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留,可就是留一辈子。
“但奴婢不如小主,嘴上说得利索,心里还是难受,尤其是父亲故去,奴婢未能烧香磕头,便有些恍惚。”
“奴婢知道这样不好,便抖擞精神,上旬御膳房指派差事,奴婢便领了给尚宫局送水的活计。”
既然要留,自然要好好奋斗,努力当上姑姑、大姑姑,在宫里站稳脚跟。
姚珍珠一听尚宫局,立即来了精神一振。
当时在小厨房做的梦里,就是尚宫局的管事姑姑和大宫女,联手下了套,让她中毒而亡。
现在,难道依旧要牵扯上尚宫局?
王婉清说话不紧不慢,却条理清晰,把前因后果全都阐明。
“奴婢一开始只给尚宫局主院供水,后来管事姑姑见奴婢老实话少,也让奴婢给库房供水。”
一般御膳房的水房送水,都是只送到司局,再让司局自己来分,想要多少自己挑。
尚宫局使唤人惯了,大抵看王婉清老实好说话,便欺负她,让御膳房把库房的水也给供了。
谁都知道,库房在尚宫局最里处,光走都得走一盏茶的工夫,更何况是挑水了。
虽说不用王婉清自己挑,但她总要给手底下的小黄门派钱,这才能使唤得动。
“尚宫局后的库房只有两处大库,共分六间,存有绫罗绸缎、成衣锦被、茶汤酒器、钗环琳琅、珠宝玉石等,还有一间是各种杂物,比如宫所各处所用香、露、药等物,皆存于此处,奴婢送过两次水之后,便知道里面到底是何种样子。”
姚珍珠轻轻闭上眼眸,仔细回忆梦里的一切。
她清晰记得,就是在最后的药材库,她闻到了最刺鼻的味道。
王婉清还在继续说:“小主,咱们都是御膳房混大的,对各种气味最是敏感,送了几次水之后,我就觉得药材库不太对劲儿。”
姚珍珠倏然睁开双眼。
“怎么不对劲儿?”
王婉清回忆道:“药材库里确实有很浓重的药味,但伴随药味来的,还有经年不散的潮气,在这股潮气底下,可以闻到极为苦涩的臭味,当时我就知道,里面一定藏了东西。”
姚珍珠心中渐渐升起疑虑,梦里的她闻到药味头晕恶心,回来便吐血而亡,她当时以为是被东宫针对。
但现在听王婉清如此言,她又有了新的猜测,难道药材库中存放的那些“毒物”,其实不是为了她,她只是歪打正着,不小心着了道?
姚珍珠思忖之时,听到王婉清继续道:“奴婢送了几日之后,就知道尚宫局定有隐秘,便不想再送,回御膳房同管事中监商议,看是否换回原来的差人,但中监同奴婢说,原来的差人已经因病挪宫,现在在浣衣居养病,暂时不会回来。”
王婉清眸色一沉,语气颇为果断:“奴婢当时就明白,这个差事不是奴婢自己努力求来,是谁都不肯要,硬塞给奴婢的。”
姚珍珠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
王婉清叹了口气。
“只怪奴婢当时头晕脑胀,没看清局势,反而害了自己。”
“这差事不能换,只能硬着头皮去做,奴婢便同尚宫局的小宫女偷偷打听,选定了一个尚宫局最少的时候给库房送水,一时间倒也平稳,未撞见任何人。”
若当真如此,王婉清不会过来求姚珍珠。
姚珍珠安静听她说。
“但是十日前,那日刚好阴天,奴婢送水的路上出了些差错,到尚宫局的时候便有些晚,奴婢当心出纰漏,便亲自担了水桶往库房送,就这一来一回之间,偏巧瞧见了一个眼生的宫女。”
“因怕被牵扯,所以每次去送水奴婢都走小路,绝对不敢再回廊里穿行,那宫女便没瞧见奴婢,但奴婢却看得很清楚。”
“她悄悄进了药材库,在药材库待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然后便又悄悄出来,我仔细瞧了,她并未取出任何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宫女在药材库肯定做了写手段,至于她做了什么,王婉清没办法看到。
王婉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这是偶然,谁知三日前,我又见到了她。”
这就太可怕了。
这说明背后动手之人并非一时兴起,他们有长时间的谋划和计策,其中牵扯一定很深。
王婉清如果不果断抽身,一定会深陷泥潭,跟前一任差人落得同样下场。
能活着都是最好的结果。
姚珍珠听完王婉清的话,仔细回忆了一番,低声问:“那宫女长什么样子?”
