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娇娘/锦宫春浓——鹊上心头
时间:2021-05-03 09:15:30

  如此,其余皇子皇孙才陆续进殿, 先对太子行礼,然后方能落座。
  以往宫宴, 却是没有这个做派,无论是谁皆提前在自己位置做好, 一起恭迎皇帝陛下。
  太子这一次如此这般,为的就是让京中众人知道, 这长信宫已是他的天下。
  任何人,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一时间殿中更静。
  除了在家圈禁的昭王, 其余皇子全部到场,一个个皆是心平气和,显示出一派天家和睦。
  李锦昶稳稳坐在主位, 背后就是高高的御台以及金灿灿的龙椅。
  他穿着几乎全黑的冕服,身形挺拔, 姿态优雅,脸上有着大势已成的笃定,气度恢弘。
  李锦昶的那双浅淡的眸子在众人脸上淡淡滑过。
  “赐座。”
  他话音落下, 身边的杨连便高声唱诵:“坐。”
  待到众人坐下,姚珍珠便感受到对面一道熟悉的目光。
  她仰头看去,就看到李宿正在瞧她。
  隔着人海, 两个人的视线却直直寻找到彼此。
  可能是怕姚珍珠在这样的场面胆怯,李宿定定看着她,冲她眨了眨眼睛。
  姚珍珠也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末了冲他无声笑了。
  李宿又眨了眨眼,这才低下头去,只关心面前的茶盏。
  姚珍珠虽不太害怕,但也为刚才偏殿里的那一场嘴上官司发憷,被李宿这么一安慰,那点微末的心慌也都消散。
  李锦昶很满意众人反应,待众人落座,大殿里再度恢复安静,李锦昶才端起酒盏。
  他朗声道:“诸位爱卿,今日是我儿弱冠之日,从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意气风发的青年,孤心甚慰。”
  “宿儿是孤的长子,又被父皇立为太孙,身份尊贵却从不跋扈,是父皇及孤的骄傲。”
  李锦昶徐徐说来。
  “今日宿儿弱冠,从此便是顶天立地男儿,也能替孤分忧,为国尽忠,孤实在感慨。”
  “宿儿,”李锦昶举杯看向李宿,“大褚的未来便在你一人肩上。”
  这话太重了。
  李宿连忙起身,在桌案便跪下,行大礼:“儿臣谨遵父王教诲,定当勤勉为国,不辜负皇祖父及父王之期许。”
  李锦昶朗声大笑:“好,这才是孤的好儿子。”
  这场面实在是感人肺腑。
  几位阁臣纷纷起身,恭贺李锦昶后继有人,也感动大褚春秋鼎盛。
  这么一恭维,两刻便过去了。
  姚珍珠坐在自己的桌案后,看着桌上摆着的漂漂亮亮的看菜,忍不住摸了摸空落落的胃。
  难怪宫宴每次都要摆看菜,为的就是让你听贵人们高谈阔论时,能有点东西分神。
  姚珍珠一只耳朵听着李锦昶说话,另一只耳朵则听身边的动静。
  娘娘们倒也不是干坐着,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姚珍珠听得可认真了。
  她听着听着,就听德妃娘娘道:“今日寿宁公主怎么不见?”
  淑妃的声音倒是很柔和:“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也没心思参加宫宴,定国公府还在做法事,听闻整日里都不停。”
  德妃便淡淡应了一声:“年轻守寡,可怜见的。”
  边上贤妃却突然开口:“她哪里可怜?她可是陛下的嫡长女,嫡亲哥哥是太子,丈夫又是当年的盛京大才子,成亲这些年待她如珠似玉,好得不得了。”
  贤妃一开口,周围便一瞬安静下来。
  贤妃似乎无所觉:“她膝下长女已经及笄,小儿子也满十岁,作为公主,以后想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本宫倒是觉得指不定心里多高兴呢。”
  这话说得实在阴阳怪气,字字珠心。
  德妃皱起眉头:“贤妃,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贵妃娘娘不在,你就胡言乱语,若是让寿宁公主知晓,定要找你来闹。”
  德妃以前万事不管,现在宫里头的矛盾越发尖锐,她也只能出来管上一管。
  贤妃同她关系本就不好,这时候她倒也不怕得罪贤妃。
  贤妃瞥她一眼:“怎么,本宫现在到底有多落魄,连你都要来踩一脚?”
