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给他物色了一些仕族女郎,正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办一场游园会,把女郎们都请来,好好相看。”淑贵妃面上流露出一点儿委屈,她可不是不负责任的阿娘。
听到这儿,方年年没有为沈宥豫“选美”的阔绰而动容,在她看来是应该的,谁让人家是皇帝的儿子,她因为皇后的娇嗔、贵妃的委屈而心动,立刻明白了当皇帝的奥义,左右拥抱的,太爽了。
“你选的未必是六郎心爱的,我就去看看那姑娘,瞧着是个好的让他们在一起未尝不可,出身小家小户的不打紧,只要他们小夫妻恩爱齐眉就可。”皇后笑着,她最想看到的莫不是自己看中的孩子幸福。
贵妃笑了笑,她没有反驳皇后,但也没有赞同,很显然在这事儿上她有不同的想法,但不想说出来让皇后劳神。
“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才是正经,孩子们自有孩子们自己的打算,我们也就是从旁看着不让他走歪路就是。”贵妃仿佛才发现似的用手抚过皇后的眼角,惊讶地说:“怎么右边这抹斜红不是很正,瞧着不是很好看。”
皇后摸着眼角,“真的吗?都是你啦,今儿个撺掇着让我上妆,还亲自给我画,这画歪了多难看,让人家姑娘看了该说我这个嫡母不端庄了。”
“她才不敢。”
方年年缩缩脖子,肯定不敢,贵妃这瞬间的凌厉锋芒好凶。
皇后捏着拳头捶了下贵妃,“你这样要吓着人家孩子,笑起来嘛。”
贵妃佯装不满地弯着嘴角。
皇后看着不满,无奈地摇摇头,抬起手抵着贵妃的嘴角两侧,就像是点着两个面靥,使着小小的力气向上弯着,“笑容大点儿啦,不要严肃着面孔,咱这么宽和不会是坏婆婆,别吓着六郎喜欢的姑娘。”
“她要是个好的,就不会私自与年轻男子交往过密。”
“你这是什么话,年轻男女倾慕彼此是人之常伦,只有满口仁义道德、三纲五常的腐儒才会想着约束人性。你呀,年轻时候当着快意恩仇的女侠,怎么年纪长了,思想反而受到束缚了。”
贵妃眼中闪过笑意,她不是重规矩礼教的人,但能引着皇后多说几句话,看她时而不赞成的蹙眉、时而欣慰地轻笑,非常美好。
“你教教我,怎么当个通情达理的婆婆。”
皇后作怪地捏着贵妃的脸,随即松开,“你看我对太子妃,就知道怎么做个宽和大度的婆婆。待会儿教你,我先去洗掉斜红,你等着我,不允许提前去见那姑娘,等我一起去。”
“好好。”
贵妃宠溺顺从地说。
碧纱橱里,方年年慢慢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走了回去。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皇帝的后宫,毕竟她也没见到几个妃子。
但是吧……
就从皇后和贵妃的相处,她不知道说是妻妾和睦呢,还是橘里橘气的。
好像后者的味道更浓郁……
皇帝的脑袋被自己的妃子绿了……
听到外面有声音,方年年赶紧坐正,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姑娘。轻纱被掀了起来,一抹有别于空气中暖香的味道随即而来,有些烈有些媚,霸道地萦绕鼻尖,方年年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瞬间就感觉到美色扑面。
贵妃因为心情愉悦,嘴角含着一抹动人的浅笑,看着更是美得触目惊心。
方年年心中感叹,美成这样实在是太没天理了!紧接着她站了起来,按照之前学的粗浅的宫廷礼仪行礼,“娘娘万安。”
贵妃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姑娘,这一刻她是从一个母亲看儿子心上人的角度出发,而不是一个贵妃权衡着利弊。
贵妃在上首的柚木圈椅上坐下,语调温和地问着:“叫什么名字?”
方年年记着掌事姑姑说的“不要隐瞒”,她垂着头老实巴交地说:“小女方年意,小字年年。”
“年年……”淑贵妃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笑意变浓,还多了一分天意弄人的嘲讽。儿子加冠取字,她父亲给取了“宥豫”二字,意在收紧这顽劣外孙信马由缰的性子,没想到会有个“年年”在这儿等着。
“多大了?”
方年年干巴巴地说:“十六。”
“家住哪儿?家中有何人?”
