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了碰之前备下的糖水芋艿,芋艿蒸熟了又加入了水煮,不需要多少搅拌就成了芋艿糊,里面还带着一些小坨坨,待会儿搅拌一下就彻底消失了。
糖水芋艿的温度降低了,她放到炉子里重新加热到滚烫。
随后冲进了藕粉水里,冒着热气的芋艿糊冲进去,水一般的藕粉水立刻改变了性状,变稠,伴随着藕的清甜香气。
“柔柔,淋一圈桂花糖上去,然后捏一撮干桂花点缀。”
陈娇紧张,淋桂花糖的时候时不时看向方年年,就怕自己放多了或者放错了。捏干桂花的时候也是,就怕手一哆嗦,就多了,然后破坏掉了整碗芋艿糊的美感。
“哇。”方年年鼓掌,“做的好棒。”
“谢谢。”陈娇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
“你怎么说两遍啊。”
陈娇抿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们尝尝。”
陈娇,“啊?”
她看向汤碗,里面的桂花糖芋糊很完美,挖掉一块会不会就变得难看了。
“你看,我有准备。”
方年年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小碗,“我们来尝尝,我不喜欢太甜的,糖桂花就不放了,桂花还是要撒点儿的,不然就不是桂花糖芋糊了,对吧。你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放糖,嗯,味道不错,你家的芋艿真的很好吃耶。我有时候懒得做了,就喜欢蒸一锅芋艿、土豆、茄子这些的,用鸡蛋和黄豆酱炒一个鸡蛋酱,直接沾着吃。芋艿好吃,其实蘸着酱油也好吃的。”
陈娇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以为爹爹的朋友身份肯定也会不小,没想到会用这么农家的吃法。
愣神间,她手上就多了一碗桂花糖芋糊。
方年年朝着陈娇调皮地眨眨右眼,“现在是厨师的偷吃时刻啦,不要拘谨,放心大胆地吃,小翠和阿婆也有。”
小翠和阿婆早就眼巴巴地看着了,但是碍于身份,没有上前来玩。
听到还有自己的份,忙上前谢过,也没有客气,避到一边去吃了。
小翠惊讶地说:“好好吃,我还以为味道会怪怪的。”
“好吃好吃。”阿婆说。
“芋艿是老太太喜欢吃的,我一直觉得味道淡,没什么滋味,没想到和藕粉在一起,就不同了。”
“好吃好吃。”阿婆说。
“藕粉我也觉得淡,桂花糖的香气我一直不喜欢。凑在一块儿,竟然让我喜欢了呢。”
阿婆还是说:“好吃好吃。”
方年年和陈娇相视一笑。
吃完了这碗桂花糖芋糊,锅里面的糯米排骨和清蒸白鱼就都好了。
排骨用盐、糖、料酒、姜片等等腌制好了,外面裹上浸泡过的糯米,糯米本来是陈家准备好了捶年糕的,让方年年取出来一些做了糯米蒸排骨。
白鱼是金明池内的特产,为了过冬,它身上储存大量的脂肪。但神奇的是,晶莹的脂肪吃口上并不油腻,肥嫩得恰到好处。沿着脊骨开背,白鱼的肚子打开放在鱼盘里清蒸,蒸熟后拿出来发现碗底一层漂亮的油花,没有任何油腻感,是晶莹的、清透的、香醇的。出锅后淋上酱油,放上葱段,热油浇下,顿时香气四溢。
“白鱼不需要蒸很久,时间长了里面的脂……肥肉就彻底化了,口感很渣很糟糕。”方年年指着那些晶莹剔透的脂肪层,“这可是冬天里白鱼的精华。”
“我一直觉得太油腻了。”陈娇皱皱鼻子。
“你等会儿试试,我做的肯定不油腻。”
陈娇相信地点头,方年年在她心中已经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师,经过她的手料理,肯定没有不好吃的。
饭是燕麦饭,用石锅做的,锅底有一层锅巴,倒入鸡汤之后就是锅巴鸡汤,放上几棵小青菜,很棒哟。
落座,准备吃饭。
陈家老太太满是歉意,“倒让客人忙活着做饭,我们等着吃饭了。”
“老太太这话不对。”塔娜笑着说。
陈家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出现疑惑。
塔娜说:“您刚才还说要让我们将这儿当成自己家,怎么转眼间我们就成了客人了。”
“哈哈哈,你这张巧嘴,说到老婆子心里面去了。成成成,不是客人,都是自家人,我们就甭客气了,吃吧。”
正准备动筷子呢。
房门响了。
老苍头开门,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高大的汉子。绕过影壁,堂屋里的诸人就看见了。
方年年飞快地看了一眼爹娘,随后目光就落在了大步走来的男人身上,是沈宥豫。上午事情太多,匆匆而过,现在坐下来她突然回想起来自己让长鸣送过去的信。
随着沈宥豫的靠近,方年年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
塔娜看着这般的女儿,只能够无奈摇摇头。
沈宥豫进屋,先是给陈家老太太行礼,随后向方奎、塔娜问安,然后就站到了方年年身边。陌生男子来,陈娇早就避到了屏风后头去。方年年没有这么多顾虑,江湖儿女,要豪爽,再说了,沈宥豫不是陌生男子。
方年年小声问:“你怎么找来的?”
