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池逾看着她脸颊上的眼泪,把心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如今我身陷囹圄,名声尽毁,即便是你先提退婚,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江呦擦干净眼泪,她不断摇头:“我……”
卫池逾这回算计了她,“我的下场不会有多好,你家里人应该也不愿意看着你跟我吃苦。”
江家只出了她这个一个姑娘,当成宝贝宠都来不及,必然不会再将她嫁给一个前途摇摇欲坠的男人。
这也是卫池逾一直都没给自己平反的原因。
他不喜欢她,不想欺骗她,也不想娶她,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他有自己的固执,宁肯一辈子不成家。
“是太子……”江呦像抓到救命稻草,喃喃道。
卫池逾出声打断了她,“我知道。”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卫池逾说话的气息听着有些虚弱,“你祖父会有办法的。”
只要江太傅去宫里开个口,解婚约就不难。
江呦忍着眼泪,张嘴还想说什么,侍卫已经过来催促,“时辰到了,你该走了。”
江呦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她轻易不死心:“师兄,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卫池逾说:“不要再来。我永远都只能把你当成妹妹。”
他当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她留。江呦心痛的快呼吸不上来,不久前,听闻太子殿下给她和师兄赐了婚,她只有满心的欢喜。
以前卫家还很穷的时候,江呦就喜欢上了这个话不多的师兄。后来看他考中了进士,她比任何人都为他觉得高兴。
江呦知道师兄以前有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妻,可那个女人选择了更有权势的男人,他也该走出来了不是吗?
原来,这么久过去了,他心里还是装不下其他人。
其实江呦偷偷跑来见他之前,就听见了父亲和母亲商量要退婚的事情。
她不愿意,但是拗不过父母的意思。
……
大理寺,今日来了不止一位贵客。太子殿下兴师动众,少卿以为太子大驾光临是要提审案犯,忙慌将卷宗递了过去。
太子殿下扫了一眼,“卫池逾在哪?”
少卿面露惊诧,“在地牢。”
“带我过去。”
大理寺少卿和卫池逾有那么点交情,这案子本就和他关系不大,只是既没有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也没有能彻底定罪的物证,两方胶着,只好搁在一边。
大理寺少卿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卫池逾说点好话,“卫大人两袖清风,账本上他的名字还有待商榷。”
赵识没耐心听他说这么多,迈着大步径直朝地牢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理寺少卿跟上前,面对冷脸心里一狠继续讨没趣,“殿下,地牢阴暗森冷,您若是想严刑逼供,也不必亲自动手。”
赵识皱眉,“你待在外面,谁都不许进来。”
眼看着太子殿下已经很不耐烦,大理寺少卿也不敢多说。
一进地牢,迎面扑来浓浓的锈水味。
“卫大人。”
卫池逾缓缓张开眼,好像没想到会见到他,“太子殿下。”
“卫大人,这几天在这地牢里过的可好?”
“尚可。”
几句淡淡的话,无形中各自都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
卫池逾有时控制不住情绪时,也很想面目狰狞同赵识说上一句——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他倒不是为了自己在忍让,而是为明珠才有这重重的顾虑。
明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这辈子已经吃够了苦,他不想让她下半辈子还继续吃苦。
在赵识面前说些泄愤的话,因此惹怒了他,牵连的只会是明珠。
赵识淡定自若静静凝视他好一会儿,“卫池逾,你还没有死心吗?”
“我死心了。”沉寂了有半晌,卫池逾垂下眉眼,不带感情地说。
赵识的神情变得难以琢磨,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吗?”
