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嬷嬷道:“公主啊,您跟太子殿下早就不是一条心了,你们所要寻求的未来,早就截然不同。”
这句话,彻底点醒了李长生。
李长生的眼泪流得更凶,她右手一把抓起酒壶,猛地砸向地板。
“弄这些小恩小惠,又有什么用呢!”
只听啪的一声,青瓷酒壶碎成无数残片,浓郁的葡萄酒香满溢出来。
康嬷嬷正想去安慰李长生,却见李长生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碎裂开来的酒壶。
“公主?”康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青瓷酒壶已碎得无法重合,壶身整个裂开,露出里面的壶底。
这一抹明亮的蓝色,刺痛了李长生的眼。
李长生紧紧握住康嬷嬷的手,眼泪渐渐收回,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这酒有毒。”
第89章 【二合一】多谢你愿意救……
李长生毕竟宫中长大, 对宫里这些尔虞吾诈并非毫不了解。
相反,她跟李锦昶从小就被教导如何识别毒药,对一些宫中常见的毒药也是耳熟能详。
只是在这李锦昶已经当家作主的长信宫里, 她实在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人下毒。
这一大意,差点着了道。
李长生声音嘶哑, 带着无尽的怨恨:“这是孔雀胆。”
孔雀胆的制法特殊,需要取用孔雀胆加多种有毒草药一起熬制, 最后可熬制成明蓝色的毒药。①
这种毒药不会如同见血封喉一般立即要人性命,但长时间服用依旧可杀人于无形。
服毒者经脉尽碎, 心肺阵痛,药石难医, 最后会如同心绞痛急发那般过世。
不是鸩毒,却依旧阴狠要命。
康嬷嬷上前弯腰察看, 末了道:“公主,这毒药是久熬成黏稠液体, 涂抹在酒瓶底部。”
这是精心准备的毒酒。
这样可在验毒之时逃过勘验,因上层酒液是无毒的,银针不变色, 试毒黄门也不会中毒身亡,什么都验不出来。但若是一瓶饮尽, 便会把壶底的毒液一起吃下,连续饮用多日便会毒发身亡。
康嬷嬷比寿宁公主要更懂宫里的弯弯绕绕,此刻自然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面色苍白, 紧紧搂着不停发抖的寿宁公主:“公主莫怕,还有嬷嬷在,以后再不会出如此差错。今日是嬷嬷的错, 嬷嬷太相信御膳房,也太相信太子殿下了。”
寿宁公主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外人不知,她这个从小教养寿宁公主的奶嬷嬷又怎可无知?
这酒是御膳房特地送来的,以寿宁公主的身份地位,宫里又哪里有人敢明目张胆毒杀她?
唯一会下手的,敢下手的,到头来便只有那一个。
尊贵无比的,寿宁公主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寿宁公主渐渐停止了流泪。
她松开康嬷嬷,低头擦干脸上的泪痕,低沉道:“把酒瓶仔细收起来,莫要让人发现它碎了,另外换一瓶给御膳房交差。”
康嬷嬷叹了口气:“是,公主也别多想,说不定此事另有因由。”
寿宁公主苦笑出声:“如今除了他,又有谁会想要杀了我?”
康嬷嬷不知如何回答,便没有回答。
寿宁公主等她收拾好东西退下,雅室里重新恢复安静,她才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这些时日的那些不易觉察的片段。
她深思良久,直到灯花跳了三次,才彻底从过往的回忆里跳脱出来。
寿宁公主淡淡笑出声来。
“原来啊,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一夜,整个盛京注定不太平。
除了长信宫中,便会朝臣氏族也都无法安眠。
大抵只有知道李宿决定的姚珍珠睡得踏实。
次日清晨,姚珍珠早早醒来,也没怎么懒床,直接就叫了起。
昨日汤圆未曾去宫宴,这会儿便上了前来:“小主,御膳房那边有个王姐姐昨日来寻你,道若是这几日小主有空,便派人去传她,她想来拜见小主。”
姚珍珠梳头的手略微一顿:“王婉清?”
汤圆点头:“是。”
姚珍珠想了想,今日确实没什么大事,便道:“你寻个小宫女去御膳房说一声,让她下午便过来吧。”
汤圆福了福:“是,奴婢知道了。”
姚珍珠心里惦记李宿,怕他今日依旧胃痛,便让汤圆一并问了前头,知道李宿正准备用早膳,便道:“同贺公公说一声,我这就去同殿下请安。”
姚珍珠匆匆忙忙换了身鹅黄绣迎春袄裙,头上盘了牡丹髻,便出了门。
她到前殿时,李宿正在膳厅里等她。
姚珍珠一进去就把目光落到李宿身上,见他面色如常,气定神闲,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殿下早安,”姚珍珠福了福,“早晨可是好些了?”
