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上丁香色的衣裙,方年年在整面的镜子前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再继续下去,她就要彻底陷入温柔乡里面了。
往窗户那边走。
已经有侍女提前一步打开了窗,方年年扶着窗框看着外面,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雨水顺着瓦檐滴答滴答下落,落到楼下的大缸里,发出清越的声音。
难怪听了一夜的雨。
外面就是个不大却布置风雅的院子。
不是好季节,只有枯瘦的枝条和深绿的草木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湿润。
方年年握着手炉,心中转着什么心思没人知道。
她收回视线,走了出去。
下楼后就看到了爹娘。
竟然不见沈宥豫的身影。
织锦说:“清早起宫里来人,王爷进宫去了。”
宫里的人肯定不是来的这儿,而是去的王府,王府里的长史又将消息送到了别苑,催着沈宥豫进宫,不需要多想就知道事关昨晚水榭刺客的事儿。
在外人的地盘上,一家人没有多说什么。
饭后,方奎开口说:“我们回家。”
方年年惊讶。
塔娜笑着说:“舍不得走了?”
“哪有,哪里都没有家里好。”
“这儿伺候的人多。”
“不自由。”方年年调皮地吐吐舌头,这边是好,但团团地围着人,走到哪儿都有视线跟着,不自由。
“我还以为……”塔娜欲言又止。
“以为我会舍不得温柔乡、富贵场?”方年年努努鼻子,“娘诶,在你眼里,你家闺女就是这么贪慕虚荣的?”
塔娜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轻笑着说:“可这些,你本该出生时就有。”
第126章 一趟水路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富贵迷人眼。
安乐窝里尽是太平。
方奎和塔娜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闲居乡野,坐看日升月落、云卷云舒,不陷入朝堂纷争、不介入膏粱权谋, 就过着平淡的小日子,操持着最简单的生活。
可这些是他们的选择。
儿女没得选。
最大的亏欠,大概就是让孩子们从小就甘于平淡和平凡了吧。
如果当初不走, 定国公的儿女可比乡野小茶馆的孩子高贵多了。
“我出生后就拥有的是你们的爱。”
也只有她能够将这个缱绻的字儿挂在嘴边、诉之于口,从不扭扭捏捏、羞羞答答, 话糙理不糙,她不是什么高雅卓越的为人才女, 说不出诗意篇篇的话来,朴素的白话就是她的心声喽。
方年年看到爹娘脸上出现细微的变化, 从无奈到果然如此,他们想必是忧心自己被纸醉金迷晃花了眼睛吧。
“你啊。”塔娜隔空点着女儿。
方年年俏皮地眨眨眼, 她问着:“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想待在这儿了?”
方年年轻轻地叹了一声,“想家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我还是更加喜欢自己的被褥床榻。”
他们一家三口说话没有避开伺候的人,这些王府的使女训练有素、恭顺温良, 站在那儿除非主子有需要,丝毫察觉不到存在感, 方年年几次感叹,调|教这些使女的该是怎么样的人啊。织锦就站在她身边,添水的动作行云流水, 眼力见儿十足,偶有侧脸让方年年看到,亦是那么柔和温顺, 比她养的猫还要柔软的感觉。
听到方年年言语“粗鄙”,周围使女神情丝毫不变,就是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今日就回去。”方奎一锤定音。
比起妻女的恋家,他考虑的更多,京都实非久留之地,刺客一事出了之后更是暗潮汹涌、波云诡谲,他一人深入倒还罢了,不能够连累妻女担惊受怕。
方奎无奈苦笑了一下,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从布局那天开始他想到过,却侥幸地认为自己可以抽身,待事情越来越复杂,眼前仿佛笼罩了疑团雾瘴气,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想要干净地出去是绝无可能了。
他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和妻子撒娇说话,彷徨的心骤然变得坚硬,他要成为妻女的铜墙铁壁的。
指尖摩擦着茶盏,方奎慢慢捋着现在的情况,揣测究竟都有什么势力穿插其中。说来令人啼笑皆非,最先乱起来的江湖却是现在最干净的地方,各方势力关注的还是京城、是朝堂、是权力!