  德妃气得脸都红了。
  她张张嘴,正要再劝,贤妃边上的端嫔忙握住她的手:“姐姐,德妃姐姐也是好意,公主的性子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若是叫她听见,真可能进宫来闹,还是少说几句吧。”
  贤妃原来同端嫔关系冷淡,甚至看不上这个表妹,现在因牡丹阁一事,跟端嫔倒是亲厚许多,渐渐有了一家姐妹的模样。
  贤妃不肯听德妃的话,这会儿倒是给了端嫔几分脸面:“你说得在理。”
  端嫔这才松了口气,面带歉意地看了一眼德妃,冲她点了点头。
  姚珍珠坐在娘娘们的后面,把这一出戏从头看到尾,末了还津津有味。
  李宿每次都说宫宴百无聊赖,只能坐在桌案前数花生米,叫姚珍珠手,比看戏还精彩。
  就在这时,姚珍珠右耳朵听到李锦昶说:“开席吧。”
  谢天谢地,总算开席了。
  姚珍珠以前便是御膳房宫人,最是知道御膳房如何准备宫宴,一般冷碟都是直接备好,热碟看种类,冷食实在难吃的会加底炉。
  而且宫宴的菜色全部都是直接备好的,贵人们一声令下,迅速就能上齐。
  不过一刻光景,宫人们在大殿中穿行,香味飘散出来,勾得姚珍珠小心咽了咽口水。
  她身边是太子宫中的阮良娣,大抵听到了姚珍珠这边的动静,便小声提醒:“姚良媛,一会儿你多用些凉菜,热菜都不太好吃。”
  姚珍珠微微一顿,她稀奇地看向阮良娣,见她面容消瘦,人也疲惫而衰老,只能依稀看到年轻时的秀美。
  原来这宫里面,还有人不知她是御膳房出身?
  不过看阮良娣这般样貌,显然也不是喜欢搬弄口舌之人,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姚珍珠冲阮良娣甜甜一笑:“谢谢娘娘。”
  阮良娣大抵没想到她会这么开朗,脸上微红,结结巴巴说:“客,客气了。”
  话到这里便结束了,菜已上齐,姚珍珠就没心思在同人聊天。
  她低头看着桌案,只见她的桌案上摆着四冷四热并四道蒸菜,酒水摆了青梅酿、樱桃酒和葡萄汁,粗粗一看很是热闹。
  但若细看,只凉菜是合格的。
  一道凉拌青瓜,一道卤味拼盘,一道椒麻鸡,一道凉拌海蜇皮,倒是都很下饭,样式看着也很不错。
  热菜其实也是好菜,只是因有些冷了卖相不好,就比如肘子上贴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让人没了胃口。
  不过,这并不妨碍姚珍珠用饭。
  她等身边的阮良娣也开始吃菜,忙捏起筷子,一样一样品尝起来。
  一边吃,她心里还在品评这菜是谁做的。
  待吃到那道海参烧鸡时,姚珍珠微微皱起眉头。
  四个月过去了,大师兄还是没长进。
  姚珍珠用饭的姿态很优雅,但速度特别快,她可以既不狼狈又不失体面地用膳,还能比别人多吃许多。
  于是,阮良娣错眼的工夫,她碟子里的几道菜都消下去一半,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阮良娣: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正想问一句,就听主位之上,杨连的嗓子再度响起:“肃静。”
  一瞬间,大殿中再度鸦雀无声。
  姚珍珠心满意足放下筷子,虽只用了三分饱,但她不觉得饿了,便可以精神抖擞再看戏。
  果然,李锦昶今日大张旗鼓给李宿准备冠礼,绝不是真心为儿子的成年而开心。
  姚珍珠离得不远不近,也能看到李锦昶缓缓起身,绕过桌案往前走了两步。
  在他面前,是大褚一国之栋梁。
  “父皇……”这两个字一说出口,他便哽咽地红了眼睛,“父皇早先急病,至今昏睡不起,孤心中甚是不安。”
  李锦昶说着,低头抹了一把脸。
  “大褚立国百年,重复兴盛,皆因父皇文韬武略,三十载夙兴夜寐,才有大褚之今日繁盛。”
  李锦昶声音嘶哑:“近些年来,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为国为家,也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才勉力支撑。”
  姚珍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低着头,用余光去寻找李宿的身影,也只能看着他低垂着的侧颜。
  李锦昶继续道:“孤不孝,一直以父皇为天,总觉得他永远不会老去,却未曾关心他的身体,以致急症发作才慌了手脚。”
  “为时已晚啊。”
  这一声长叹,砸在每个人心中。
  满朝文武,皇亲贵胄,皆低头不语。
  李锦昶道:“为让父皇可静心修养,孤让人护送父皇去玉泉山庄治病,期望父皇有朝一日可以再度复苏,再教导孤为人处世之道理。”
  “父皇不在朝中,孤勉力支撑,全靠主位爱卿鼎力相助,共同匡扶朝政。”
  “孤在此,谢过诸位。”李锦昶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文渊阁中最年轻的阁臣,曾经的太子伴读杨彦之起身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李锦昶面前。
  “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臣恳请殿下以家国为重,提前登基以正国本。”
  ————
  杨彦之的声音很洪亮,一瞬穿透太极殿,直达苍穹。
  心中有数的朝臣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来了。
  杨彦之这句话说完,就被李锦昶驳斥:“大胆,父皇尚且安在,又怎是朝中无君?”