李宿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她过来坐下:“托珍珠的福,孤今日已好全。”
姚珍珠见他脸上却是未有病容,这才笑道:“臣妾未做什么,哪里值当殿下如此言说。”
李宿对贺天来点点头,让他开始传膳,一边对姚珍珠温柔道:“因珍珠昨日帮孤按揉,又细细说了许多话,孤这才能痊愈。”
“珍珠才是孤的福星。”
李宿如此说的时候,早春的阳光映进屋来,点亮他一向冰冷的眉眼。
姚珍珠迅速低下头,甚至不敢继续看他。
“今日吴鱼羊好像特地做了煎饼,”李宿声音里都有了笑意,“我不能吃,你替我尝尝吧。”
吴鱼羊做的是杂粮煎饼。
当小黄门布好膳桌之后,姚珍珠才发现这杂粮煎饼是鲁地的特色,盛京当地百姓都不怎么常用。
这种煎饼个头很大,一张足有碟子大,用的是各种杂粮磨成的粉,里面不放任何配料的时候,吃起来有一股很纯粹的谷物香味。
若是抹上现炸的肉酱,配上青瓜、蛋饼,便又是另一种味道。
姚珍珠看李宿乖乖吃了一碗粥,又开始吃面条,这才彻底放了心。
她自己卷了个煎饼吃,然后又直接把煎饼掰碎,放入胡辣汤里,吃起来又韧又软,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这煎饼做好后可以长时间不腐坏,倒是可以当作军粮来用。只是吃的时候会有些干,拉嗓子,得配热汤来吃。”
李宿却道:“你之前做的那个面饼倒是挺好,只要热水一煮,配些菜便能吃,就是成本略高,制作起来也略有些麻烦。”
“殿下,其实若是有专人来做,面饼是不麻烦的,而且一锅油可以炸许多面饼,也不算太过奢靡。”
最重要的是,若是行军途中能吃上热汤面,士兵的精神一定会大振。
李宿点头:“倒是不错,下次得空同祖母商议,看看是否要多加几种军粮。”
姚珍珠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聊到正事上,待她又吃完一碗胡辣汤,才问:“殿下今日可还要去上书房?”
按理说,一般皇子出宫开府,朝廷就会给安排些零碎差事,便不用再去上书房了。
现如今的皇子皇孙们除了年纪实在太小的,大多都已出宫开府。
宫中现在最年长的上书房学生就是李宿。
即便太孙不能出宫开府,要一直居于长信宫中,但也不能弱冠之后继续读书。
那实在不像样子。
可若太孙不读书,他又不能整日里在宫中无所事事,那丢的可不是他自己的人,丢的是宗室和太子的脸面。
姚珍珠昨日忘记问,今日才想起这事来。
李宿道:“自然是不用再去上书房,太傅也年迈,年节之前太子殿下便已准许太傅致仕。”
“父皇近来想要修葺皇陵,要准备祭祖事宜,近来孤会同二弟一起在礼部兼差,若是有事,你便知会周姑姑,她会安排。”
姚珍珠得知他有差事做,心里也为他高兴:“那殿下便去忙,记得带上臣妾之前给殿下准备的点心,饿了就吃两块。”
李宿笑着点头:“知道了。”
待姚珍珠用完早膳,李宿便起身,道:“近来宫中事多,你便少出宫,要什么都让宫人去安排便是。”
姚珍珠自也知道现在正是紧张时候,便不会任性,且她本来也不太爱出门,窝在毓庆宫习字绣花也挺好。
一想起绣花,姚珍珠的目光便不由落到了李宿的腰带上。
因已弱冠,几日李宿的打扮比以往还要干练。
他头戴青云冠,以白玉簪固定,乌发整齐束在冠内,显得颇为精神。
虽还是乍暖还寒,作为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他只穿了修身窄袖劲装,怎么看怎么英俊挺拔。
他本就猿臂蜂腰,白玉腰带更衬得他细腰劲瘦,让人的目光忍不住再三留恋。
不过,他却没有戴姚珍珠送他的荷包。
姚珍珠心里有些闷闷的,好似不太愉快,又沉甸甸的,反正说不出个大概来。
她知道自己手艺不精,绣工很差,但昨日李宿亲口说过,他很喜欢,他不嫌弃。
李宿一低头,就看到小姑娘站在他面前,菱唇微噘,显然是生气了。
李宿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他伸手从袖中的暗袋里一摸,取出姚珍珠做了将近一个月的贺礼。
“挂在腰上我怕丢了或者蹭坏了,自然要收在袖中的。”
姚珍珠眨眨眼睛,撇过头:“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没那么小气。”
李宿轻声笑了。
他把那荷包仔细放好,低头温柔地看着她:“那孤就走了?”