说好了回去,自然就不会有什么耽误。
沈宥豫留下了沈其,就是准备着这一点,他可算是知道年年的心思,自己准备妥帖的地方是留不住她的,就算是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还是要继续努力,王府需要一位女主人。
沈其听了方奎的吩咐,没有丝毫推拒就开始做起了出城的准备。
“方爷,今日四方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入城容易出城手续繁琐,无论是谁家马车出城,都要检查。”
方奎眉头微蹙 ,那位心思细腻、考虑周全,宁愿做“宁可杀光”、“不可放过”的事情,随着年岁增长、在为日久,这一点变得更加重了。
“虹桥那边?”
沈其眸光闪了闪,眼前的人心思转的太快了,和王爷料到的一样。
“水路尚算松懈,可以一试。”
方奎淡淡地弯了弯嘴角,“那就借水路一行,隆冬时节,往江南方向的不多。”
“诺。”沈其心想,这和王爷说的也一样啊,难不成两个人提前套过话?
第127章 一块玉佩 送礼送到心坎上
沈宥豫料到自己留不住方年年, 自己又身在宫中没法送行,就留了沈其代为处理相关事宜,包括但不限于把他准备的礼物交给方年年。
方年年出门时看到他们出行的马车后面跟了五辆大车, 瞬间咋舌。
“太多了吧。”
她以为的礼物是一个盒子,顶多一个箱子,没想到沈宥豫的礼物是用车来单位的。
“姑娘, 都是是寻常的食材,占地方了些, 其实没有多少。”正在嘱咐下人待会儿的行走路线的沈其始终把三分心思放在方年年这儿,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 轻轻松松就听到了方年年的低语,于是走过来解释, “有海边来的鱼干、虾皮,有江南湖中产的银鱼、虾干、玉兰片、咸肉, 有东北山上的搜松子、榛子、蘑菇、木耳,有南边来的椰蓉、果干, 有西边的红枣、果仁,有草原来的肉干、奶干……还有干果坊的山楂片、杏仁干、桃子脯、草莓酱、酸杏酱……八珍酱店的八珍酱、辣酱、肉酱、坚果酱……东南粮铺的珍珠米、大黄米、鸡头米、高粱米……”
沈其就和说相声里头报菜名似的开始说,每说一样方年年的脑海里就自动出现了画面, 紧接着画面变成了菜谱,随即菜谱就成了实物, 言语塞满了一耳朵、菜谱塞了一脑子,口述都要滴答了,听到有江南来的玉兰片和咸肉, 精神气就更加足了,她想到了上辈子家乡的咸肉菜饭、想到了腌笃鲜……光是想象,就按捺不住手指在动。
推辞的话在嘴边给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 沈宥豫的礼物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一想到拒绝就心痛万分。
一个好吃还好做的人,是拒绝不了南来北来、东面西面各处食材的。上辈子物流发达,弄来天南地北的食材方便,现在弄齐这些就太不容易了。
“你家王爷有心了。”
沈其憨厚地笑了,王爷何止用心啊,简直比干正经事儿还上心。
他报出来的不过是寻常物,马车上可塞了陈放三十年的陈皮、多年的花胶、从东洋来的香料、从草原另一头遥远番邦来的蔬菜种子等等,有些是王府库房里就有的,有些是王爷从东宫拿来的,有些是宫里面淑贵妃和皇后私库里拿出来的,要不是王爷怕陛下多想,恨不得从皇宫内库里搬运东西。
这份心,他却只能够憋着不能够说,因为王爷吩咐过。
就算是不说,何等聪慧的方年年会想不到吗?