王婉清立即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宫女细长眼,眉眼同温公公略有些仿佛,都是上挑的三角眉眼,看起来很是凌厉。不过她长得很普通,丢人堆里也瞧不出好赖的那种,若非我认真瞧了,定是记不住的。”
姚珍珠一瞬握紧双手。
“细长眼?”姚珍珠缓缓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梦境里领她进库房的,正是一个细长眼的宫女,因梦中的中毒症状异常惨痛,姚珍珠对她记忆犹新。
如此说来,这个尚宫局的小库房还有隐情。
姚珍珠把王婉清的话从头听到尾,现在大约也都明了,她思忖片刻,低头看向王婉清。
“婉清,我倒是有个简单利落的法子帮你,但以后到底如何,是否还同御膳房那般前程似锦,我都无法给你保证,端看你自己决定。”
王婉清深吸口气:“小主,您今日能听奴婢一言,已是开恩,小主且说。”
姚珍珠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新供的明前龙井。
清新芬芳的龙井仿若春日里盛开的百花,圣洁端方,不染尘埃。
香而美,淡而雅。
姚珍珠低声道:“婉清,我这里正缺一个大宫女,近来宫里事情繁杂,便一直未有安排,你可愿意来?”
李宿已经弱冠,不再上书房读书,开始在六部兼差。
按理说,作为长大成人的太孙殿下,他的毓庆宫应该是最繁花似锦之所,可现在却比之前还要门庭冷落。
太孙现在态度颇为和善,同以前那般戾气深重的样子迥然不同,宫中众人,满朝文武却依旧不太敢同他亲近。
因为太子即将登位。
一旦太子登基,继承国祚,李宿这个太孙是否还能保留都无人可知。
能不沾染,没有任何人敢沾染。
就连他两个在皇觉寺陪伴贵妃的司寝宫女,也全部都不急着回宫,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似的。
而姚珍珠却已经知道了李宿的打算。
所以此事来毓庆宫,确实不是最好的选择,相反,可能还会被人嘲笑无处可去。
姚珍珠说完,以为王婉清会犹豫很久。
然而王婉清似乎考虑都没考虑,她利落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珍珠,多谢你愿意救我一命。”
第90章 【二合一】太孙殿下身上……
王婉清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那一声珍珠, 叫的是两人多年的情分,是曾经那一段相互扶持的成长岁月,也是对过往人生的一个终结。
以前她们是王姐姐和珍珠, 以后她们则是婉清和小主。
王婉清这一声珍珠,是在同过去的自己告别,从此以后, 她不会再以王姐姐自居,不懂尊卑, 不知深浅,那样只会彻底背弃两人曾经的情谊。
姚珍珠确实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 愣了一下连忙把她搀扶起来:“婉清,你确实愿意来毓庆宫?”
王婉清点头, 一向温和清秀的面容上,满满都是坚定。
“小主, 奴婢能来毓庆宫,能日夜陪伴小主, 能伺候小主饮食起居,是奴婢的福分,”王婉清道, “更何况,若是毓庆宫开口要人, 御膳房不敢不给,只要不再牵扯尚宫局,奴婢最大的危机便能过去。”
“能活下来, 比什么都强,奴婢心里只有感激。”
姚珍珠点头,略松了口气, 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婉清来了,听澜就能略松快些,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到是好事。”
“我也是很想念婉清,有你陪着,宫里日子一定更热闹些。”
王婉清见她眉目含笑,紧绷着的心彻底放松。
“小主且放心,奴婢即便原来有如何升职晋位的抱负,现如今也都没了,如今所求唯有安稳二字,其余皆不会想。”
王婉清声音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颇为坚定。
“至于以后的路,小主向哪里走,奴婢便往哪里跟随,便是以后当真无路可走,那奴婢也能跟小主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王婉清很清醒,也很聪慧,她清晰明白,姚珍珠愿意接纳她,愿意在此事上伸手帮忙,看的就是过去的情谊。
她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毓庆宫风雨飘摇,姚珍珠别看是太孙殿下的贵宠,是毓庆宫位份最高的小主,可太孙自己都朝不保夕,这份恩宠反而成了祸端。
在这种情况下,姚珍珠依旧选择保护王婉清。
万一那宫女曾看到过王婉清,亦或者尚宫局已经动了除掉王婉清的心思,姚珍珠这伸出来的手,很可能便是伸向了深渊。
但这双手,却成为了王婉清唯一的救赎。
只这一举,便足以让王婉清死心塌地,一路追随。
王婉清深吸口气,对姚珍珠认真道:“小主,那宫女未曾见过奴婢,尚宫局应当也不知奴婢发现了其中端倪,否则便不会允许奴婢再往尚宫局送水。”
“回去之后,奴婢会佯装娇气告病,让人以为奴婢是攀了高枝,不想再做吃苦受累的活计。”
“如此,希望能不给小主惹事。”
姚珍珠点头:“好,婉清最是知事,我自然是信你的。”
她如此说着,又思忖片刻道:“此事我晚上会同殿下参详,你回去也不用急,过几日一定能成。”
王婉清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她冲姚珍珠福了福:“小主大恩,奴婢铭记于心。”
待王婉清走了,姚珍珠便同听澜简单说了几句,末了道:“你一个人掌管后殿太过辛苦,以后婉清来了,你们二人倒是可以一起分担。”
“她心细,性子软,管不了人事,以后后殿还是你主管,她从旁辅助。”
“库房、走礼、人事等你来掌管,贴身伺候、膳食、香茶等事由她来管,可否?”
