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抱着头蹲了下来,呜呜哭。
女人打累了, 喘着气说:“走,回家。”
“你,你不生气了?”
“回家吧。”女人低头看着男人, 笑着说。
她拿起了扁担、麻绳,手摁着鼓鼓囊囊的衣服,那一大包钱可以做很多事情, 可以给孩子们添一件棉袄、可以给家里面换一口铁锅、可以买一头小牛犊养着,开年可以送儿子去学堂读书……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供着儿子去读,读多点、努力读,再也不当个地里面刨食的泥腿子。
心里面火热,女人穿着薄底鞋、冻得冷冰冰的脚却越走越轻快。
男人扭头愣愣地看着妻子,妻子刚才的笑,让他害怕。
……
……
马车带着几箩筐萝卜,行驶在官道上。
天上乌云缕缕,时不时遮住了半牙月亮,月辉忽明忽暗。
没有风。
挂在马车边的火把火光稳稳的,映照在方奎、李叔疲惫的脸上。
远处时不时披着银辉的建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看到家了,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
方奎敲了敲车门门板,“到家了。”
车窗打开着,车帘挂着,露出方年年的脸,看到家门口挂着的灯笼,一扫疲惫的情绪,雀跃地说:“终于到家了。”
听到车辙压着里面的骨碌骨碌声,守在门口的身影立刻站了起来,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灯笼的光照在他的身上,是方大牛。
“大牛叔!”
方年年喊着。
方大牛靠近,他鼻翼翕动,立刻看向方奎。
方奎点点头,“遇到了一些江湖人。”
“我去配药。”方大牛准备转身。
“不忙,先搬萝卜。”方奎喊住人。
方大牛沉默了会儿,点点头,丝毫没有问哪里来的萝卜、为什么遇到了危险后还要顾及萝卜……
李叔勒着缰绳,控马调转方向,到了小茶馆的后门,门槛卸掉,马车直接开了进去。血腥味立刻就充盈了整个后院,牛棚里养着的牛不安地哞哞叫了几声,不知道哪里的野狗在墙外汪汪汪大叫,声音凄厉。
萝卜卸了车,堆在厨房门口,明天再说。
店里点了灯,炭盆点了起来,热水满上,所有人坐下,方大牛拿出了药现场给方奎和李叔治伤、推拿,李叔疼得龇牙咧嘴的,身上的淤青的很多,严重的地方不推开,睡一觉起来明天就肿一大块了。
“疼疼疼。”李叔嗷嗷叫。
李婶揉着肩膀走过来,没好气地说:“不准叫了,像什么样子,瞅瞅你肚子上的肉,怀胎六月似的。”
“嘶嘶嘶。”李叔忍,疼得五官扭曲,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牢牢闭上,“你咋样了?”
“大牛的药不错,换上后就不疼了。”李婶指着自己的肩膀,她已经换上了塔娜的衣裳,两个人身材相仿。头脸洗过了,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李婶说:“我的伤也就是看着吓人点,其实就是皮肉上,不沾到水,几天就好了。”
“嗯嗯。”李叔要说话,但因为伤口疼,一下子岔气了,“哟哟哟。”
这动静,把其他人都弄笑了。
两个姑娘家不在这里,方年年拉着李秀秀去厨房给众人做晚饭,迟到的晚饭,月上中天,算宵夜了吧。
“年年,做什么?”李秀秀一手拿着一个鸡蛋,站在厨房中间,脑子里面乱乱的,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
方年年打开砂锅,看到熬好的鸡汤,已经冷了,表面凝固着一层黄黄的鸡油,能闻到冷凝的鸡汤香味。“有鸡汤,做疙瘩汤吧,很快就能吃,用鸡汤下疙瘩汤。正好有萝卜,凉拌一个萝卜丝。你拿着鸡蛋呢,做糖醋荷包蛋,怎么样?”