“咳咳。”沈宥豫尴尬地轻咳,脑子急速运转了起来,他怎么说才能够遮掩掉自己安排人手跟着方年年保护他们一家的这个事情?
方年年狐疑,总觉得沈宥豫脑子开足马力,在想着怎么糊弄自己。
第99章 陈年的米酒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挺开……
塔娜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 恰好阻止了方年年的追问,也拯救了沈宥豫于“水火”中。
沈宥豫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给未来丈母娘递去了感激的小眼神。
方年年, “……”
当别人瞎吗!
塔娜:“……”
有些怀疑地看向丈夫,怀疑沈宥豫不是很聪明,竟然这么明显地给自己眼神, 这是怕别人看不见吗?
方奎看了眼沈宥豫,沈宥豫在其目光下慢慢踱步到他身边, 在主位上坐下。
方奎没有介绍沈宥豫是何人,陈老太太人老成精, 经历的事情多了,把儿子和方奎一家的态度看在眼里, 隐约就知道沈宥豫的身份不一般了。
老太太带头,陪坐一会儿就退到了小厅, 方年年和娘亲也没有多坐,前后脚的过去呢。
沈宥豫看着, 却没办法阻拦。
到了小厅,吃的是从大桌那儿分出来的,陈老太太开了一坛自己做的米酒, 和塔娜边说边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那个没有福分的儿媳妇和那个没能见到的孙子。
陈老太太看着塔娜, 大脑里混沌的记忆忽然有一角变得清晰,“你,你是……”
她一直以为塔娜一家是儿子现在的同僚, 但久远的记忆隐隐地告诉她,不是这回事!
塔娜笑着握住老太太的手,“老太太, 嘘。”
老太太愣愣地点头,“真是好久了。”
“十多年了。”塔娜说。
老太太的眼眶湿润,她拿出帕子拭着眼角,“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和我儿媳妇坐在一块儿跟着我学针线,我儿媳妇手养得不好,太糙了,把布拉出一条一条丝出来,一方帕子就没法用了。你是……”
塔娜也想了起来,那还是她第一次学汉家刺绣,“丝线太细,我弄不好,布上结了许多小疙瘩,老太太你帮我拆了,我再绣还是这样。”
“好久了好久了。”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
老太太又有些糊涂,“你家闺女十六了吧,我大孙子在棋山书院读书,十七了,有……”
她说完突然打住,抬起手拍了一下嘴巴子,“不说了不说了。”
就刚刚那个年轻人,贵气不凡,儿子对其态度不卑不亢中有着恭敬,能让儿子这么做的肯定身份不小。
陈老太太笑着扯了过去,就当她老太太米酒喝多了,醉了,开始说胡话了,竟然想着结儿女亲家。
目光飞快地看了一眼方年年,陈老太太有些可惜,这么好的姑娘要是早点认识就好了。
看到奶奶眼眶湿润时,陈娇就想站起来,被奶奶阻止后坐下就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关注着奶奶,听到奶奶和塔娜婶婶的对话,她才意识到,自家与方家竟然很早就认识。
陈娇小声说:“你们不在京城吗?”
外放的官员吗?
方年年笑着说:“我们住乡下的,很少来京城,路远,走起来麻烦。”
陈娇看着方年年的笑容,发现她们母女二人的笑真是如出一辙,不会让人觉得疏离、淡漠,但也没有太亲近,就是那种淡淡的距离感。
她有些羡慕,怎么才能把握好与人的距离呢?