听澜这些时候忙得脚不沾地,瞧着人都瘦了,她自是知道自己在姚珍珠心中地位,便是王婉清来了是大宫女,她也依旧不怕。
姚珍珠是个念旧的人,她很是安心。
“是,若是婉清姐姐能来再好不过,”听澜道,“若是再晚来几日,奴婢都要累病了,多谢小主体恤奴婢。”
姚珍珠忍不住笑出声,伸手点了一下她额头:“怎么跟汤圆似的油嘴滑舌。”
她自己就不是个喜欢争抢的性子,身边的宫女也都是不紧不慢,除了听澜性子冷一些,能管事,其余几个一个比一个懒散。
如此,后殿倒是难得平和,没那么多闹腾事。
下午上完课,姚珍珠又去小厨房侍弄了两道菜。
一道是芝麻芋泥太极羹,甜口的,软软烂烂很好克化。一道是现炖的银耳莲子百合羹,特地用来给李宿败火用。
待菜品都准备好,李宿还未归。
姚珍珠一开始还很平静,待到过了饭时,外面天色渐暗,姚珍珠才略有些坐不住。
贝有福见她着急,便道:“小主,今日殿下头回去部里当差,事情自然很多,晚些回来也在情理之中,小主莫急。”
姚珍珠叹了口气:“我倒不是怕殿下晚归,我是怕路上……”
姚珍珠一共便陪着殿下出宫两次,这两次都遇刺杀,今日李宿这一晚归,她立即就担心上了。
贝有福确实没想到她竟担心此事,想了想便安慰道:“小主放心,近来宫里虽然乱,但外面无人敢乱来。”
姚珍珠点头:“但愿吧。”
说话工夫,外面便传来坚定的脚步声,李宿带着笑的嗓音响起:“等饿了吧?”
姚珍珠抬头,见他匆匆而归,风尘仆仆,便上了前来给他脱下披风。
“殿下可回了,中午可有用好饭?”
中午李宿不回来用膳,姚珍珠怕他吃不好,还特地做了几道菜和肉龙给他带着,怕外面的饭他吃不惯。
他刚犯了胃病,这几道菜姚珍珠反复斟酌,最后给做的素炒青笋,山药蜜枣蒸南瓜,五花肉粉丝炒菜心,再加莲藕排骨汤。
菜色简单,但都很温和,李宿正适合吃。
姚珍珠这一念叨,李宿紧皱的眉头便一丝丝松开。
他低头看着正认真给他解开披风的姚珍珠,一整日的烦闷便都不见了。
没什么比有人在家中惦念的感觉更好了。
李宿道:“你做的菜又多又好,刚好够吃,一下午也不觉得饿,辛苦你了。”
姚珍珠听他如此说,才放心:“那就好,以后不如都给殿下带饭?省得外面吃得不好,让殿下再胃痛。”
一听这话,李宿忍不住笑出声。
“今日在礼部,二弟见孤午饭自己带了,还刚好带了一人分量,愁眉苦脸吃的礼部的例餐。”
李宴早年丧母,太子不亲,太子妃也不管,他至今尚未成亲,身边连个侍妾都无,府中只几个老仆伺候。
而且他一贯谨慎,此时节也不敢如何招摇,府中便一直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是以,便也无人替他操心一日三餐,惦记他吃得好不好,在外当差辛不辛苦。
李宿如此说的时候虽声音平静,但姚珍珠鬼使神差的,竟从他声音里听出些许得意来。
披风取下,李宿自己松了松袖口,也把腰带取下,换了寝殿中常用的围腰。
“殿下,要不明日臣妾让小厨房多准备几道菜,也不好叫二殿下饿着。”
李宿握住她的手,领着她来到膳桌边。
“这倒不必,如今这时节,他同孤无有沾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