“好呀,你教过我,我会!”李秀秀又去竹篮里摸鸡蛋,多拿几个,做到一个人一个。
疙瘩汤做起来方便,大碗里面舀几勺面粉,放上切碎的小葱花,倒入水搅拌成能够夹起来的面糊。锅里面水开了,方年年用筷子夹小小的面疙瘩到水里,遇水,黏糊糊的面糊立刻就凝固了起来,成了一个个大小看起来差不多的疙瘩。
面香混合着葱香,待会儿放进鸡汤里,在冷飕飕的冬夜晚上,吃上一大碗,饱腹又带劲儿。
砂锅里的鸡是一整只整鸡炖的汤,方大牛的手艺也就这样了,里面放了姜片去腥,盐都没有放呢。
鸡从汤里面捞出来,方年年把鸡肉撕了下来,平均地分到各个碗里面。
“喵喵喵。”
雪球扒拉着方年年的腿软萌萌地叫着。
方年年没有去看它,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小乖乖,你已经是一只大猫猫了,让外面的小母喵知道你在家还奶声奶气地叫,会很没面子的。”
“喵。”雪球继续叫,身后尾巴甩来甩去的。
“为了一口吃的,你也真不容易。”方年年抓了一点鸡肉往雪球的饭盆那儿走,“吃吧,大牛叔肯定给你喂过饭了,现在就吃搀着想吃肉,咦……”
她嫌恶地看了眼角落里,竟然有老鼠尾巴。
“吃过野味了,还馋家里面的肉。”
雪球趴到饭盆那儿呼噜噜吃,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干饭猫了。
“你吃吧。”方年年没有摸它,省得待会儿还要洗手了。
站起来往门口一看,看到沈宥豫靠在那边不知道多久了,“你怎么没有去让大牛叔看看?”
“看过了。”沈宥豫抱着胳臂淡淡地说,心里面委屈地补充:就扔给他一瓶药,然后赶他出来了。
原话更不客气,直接上滚。
方年年:“哦哦,那就好,找张凳子坐坐,这儿你熟,就不招待你了。”
“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沈宥豫往里走。
“说什么?”
“说……”沈宥豫看了眼李秀秀,不是独处,他怎么要意思开口。
方年年说,“说那些武林人士怎么来的吗?”
沈宥豫眉头轻蹙,“我也不知道,在陆上遇到个赖利头躲在草丛里,问了两句,说是在那边捡血莲子的漏,我就知道你那边有问题,立刻赶来了。抱歉,我不应该走的。”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一直偷偷摸摸跟着?”方年年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要是让我爹娘听见了,打断你的腿。”
沈宥豫讪讪,又看了眼李秀秀,往方年年那儿凑近了两步,小声说:“我一直想要找和你独处的机会。”
“不给。”
沈宥豫,“……”
方年年朝着灶门口那儿努努嘴,“过去看着火。”
“哦。”沈宥豫坐过去,瞬间就暖和了不少,雪球吃完鸡肉就趴着睡这儿,白毛染上了黑色,成了一只脏猫咪。
根本就不需要他看着火……
他也不会啊。
既然沈宥豫在这儿,方年年就把自己的疑惑提出来了,“那些江湖人怎么知道血莲子在我这儿的?”
“我这边没有泄露过。”沈宥豫看方年年。
方年年皱着眉,“难不成我无意间说漏了嘴?”
“血莲子吗?”旁边,李秀秀突然开口。
沈宥豫和方年年同时看向她,李秀秀有些紧张地说:“那是什么?我听年年说过一次,在湖那边。”
“我说过?”
方年年努力回想着,发现自己无意间还真说了一句,“对了,你说我皮肤变好了,我提到过血莲子。可是……”
她有些想不清楚了,摇摇头清空脑袋,有些画面变得清晰、有些却依然模糊不清,“秀秀,你帮我想想,那时候旁边有人吗?”
“我记得没人吧。”李秀秀也不确定了。
“隔墙有耳,江湖人的耳朵好,说不定你说的时候有人无意间听到了。”
方年年无奈地噘噘嘴,“肯定是我不当心,惹来了祸端。秀秀,现在还害怕吗?”
“我一直不怕啊,就是担心爹娘。”李秀秀看到锅里面荷包蛋渐渐成行了,高兴地细细眉毛弯了起来,“我从小听着娘亲说江湖故事长大的,对这些不害怕。”
“嗯嗯,我的秀秀真厉害。”方年年快手地切了萝卜丝,用盐打了打,倒掉了渗出来的水后加调料。
很快就做好了,方年年喊了一声,“沈宥豫,帮忙端着。”
“诶,来了。”沈宥豫屁颠屁颠地来帮忙。
“你的高冷呢?”
沈宥豫,“?”