有些事儿,贵妃是早就知道的,但她就是要问。
方年年一一说了。
贵妃眉头微跳,看着下面垂头的女孩,觉得她一板一眼、天生木讷,儿子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毫无灵动可言。
贵妃摸着手腕上宛若要滴水一般的镯子,继续问着:“因何与端王相识?”
方年年垂着的眼睛转了下,她说:“小女弟弟对江湖心向往之,总想着小小年纪就去投奔江湖大侠,成年少侠士,多次规劝都不入心。恰好中秋前某日,殿下因伤跌入我家院子,小女就想着殿下当前如此落魄,正好能成反例教育阿弟,就留下殿下,予他治伤,这才认识。”
“受伤?”贵妃呢喃,她记下这个,先按下不表,待会儿审问儿子。“所以你见端王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便心生邪念,勾引端王心动?”
方年年生气,生硬地说:“娘娘贵人,可以视草民如无物,可以轻易侮辱小小民女的清誉!小女虽然人微言轻,但为表自身清白、父母教育清正,不在乎小小性命。皇家逼死民女,为世人所不容。”
她睁大眼睛抬起头,目光朗朗地看着淑贵妃,因为恼怒面上染上薄红,甜净面孔竟添明艳,“小女家世清白,父母从小教我做人当正,小女只是暂留殿下在家中以期教育弟弟,从未有过别样心思,对殿下没有任何儿女私情!”
方年年继续说,“家父早为小女定了婚事,是世交之子。小女清清白白做人,对得起天地良心,娘娘如此轻辱我,我当以死明志!”
奶奶的,方年年生气地想,皇家也是要脸,走这一步看你们怎么收场!
碧纱橱外传来了什么响动,方年年没有在意。
她看到坐在对面的女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鬼。
方年年,“?”
第56章 芝麻麦饼 姑娘,早点嫁人吧
方年年纳闷, 自己长得和夜叉一样吗,不至于看到她的脸就惊恐慌张,活像是白日见鬼。又或者穿越者光环降临, 终于让她拥有了王霸之气,三言两语就振聋发聩?
别做梦了!
方年年不信这个。
她不禁想起年幼时睡在爹娘身边听他们夜话家常,听到的那许多旧事是父母大隐于市前的过去……
淑贵妃眼前浮现出一抹俏丽红艳的身影, 黑亮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珍珠, 小小的部落因为她而变得璀璨夺目。哪怕部落被屠,身陷囹圄, 身穿褴褛,依然掩盖不了光华, 她就和粗犷而没有边野的草原一样,充满了中原女子没有的生动之美。
多少年过去了, 骤然见到相似的面孔,一下子就勾起了淑贵妃不好、不甘的记忆。
她猛地抓住了圈椅的把手, 凌厉的双眼如刀锋一样抵着方年年的咽喉。
方年年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害怕。
她暗暗握着拳头,手心里汗津津的。
“阿娘。”
青年男子清亮韵沉的声音蓦然出现,打破了室内的冷肃。
沈宥豫走到淑贵妃跟前, 挡住了方年年。
淑贵妃沉声说:“出去。”
沈宥豫不躲不避,“阿娘, 劫了方姑娘进宫已经是我们不对,你又言语上对她刻薄,会显得我们没有容人之量。儿子受伤时, 可是方家在照顾,我们恩将仇报不好吧。”
淑贵妃看着儿子,脸上薄怒未消, 还因为儿子护着别的女人心里面添了难受,更因为这个女子长着一张讨人厌的脸!
别人倒也罢了,为什么是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姑娘?
淑贵妃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抬她进门就要藏着一辈子,不能视于外人。选个吉日,把事儿办了吧。”
“儿不愿。”
“我不要!”
沈宥豫和方年年几乎同时说。
他们一前一后,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沈宥豫目光坚定,以前是他想不清楚,一直因为阿娘的要求一再退让,现在他明白了,他要娶方年年做王妃。
方年年恨不得抓狂,别说做小,就是让她当王妃她都不要,以后要写个家训:不与赵氏谋(和姓赵的搭上准没有好事)!