  “休要胡言。”李锦昶厉声呵斥。
  杨彦之腰背一弯,整个人趴伏在大点上,额头狠狠撞击地砖。
  嘭、嘭、嘭。
  那声音沉重有力,响彻宇内。
  他连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继续道:“殿下,陛下虽安在,但朝中无人主持,如今朝中政事繁杂,兹事体大,桩桩件件都要殿下会同文渊阁与六部商议后定夺,实在有碍国事。”
  “殿下,为黎民百姓,为大褚国祚,臣才斗胆请言,还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夺父子忠君之情,忍痛鼎力朝政。”
  杨彦之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洪亮。
  “你莫要再说,孤是不会答应的。”李锦昶却摇了摇头,很坚定地叹息道。
  其实原先洪恩帝在时,也是要由六部同文渊阁一起评议奏折,出阁批给皇帝参考。
  现在由太子主事,太子无法擅专,只能把所有阁批全部看过后再同近臣商议,最终才能朱批。
  如此一来,行令自然缓慢。
  在场朝臣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即便如此行令会有些拖延,却并不会特别延迟,若说特别大的影响倒也尚未显现。
  如果有耐心等一等,待到皇帝陛下苏醒,说不定一切便都能顺遂。
  但李锦昶哪里等得了?
  他已经当了三十年太子,当得太腻味了,即便有洪恩帝偏心,即便背后有强大的母族和妻族,他一日不坐在龙椅上,便一日无法安寝。
  此刻杨彦之突然出来跪请,一看便知是同李锦昶提前商议,因此在场诸臣皆无言语。
  杨彦之请李锦昶为国家提前登基,李锦昶立即驳斥,态度很坚定。
  杨彦之还待说些什么,李锦昶大手一挥:“禁言。”
  太子如此态度,也在众人意料之中,杨彦之便只得跪伏在地,态度也很坚决。
  大殿之上自是安静如深夜。
  只有四周的宫灯幽幽跳着,是不是发出啪啪声响。
  就在这时,第二人出列。
  起身之人是国子监祭酒,也是李锦昶的堂哥,礼平郡王李锦宜。
  李锦宜的父亲是洪恩帝的亲弟弟,只盛年早亡,留下唯一一个儿子承袭郡王爵,年纪轻轻不愿仕途,只一心在国子监传道受业。
  他在宗室很有体面,在学生中又很受尊敬,是宗室中少有的文人墨客。
  刚刚杨彦之只是个引子,现在李锦宜起身,才是重头戏。
  李锦宜来到殿前,对李锦昶一躬到底,正待跪下行礼,却被李锦昶扶住:“十三弟不必多礼。”
  李锦宜便又冲他拱手,谢过李锦昶免礼,然后才开口:“殿下,朝中事确实不得拖延,反复推敲商议,只会使朝政堆积,行令有碍。”
  “但臣以为,此事并非核心之要,”李锦宜朗声道,“陛下重病,昏睡不醒,本就令百姓忧虑,一国无君,恐有动荡之嫌,若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是宗室之责。”
  李锦宜掷地有声:“臣赞同杨大人之论,为百姓着想,为大褚未来着想,臣也请陛下提前继位,以主国事,以安民心。”
  李锦宜说完,这才下跪,一拜到底。
  李锦昶长叹一声:“十三弟,你这是……让孤做不忠不孝之徒。”
  “殿下,臣以为您一心为大褚,一心为臣民,对陛下而言已是忠孝。”李锦宜道,“他日陛下醒来,也只会知道殿下如何尽心尽力,不会怪罪您半分。”
  李锦宜的意思很清晰,为国为民不叫不忠不义,这也属于夺情。
  李锦昶却还是摇头:“孤心意已决,休要再提。”
  待李锦宜退下,大殿之中略微有些繁杂声。
  刚刚还不太明白的朝臣,此刻也都看清楚,这是李锦昶做的最大的局。
  三请三辞多么漂亮,又多么义正言辞。
  谁会说他不忠不孝,谁会说他心机上位呢?
  那些鼎力他继位的言论皆是旁人言,他自己可是一个字都没讲。
  姚珍珠即便什么都不懂,也没见过这些朝臣,她也隐约意识到,今日的宴会或许不会那么早便结束。
  姚珍珠心里想,是否要出现第三位请立之人?
  果然,她这想法还未落地,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椅子晃动声响。
  姚珍珠抬头看过去,只见李锦昶主位边上最近的一套桌案前,站起一名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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