被呵护、被重视的喜悦在心头萦绕,方年年握着小挎包的手微微用力,随即做下重大决定一般闭了闭眼睛。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爹娘的方向,动作干脆利落地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下端有两块玉,一块芙蓉白、一块苹果绿,芙蓉白的是弥勒佛,苹果绿的雕刻成了苹果的样儿。
前者她一出生就开始带着,后者是她五六岁时爹爹得到一块好玉分成两块,给她和弟弟一人做了一枚玉佩随身带着。
方年年把苹果绿的摘下来,链子重新戴了回去。
沈其看得眼睛微微睁大。
方年年从小包里拿出帕子把苹果绿的包起来,随后交给沈其,“给他。”
沈其接住,“谨听姑娘指示。”
他们像两个地下接头的,做完这一切后方年年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话多地掩饰自己出格的行为,心砰砰跳着,脸颊止不住地冒出了红晕,听到阿娘喊自己,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就怕态度不积极被说。
原地,沈其拍了拍胸口,王爷见到了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还要强装镇定。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出发。
马车往虹桥去,载货的往城门去。
第128章 一座虹桥 矜持,矜持,你把我的话当耳……
黑塔是跟着载货的马车一同走的, 他的目标太多,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实在是不利于隐藏踪迹。爹娘对黑塔的到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 好似多了个人跟随女儿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马车内,塔娜握着女儿的手,不时用手整理着方年年的衣服、头发, 方年年能够感觉到母亲的紧张和不安。
方年年张张嘴,想要开口说什么来化解紧张压抑的气氛。
娘亲伸出右手食指压在她的嘴边, “嘘。”
方年年眨眨眼,用眼神传递着自己的疑惑, 难不成外面街道的喧闹中有什么悄然的变化是自己这个菜鸟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的。
“我听你说话头疼,给我闭嘴吧, 唧唧咋咋的。”
方年年心里面大呼冤枉,她哪里聒噪了, 需要的时候说人家的小嗓音是黄鹂鸟,不需要的时候说人家说聒噪的小八哥!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脖子里挂着的玉佩少了一块吧。”
方年年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啊,女儿家的要矜持,巴巴地贴上去的男人都不珍惜, 不是娘给你传递不好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轻易得到的都不会当宝贝。”
方年年虚心接受,还想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不过……”塔娜停顿了一下, 眉头动了动后说:“稍微给点甜头也可以。”
“……娘。”方年年的声音闷闷的很含糊。
塔娜松开了手。
方年年得到自由后说:“娘诶,你在教约男人。”
“呸!”塔娜抽手打在女儿的肩膀上,“小姑娘家家说什么呢, 矜持、矜持,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方年年捂着自己的肩膀,打得竟然还挺疼。
“你还委屈上了。”
方年年默默转身,背对着年轻,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委屈成一个球。
塔娜,“……”
好气又好笑,孩子大了都快忘记了她小时候这么可爱的时候,一时间不想骂也不想哄着女儿了。
方奎骑马在车外,听着车厢内传来些微妻女的声音,他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方大爷。”沈其打马靠近。
方奎静静地看了过去。
沈其心头一跳,怎么说呢,乡下汉子的方奎向来给人的感觉平易近人,哪怕见过他横刀立马的样儿依然很难将之与沙场关联……但就这么轻轻的平静一眼,让他浑身颤栗,差点儿抽出腰间的软剑。他算是彻底信了,眼前平凡无奇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浴血的杀神,根植于灵魂深处对强者的敬佩让他眼神热切,行为上更加恭敬。
“方爷,再过不久就到虹桥了,可要进马车暂避?”
笨的说进马车躲躲,聪明的说暂避。
方奎摇头,“不用了。”
他拉了拉斗笠,雨水顺着帽檐往下轻轻落下,落在密织的蓑衣上,这个天是最好的天气了。
沈其不做多虑,眼前的是谁啊,他伏在草场上夜袭敌人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不是没出生就是毛孩子呢,质疑他的决定是饭吃多了,撑的。
昨日千元节的热闹还在街上弥漫,没有因为后半夜出现的雨水而消退。
远处,金明池旁的花树依然熊熊燃烧,不受风雨的干扰,已经离着虹桥越来越远了。
虹桥在外城,一道拱桥架设在宽阔的水面上,远远看着如一道彩虹,因而得名。
码头一侧停靠着货船,另一侧停靠着客船。
岸上人很多,搬运的力夫、吆喝的掮客、砍价的货商……货运这儿的人总是比客运那边忙碌且匆匆,蓑衣一穿或干脆在雨水中打着赤膊,弯着腰,背几乎与地面平行,背上的不只是货物的重量,还是一家人的生计,不乏有健壮的女人干着与男人一样的活。
第129章 一杯暖茶 即将开的船,被叫停了。……
外面雨淅淅沥沥, 不大,却很密集,在雨里面稍微走走就黏了一身, 手往上摸一摸就感觉自己成了落汤鸡。
方年年在下马车前被娘亲按头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绣鞋底下套了木屐。
本来觉得娘亲是小题大做,不过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雨, 犯不着从头裹到脚,反正几步路的事儿, 很快到船上去的。从马车出来后,她发现姜还是老的辣, 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不单单是一场冬雨, 更是一场冰雨。
好冷啊。
“好冷。”方年年抱着手炉,抖抖索索, 牙关上下敲打,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