,腿上更是一片淤泥,似乎还摔倒过。
周萱娘眉头一皱,立即起身扶着姚珍珠坐下,叫如雪给她倒茶:“姑娘,您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