卫池逾抬起头,眼睛红的滴血,眼眶里的一根根血线清晰可见,“我和她,没有缘分,我认命了。”
他咬紧齿关,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她胆子小,但是性格很好,你对她好一点,她会用真心还给你。”
每说一个字,都是在诛自己的心。
赵识听完没觉得多高兴,反倒腾起无名之火。平平淡淡的三言两语将他衬为彻彻底底的恶人。
赵识只肯承认自己在抢了她这件事上是卑鄙的,其余的一概不认。
“你真是很关心她,都这种时候还对她旧情难忘。”赵识冷声嘲讽。
卫池逾绷紧的齿关溢出了血,他忍气吞声,说着违心话,“她是我妹妹,我自然疼惜她。”
赵识压根不信他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江太傅今早便去求了我父亲,要退婚。”
卫池逾哪怕自己遭了难,也有心机去算计别人,城府也是不浅。
赵识对他有几分赏识,他说着话,漫不经心里透着点威胁,“今天你可以利用自己的前程逼得江太傅退婚,明天我就还能给你再指派一门婚事。”
卫池逾浑身冰冷僵硬。
赵识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卫大人学识过人,留在京城委屈了你,江太傅又有意提拔你,既然如此,等卫大人恢复清白之身,便去常州述职,历练几年。”
赵识说完这番话,大步离开。
回了太子府,从地牢里染上的血腥味仿佛还黏腻在衣服上,凑近就能闻着煞气。
解决了碍眼的人,他心里也没觉得多畅快,说不出来的不甘心还堵在胸口。
赵识来的猝不及防,丫鬟都没来得及同房里的明珠通传。
她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颗乌色药丸,是她上次出门时买来避孕的药丸,只是药性凶猛,不宜多吃。
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去厨房里煎药,只能先吃药丸挡一挡。
她刚吃完药,赵识就推门而入。
明珠的心差点跳出来,反应极快将药瓶牢牢握在掌心,藏在袖子里,她起身迎接,声音有些抖,“殿下,您回来了。”
第36章 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
赵识一言不发看着她, 脸颊丰盈肌肤透润,像散发饱满香气的桃子。
他的心忽然得到了片刻的平静,眉宇间也没有从地牢出来时那么重的戾气。
说到底, 他还是介意明珠和卫池逾曾有过藕断丝连的那一段。
他无端的将明珠不喜欢他这个事实迁怒到卫池逾身上, 仿佛只有这个人消失,他就能得到明珠曾经的欢喜。
赵识不希望明珠怕他, 他的确是个心机深重,手段残忍, 感情冷漠的人, 但是她不能像别那样畏惧他。
赵识咽了咽喉, 慢步走到她跟前, 他并未注意到明珠的紧张,“嗯。”
谁也看不出赵识此时的内心是有些从脆弱的, 唯有被赤红色晕染过的眼尾泄露了几分情绪,他忽然间很想抱住她,但他忍了下来。
刻在骨头里的高傲, 让他问不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这句话。
明知她到现在还是心不甘情不愿,赵识只会装作看不见。
都说他太宠着她, 宠爱的越了线。
“在忙什么?”
明珠稳住心神, 淡淡一笑, “刚做好给公主的生辰礼。”
赵识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 连和她只有几面之缘的赵莘都值得她这么费心思, 偏偏就是记不住他的生辰。
他坐下来, 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的佛珠, “拿过来给我看看。”
明珠深吸一口气,“好。”
她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将袖子里的药瓶丢进抽屉里,手脚极快, 没露马脚。
她给赵莘做了根花树状金步摇,金叶脉络清晰栩栩如生,两侧镶嵌着圆圆的松绿石珠。步摇精美灵动,非能工巧匠做不出来。
她将步摇小心翼翼放在他跟前,不确定的口吻说:“公主应该会喜欢吧。”
小姑娘永远对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反正她自己很喜欢,若是公主不想要,她就留着自己用。
赵识扫了两眼,然后说:“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虽是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句实话,也没有任何贬低之意,但这句话在明珠听来就非常刺痛人心。
明珠脸都白了白,她也不跟赵识争论,能少和他说话,就少说话。
“嗯,我知道的。”明珠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比较有诚意。”