姚珍珠嗯了一声,却还是挪动脚步,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口,才回了寝殿。
上午时,周萱娘过来一趟,给送了一个小宫女过来。
她道:“如今咱们宫里不好进人,这丫头原在库房当差,我瞧着很是细心,便想着先给小主送来,也好替替听澜她们两个。”
这小宫女个子挺高,长得倒是很硬气,身上自有一股子英姿飒爽,身形姿态都很干练。
“给小主请安,奴婢名巧蝶,以后会尽心尽力侍奉小主。”
姚珍珠见她很是利落,便道:“辛苦姑姑了,巧蝶我很喜欢,便留下来吧。”
她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宫女,听澜是大宫女,汤圆也升为二等宫女。但如今她已是良媛,经常要陪李宿赴宫宴,身边确实人手不足。
如今巧蝶来了,刚好可以补二等宫女的缺,也能替一替听澜和汤圆。
听澜早就在姚珍珠身边站稳脚跟,如论来多少个宫女都不怕,便也只是让汤圆给她安排住处,又亲自训了几句姚珍珠这里的规矩,便不再如何盯着她。
多了个人,后殿依旧平平静静,毫无事端。
待到了下午时,王婉清过了申时才到。
她是头一回来毓庆宫,从偏门入宫之后一直低着头,哪里都不敢看。
姚珍珠这会儿正巧课间休息,便在雅室里等她。
可刚一见面,姚珍珠便心中一惊。
不过两月不见,王婉清已经瘦成一把骨头,她面容苍白,一脸疲倦,眼神里都透着慌乱。
一看到姚珍珠,王婉清的眼泪便下来了:“珍珠,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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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清一直都是温柔性子,原在御膳房的时候,她就一直照顾年幼的姚珍珠,把她当成亲妹妹那般关照。
她从来不欺凌小宫女,反而会格外照顾她们,这令御膳房的宫人都很喜欢她。
当时姚珍珠被温加官逼迫来了毓庆宫,也只有王婉清想要站出来护她。
姚珍珠在宫里熟人不多,王婉清算是关系最好的一个。
在姚珍珠心里,她就是自己的姐妹。
现在见她哭,姚珍珠心里一下子便难受起来。
“王姐姐,你怎么哭了,你同我说说到底如何?”
王婉清却只是哭,她仿佛没听到姚珍珠的话,膝盖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珍珠,都怪我不经心,”王婉清说,“我只怕是活不下去了。”
姚珍珠颇为吃惊。
她一把扶住王婉清的胳膊,跟听澜合力把她搀扶起来。
听澜见王婉清有话要说,便立即领着宫人退下。
待到雅室里只剩下两人,姚珍珠才低低问:“王姐姐,我们一起长大,你对我如何我都记在心里,现你真有难,我不会不帮,你且细细说来,我听听到底如何。”
王婉清知道姚珍珠年纪小,人却沉稳,便娓娓道来。
“小主也知道,今年过了三月奴婢便可出宫回家,因此这些时候奴婢一直在准备,心里也很高兴。”
刚刚看到姚珍珠的一瞬,王婉清心中的忐忑害怕一起涌上,说话也颠三倒四,没来得及涌上敬称。
待她冷静下来,立即就把称呼变回正途。
“但二月时奴婢收到家中回信,道父亲已于年节时病故,继母又改嫁,家中只两个哥哥并嫂嫂,再无旁人。”
姚珍珠一听,心里略微一沉。
王婉清心心念念回家,还不是因为家中父亲健在,如今父亲没了,只剩下十几年未曾见过的哥哥嫂嫂,出宫还有什么意思?
只怕她回去连栖身之所都无。
王婉清眼泪徐徐而落:“小主也是知道奴婢的,若是回去还要寄人篱下,那奴婢又为何要出宫?奴婢在宫里也不算卑微,手下能有四五人手,在御膳房也算有些脸面,还不如留在宫里,攒银子给自己养老。”
她从来都不是肯妥协的人,看似性子柔弱,实则坚韧不拔。
她是不可能寄人篱下的。
姚珍珠叹了口气:“留在宫里,其实也挺好。”
王婉清在宫中当差多年,十几年经营下来,早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她在御膳房做大宫女,管着水房,日子一点都不难过。
两个人都是很果断的人,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
王婉清低头擦干眼泪,冲姚珍珠笑笑:“奴婢就知道,小主也是果断人,奴婢也是如此,当即就回信给哥哥,同他们说奴婢在宫中已习惯,便不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