淑贵妃气笑了,“你是弄清楚了?这丫头心里面压根没你,还已经和人定亲。”
沈宥豫嗡声说:“儿听见了。”
眼中泛起不甘愿,执拗地说:“只是定亲,还未过门,儿就有机会。”
这一刻,方年年肯定和淑贵妃有点儿共同语言,她们都很无语。
这个丫头留着是个祸害!淑贵妃心中做着谋算。
碧纱橱内没有宫人伺候,芳杏亲自守在外面,她一直在琢磨娘娘的话“藏一辈子,不能视于外人”,想着想着慢慢心惊起来,她一直觉得方年年很眼熟,这一刻猛地想了起来。
“姑姑,太子妃和定侯夫人在殿外候着。”
娟儿靠了过来,小声地说。
芳杏稳了稳心神,“我知道了。”
“太子妃还带着太孙。”娟儿说。
芳杏烦躁地点点头,她看了眼垂着轻纱的碧纱橱,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声音也是若有若无地传出来。
“去找春蝉,看看大娘娘歇息下了吗?”芳杏说。
娟儿点头,正要走,被芳杏喊住。
芳杏说:“等等。”
她思量下还是要和娘娘说一声。
娟儿等着下文。
芳杏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帘子,慢慢走了进去。
淑贵妃看芳杏,芳杏趋步走近后弯腰在贵妃耳边轻声说:“娘娘,太子妃带着太孙来了,同来的还有定侯夫人。”
淑贵妃皱眉,“她们怎么来了?”
芳杏垂眸,这不是在问她为什么,只是娘娘的自言自语。
淑贵妃站了起来,看着站在一块儿的儿子和方年年真是闹心,特别是方年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长着这么一张脸?难不成故人没死?
她眉头没有松开,刮了儿子一眼,“你给我出去。”
沈宥豫装没听见。
淑贵妃更加头疼了,生了这么个孽障,早知道生下来就塞进恭桶里算了。“芳杏你留在这里。”
芳杏,“喏。”
淑贵妃出去了,芳杏留下,站在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存在感有,但不强,非常好地表现出了大宫人的优良素质。
沈宥豫看着方年年。
方年年没看。
沈宥豫说:“我知道你那么说是权宜之计,你放心,我会护着你。阿娘是严厉了一些,但绝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方年年打断他,“殿下误会了,我说的是真话。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殿下产生了误会,但请殿下明白,小女恪守本分,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只想着小富即安,不求大富大贵,更不会给人做小。”
沈宥豫宠溺地看着方年年,心中认定她在说气话、说反话,如果不是对他有意,会给他做好吃的?会惦记着他喜欢甜食?
之前的那些礼物,今日的芡实雪梨甜汤,哪一样不是她的心意。
方年年,“……”
沈宥豫保证,“年年,愿结两姓好,托付中馈、绵延子嗣。”
方年年捂脸。
她都不好意思了。沈宥豫看着娇羞的方年年,不知不觉跟着红了脸。
方年年气得磨牙,只要忍过了这一时,出去她就找人嫁了!
芳杏:“……”
旁观者清,她觉得殿下和方姑娘想的应该不是一件事情。
轻纱猛地被掀开,芳杏看过去正要以眼神训斥,娟儿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声音不稳地说:“姑姑,娘娘吩咐尽快把方姑娘送出宫。”
芳杏疑惑骤升,但容不得她多想,立刻按照主子吩咐的行动起来,“方姑娘,随我来,我送姑娘出宫。”
沈宥豫跳出来,“我来送。”
娟儿着急地说:“娘娘不准殿下出宫。”
沈宥豫不会管这些,执意要送方年年出去。
娟儿着急忙慌地拦着沈宥豫,声音都岔气了,“殿下,娘娘说您要是敢出去,就直接送方姑娘去做姑子。”
沈宥豫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阿娘这是用方年年威胁他!这招很管用,沈宥豫当下不再动,眼睁睁看着方年年走远,在眼前消失不见。
方年年弄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送自己出宫,但出宫是好事,决定不刨根问底,跟着芳杏出了正殿。芳杏脚步匆匆,方年年差点儿追不上。
走在前面的芳杏忽然顿住,小声说了一句“糟糕”,拽着方年年进了旁边花丛,在小花园里绕行,方年年只看到有一行人往正殿走来,没看清楚是谁。
没有多问,方年年决定把疑惑烂在肚子里,埋头跟着芳杏赶路。
走向正殿的一行人为首的赫然是当今天子,他正和身边的人说着话,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远处一抹倩影,像极了曾经的故人。
他往前走了两步,疑惑喃喃:“珍珠?”
定睛看,远处没有任何人。
“王顺,刚才看到那边有人吗?”
内侍王顺说:“回陛下,没有。”
跟随的人一一说没有,皇帝开始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立在原地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明光堂,皇帝挥退所有人,自己独自待在书房内。窗户半开着,灿烂的光落了进来,照亮了大半的室内,皇帝坐在明暗之间,一半的脸于光明中无喜无悲、一半的脸于黑暗中看不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