赵识的脸色反而更低沉,皱着眉头,深思熟虑,不知在想什么。
他禁不住想冷笑,赵莘还真是会讨她欢心,短短时间就能让没心没肺的她付出诚意。
“凤钗步摇,她的奁箱多的放不下。”赵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连妹妹的醋都要吃,他说:“她不缺你这一样礼物,你不如什么都不送。”
明珠讷然,默默将步摇握在掌心,低垂眼睫,脸色苍白生硬的附和他:“嗯,您说的对。”
他这几句直白的话,还是有微微伤到她的心。
仿佛她亲手做的东西就是一文不值,没有送出去的资格。
不过明珠很快就想通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待她同玩物没两样。
明珠打算背着赵识将步摇送给公主。
赵识心里也不好受,他握住她的双手,“你若真的要送份心意,从我的库房里随便挑一样东西,就可以了。”
明珠接着他的话:“不用了。”
赵识脸色不大好看,“她一直想要我库房里那尊蓝珊瑚,进宫那天你带过去给她。”
赵莘软磨硬泡了很久,赵识平时大方,这尊蓝珊瑚怎么都不肯答应。
明珠没什么感觉:“哦。”
……
春雨下了一阵,夏至前两天总算雨过天晴。
春日偶尔还需要穿夹棉的袄裙,如今倒是不用了,薄薄的衫裙,穿着正正好,不冷也不热。
雨打过后,园子里的花也跟着落败。阳光灿烂这日,桃花算是彻底开了。
明珠如今倒是不闲,赵识每日都会给她布置作业,强迫她读意义深远文绉绉的书,每天不练完五篇字也不会让她去睡觉。
明珠看见那些个复杂难懂的句子就头疼,还有些复杂的生僻字,她连念都不会念,更不要说理解其中的深意。
这日她抄了两篇文章就脖子酸眼睛疼,时间又还早,下午接着抄也来得及。明珠便拿着剪刀去园子里。
梨花和桃花都已尽数开放,明珠剪了几枝桃枝回去装在花瓶里,把屋子尽可能点缀的更有春意。
桃花香浓,枝根浸泡在水里,枝头上的花儿还能再绽几日。
明珠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弄完花瓶,就又继续绣她的帕子。
碧莹看着窗外日渐西斜的太阳,善意提醒她,“姑娘,还有三篇文章没有抄完,殿下回来还要检查。”
明珠听见抄书这件事,手就开始疼。赵识究竟明不明白,她就算抄一百遍的书,也变不成才女。
明珠说:“要不然你代我抄吧?”
“这行不通,殿下认得你的字迹。”
“我今天的午觉还没睡。”
“写完再睡?”
明珠没办法,“好。”
赵识把书房借用给她,明珠心痒痒的时候,也会翻他的抽屉,从一堆折子里翻出通关文书,手不听脑子的指挥,控制不住要去拿,真捏在手里也不敢太用力,怕捏出褶皱被他发现。
她也不知自己能和他周旋多久,这种日子总归要有个尽头。
只要她还活着一日,赵识就不会放过她。被标上属于他的烙印,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她面前。
明珠那些民间话本也不是白看的,从小故事里得到启发,等到万无一失的时机,她要一把火烧掉自己的院子。
她留给他的只有自己的“骨灰”。
明珠合上抽屉,趴在他的桌子上继续抄写文章,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可能她在这方面就没什么天分,认真的抄写,字体也不如人意。
日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照在少女的肩侧,被光照拂的她开始打盹,眼皮撑不住了。
手里握着的毛笔掉到了地上都毫无察觉。
明珠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睁开眼后发现天已经黑了。
文章自然是没有抄完的。
她将纸笔收起来,藏在一个很难发现的空格里,她想也许赵识根本没空来抽查她的功课。
明珠太过侥幸,赵识刚回来问她在哪儿?随后朝书房直奔而来。
明珠一反常态,“殿下,要不要先吃饭?”
赵识哭笑不得,她几乎是把心虚二字写在了脸上,再说她平时待他也根本没这么热情,“不急。”
明珠生怕他想起功课的事情,极力扯开话题,“那您先吃点水果?”
她喜欢吃瓜果,赵识貌似很少碰。
“你吃吧。”
本就是赵识特意让人给她送来的时令瓜果,他何必同她抢这些吃的。
赵识眼尾带笑,他问:“今天的字练完了没有?”
明珠犹犹豫豫,这种事情撒谎立马就能被戳穿,她只好换了个模糊的说法:“差不多了。”
赵识又问:“差不多是还差多少?”
明珠想冲上去咬他一口,好让他不要这样逼问。
想归想,答归答,她转过侧脸,躲开他的视线,心虚气不虚,“也不多,就一半。”
“吃过晚饭,接着写,补完了再睡。”
明珠在心里偷偷骂他小心眼,一天都不能通融吗?太小气了。
明珠站在一旁默默生气,吃饭的时候,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一直到晚膳撤了下去,她依然闭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