“就是你的冷漠无情呢?”方年年抬抬下巴,“之前那样。”
沈宥豫矢口否认,“绝对没有。”
“哦,那你是精分。”
“哈哈,年年这些是你自己造出来的词儿吗?”李秀秀在旁边噗嗤了笑了下。
方年年也笑了,“快端啦,大家肚子都饿了。秀秀,糖醋荷包蛋做好了吗?”
“好了,嘿嘿。”李秀秀端了出来,“看看我做的,好看不?”
“好看!”方年年不吝啬于夸奖。
三个人把吃的端出去,李秀秀率先进了屋,方年年刚要跟上,被沈宥豫挡住。
方年年:“嗯?”
沈宥豫说:“有人,有外人。”
方年年立刻警惕了起来,“快进去。”
“你爹娘没事。”
“那是肯定的。”但方年年不放心。
第79章 甜的药 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在店里。
爹娘、李叔李婶都在, 强强联手。
还有大牛叔在呢,很强的生力军。
方年年知道,爹娘肯定没事儿, 但听到店里面传来的异响,心一刹那就提了起来,越过沈宥豫拦路的手准备进去。
沈宥豫说:“跟我后面。”
方年年抿了抿唇, “麻烦你了。”
“跟我不用客气。”沈宥豫眉头动了动,点到即止地说完后就走了进去, 看到店里面多了两个人,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存在, 宽敞的店内一下子就变得拥挤。
方年年紧随其后,看到站在店门口的家伙, 脱口而出,“黑塔!”
黑塔听到声音, 看向了方年年,裂开嘴, 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店内气氛并不紧张,鸡汤面疙瘩的香味缓解了一切无形中存在的压力。
方年年邀请黑塔坐下,把自己那份面疙瘩给了黑塔, “你把百晓生带来,是告诉我, 血莲子在我这儿的消息是他传出去的吗?”
黑塔点点头。
地上被困成一团的百晓生嘴巴里塞着东西,连连摇头。
方年年看向爹娘,方奎说:“百晓生的事情你不用管。”
方年年吃着从娘亲碗里面分出来的疙瘩汤, 她没什么胃口,一小碗就够了,“哦。”
方奎给方大牛使了个眼色, 方大牛会意,站了起来提起百晓生走进了后院,估计塞进柴房了。
店里面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有大家吃东西的声音。
一碗疙瘩汤对于黑塔来说就是垫垫肚子,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带着笑容离开了小茶馆,消失在夜色中。
旁人走了,肚子也垫饱了。
方奎看向女儿和沈宥豫,“血莲子是怎么回事儿?”
方年年捏手指,“就是、就是很简单的事情嘛。”
沈宥豫站出来说:“我……”
方奎淡淡地看了沈宥豫一眼,沈宥豫噤声,憋憋屈屈地坐了下来。
“丫头,你说清楚了,我们才好有心理准备,好应对。”方奎语气放软。
方年年明白是这个理,血莲子在她这儿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了,今天遭到了围攻,天知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情,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索性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说了。
这件事情,要从见到沈宥豫那一刻开始说起。
很简单嘛,沈宥豫为了躲避追杀,把血莲子扔了进来混入了莲子羹,她无意间吃了下去,就成了血莲子的移动盒子。
说到后面,方年年口干舌燥的,但不敢提出来自己要喝点水,因为爹娘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要打人了。
“我们说好了,只要找到办法,就拿出来的。”
方年年看向沈宥豫,沈宥豫不断点头。
方年年说:“秘密我们一直保管的很好,他不说我也不说,就天知地知,他知我知,但那天在湖边,我和秀秀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应该是被人听见了,说不定就是那个百晓生,然后就传扬了出去,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你这是要怪别人听见了?”方奎不赞同地说。
方年年讪讪,“没有嘛,我不推卸责任,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
“难怪最近看起来变漂亮了。”塔娜说。
方年年,“……”
嘤,她没有血莲子,原来就不漂亮了哦。
李婶一家在旁边默默听着,没有说话,方奎留下他们一家听着这么紧要的事情,是对他们的信任,不是让他们来指手画脚的。
既然前因后果已经知道,方奎说:“今天累了一天,都早点休息。你们就将就着在我家睡一晚?”
“不了,还是回去。”李叔摇摇头,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说:“回去睡个好觉,住你们家就要睡客房,那张床没我家自己的舒服。”
方奎笑着摇摇头,“你们家的床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