陈娇说:“我也喜欢乡下,奶奶每年夏天会带着我去庄子里避暑,那儿房子大,带着小翠我可以随便跑。遇不到那些讨厌的人,不会有人用挑剔的目光看着我,也不会有人看不起我。”
“怎么会!”方年年歪头,她觉得陈娇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我就很喜欢我,我有个发小,你和她有些像,你们我都喜欢。”
陈娇抿了抿嘴,小声说:“我不好,不会写字,不会读书,不会作诗。那些仕族女郎学的插画、品香、点茶,我统统弄不好。唯一会的,大概就是做手蹴球。”
“哇,那个好难。你说的这些,我就只会读书、写字,还读的不好、写的不好。我粗俗,唯一拿手的就是做饭,你和我比,优雅多了。”
“你做饭很好吃!”陈娇说的郑重。
方年年笑弯了眉眼,距离感一下子少了许多,“我也觉得呢。”
一点儿也不谦虚,但方年年身上洋溢出来的自信,让陈娇挪不开眼睛。
等饭吃完了,陈老太太照例要去歇午,陈娇在旁边伺候,会跟着老太太在碧纱橱里睡一觉。
天气冷了,方年年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塔娜倒是想休息休息,或许、大概、有可能是看沈宥豫太可怜了,给两个孩子腾地方,不过走之前明示说了,只能够在院子里说话。
院子里,看门的老苍头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影壁旁边,他袖着手坐下,人靠在影壁上打瞌睡。太阳晒晒,影壁靠靠,身上穿的棉袄厚实,还有狗皮帽子扣在脑袋上挡风,老头儿还挺惬意。
方年年和沈宥豫坐在廊下,方年年晃着两条腿,沈宥豫的大长腿刚好安放。
沈宥豫看了一眼陈家的书房。
门开着,方奎和陈炳在说话,看表情,陈炳有些激动,方奎态度从容,他应该料想到昔日下属、亲兵见到自己的模样吧。
为什么要开着门?
你们谈话不能够秘密点吗?
别不当我是外人啊!
沈宥豫心里面连连发问。
大概,是为了方便监视自己……
沈宥豫在心中默默吐槽。
他往旁边挪一点,距离方年年近一点,手指若无其事地放在栏杆上,尽力地动了动,好像可以碰到方年年的之间了。
可以碰到了……
碰到了……
到了……
了……
碰不到了!
方奎的视线淡淡地送了过来,沈悠悠嗖地收回了手,刚才缩短的距离一下子消失得烟消云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果然,不关门就是为了监视自己!
沈宥豫愤愤不平,为自己鸣冤,但有什么用,难不成当着别人爹的面公然地牵他女儿的手?虽然他女儿的手,手掌很小,手指很软,指尖精细,指甲圆润……但,不能牵。
他是王爷又如何,权势富贵在方奎这边没有用。
沈宥豫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方奎都会毫不迟疑地砍自己,然后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就此消失不见。
很有可能,太有可能了,他有这个本事和魄力。一个能放弃从龙之功和即将到手的泼天富贵的男人,绝对是一个狠绝的男人,也是一个爱家的男人。
沈宥豫长叹一口气。
“干嘛呀,叹气不好。”
沈宥豫抬起自己的手,悬在空中给方年年看。
方年年,“?”
这又是闹哪出?
沈宥豫再叹一声,“空的。”
方年年立刻明白了,白了他一眼,“乱想!”
“嘿嘿。”得到方年年俏皮的白眼,沈宥豫心满意足地傻笑了起来。
受到他的感染,方年年绷紧的脸不知不觉也露出了笑容。
两个人就坐下廊下,一时间没有说话,冷风从四四方方的天井里飘进来,绕着院子跑了一圈。看门的老苍头往影壁那儿缩了缩,在厨房的阿婆探出头看了眼丈夫,看到他这样皱了皱眉。她迈着小脚,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骂骂咧咧,走到自家老头那儿,伸手就是掐耳朵。
“老不死的,要是冻伤风了,我可不伺候你。快起来,跟我去厨房那头暖和暖和,真是不知道自己几岁啊,六十多的人了一点也不要好。”
阿婆絮絮叨叨地骂着。
被打乱了瞌睡的老苍头先是恼怒,随即在老婆子的絮叨中没了气焰,哈着腰,耷拉着脸,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厨房。
就见烟囱那儿有一点点烟冒出来……
方年年莞尔,舍不得柴火的老婆婆这不就用起了柴。
“笑什么呢?”沈宥豫一直看着,冬日的暖阳下,年年的脸上镶嵌上了一层蒙蒙的光,女儿家脸庞上细软的绒毛都能看见,还看到红润白嫩犹如刚剥了壳鸡蛋。
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嘴边、眼角、眉上都是愉悦的笑容,眼睛里也有。
只要看着她的眼睛,沈宥豫就觉得心中平静。
方年年悠悠着脚,“刚才阿婆的样子呢,哈哈,老夫老妻的,这么相处着也很快乐哟。”
“我们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