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红尘:“不错,你知道她的事吗?”
西门吹雪:“我本不想说她做的事。”
祝红尘:“为什么?”
西门吹雪冷声道:“恶心。”
祝红尘拎起茶壶给他填满了水:“可是我想你还是会说给我听。”
西门吹雪:“我会,因为你不信一家之言。”
他不仅听完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听出了祝红尘是个什么人,对她来说,银钱还在其次,杀当杀之人排在第一,所以即便红嫣的故事再可怜不过,她依旧保留态度,不愿轻易挥刀。
尽管是个杀手,心有正气,尊重生命,那么就是同道中人。
西门吹雪年少,却已经是塞北万梅山庄的主人,有完备的情报线,石观音做的事桩桩件件没有遗漏,毁了昔年第一美人秋灵素的容貌,折磨曾经华山七剑之首的皇甫高,武功高强,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听完西门吹雪的科普,就仿佛是拼图终于拼上了最后一块,祝红尘终于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杀石观音了。
西门吹雪看她神色,突然开口:“石观音武功奇高。”
祝红尘从短短七个字里琢磨出他的潜台词,他是担心她不是对手。
她轻轻一笑,眸中异彩连连。
“我的刀从不轻出,出则不惧。”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问道:“可否借我一观?”
于是一个学刀的一个学剑的聊了大半夜武道心得,无论刀剑,都可归于一个武字,由于每一代都会诞生惊艳江湖的剑客,故而江湖风气崇剑抑刀,其实非常狭隘。
翌日,一大早祝红尘就起来了,伙计给她准备了干粮和水,她放在包袱里,背好,准备去买一匹好马,济南一路出关到沙漠路途遥远,她许诺三个月内让雇主看到石观音人头,不该在这方面掉链子。
她一踏出客栈,便看到白衣少年背着朝阳走来,手上牵着一匹通身雪白如缎子的马,祝红尘眼睛一亮,所有的赞叹化作一句:“你这马真好。”
“你看得出来?”虽然是问句,但是他语气极淡,听起来更像陈述。
祝红尘:“家师带我读过伯乐的《相马经》,从头、眼、耳、口、形观马之优劣,我看不到口,然而其他四点这匹马已是极佳。”
好羡慕,这人过得好滋润啊,美人服侍也就算了,还有这种好马,穿越以后她就好久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马了。
西门吹雪把缰绳往她的方向一递:“你的了。”
祝红尘:“???”
顿时有种被馅饼砸到的飘飘然。
“真的?”
“嗯。”
“可是为什么啊?”又请她洗澡又送她好马。
“我不送别人东西,除了朋友。”
“……”
“你怎么了?”
“我很高兴。”
狮虎虎,你看到了吗?换了江湖闯荡后我终于交到第二个朋友啦。
她高兴起来唇角翘起,笑靥如花,眼底波光潋滟,让世间一切光彩化作黑白。
西门吹雪慢慢垂下眼眸。
**
半月后。
汴京,六分半堂。
十堂主鲁三箭惴惴不安地站在总堂主雷损身后,当天去找麻烦的弟兄全体身受重伤,他的脖子上也被狠狠来了一刀,都成了扇在六分半堂脸上的一耳光,让他心里没什么底气。
雷损:“她去了关外,若是在路上……”
“不妥。”
听到这嗓音鲁三箭就是一抖,声音不难听,相反极其悦耳,能在总堂主雷损说话时打断他的除了大堂主狄飞惊不做第二人想。
雷损也不生气,看向坐在阴影里的男子,等着他的看法,他垂着头,收敛一身风华,显得温润无害。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他能知天下人。
“她说今日不杀你?”
鲁三箭不敢让他等,急忙回答:“对,她就这么说。”
“今日不杀,不代表明日不杀。”若是六分半堂步步紧逼,吃的亏一定比现在大,丢的人也是。
“她倒是能杀,区区一个女人。”雷损冷笑。
狄飞惊态度平静:“能不能,且看关外动静。”
别人便罢了,雷损知道她出关是去找石观音麻烦去了,石观音武功深不可测,兼之沙漠里经营了十几年,势力不小,若是祝红尘能杀了石观音并且全身而退,那么就是雷损都不能说出区区一个女人这种话,他会尽弃前嫌,把她当作拉拢的对象。
不过雷损还是怀疑:“她年纪轻轻,能在沙漠里杀了石观音?”
狄飞惊:“静观其变就是了。”
第7章 沙漠之行(2) 你的虞姬,不,是你的……
快马加鞭,看遍长安花,听上去是个很潇洒的事,但要是换个地名就不那么美好了,尤其北边风一刮起来就卷起漫天尘土,一天下来风尘仆仆,又累又渴。
祝红尘都忍了,在兰州休息一晚,打马出关,她听兰州人说出城往北有一家驿站,可以寄存马,买到骆驼。然而她到那一看,遍地尸身,老鸹盘旋,天都是阴的,别说马和骆驼了,她里外转了一圈都没有活物。
看得她一阵头皮发麻,顶着半死不活的残阳,从驿站里翻出来锄头挖坑把人埋了。
一边挖一边想这边关也太乱了,皇帝还是玄宗那会,她离开师门到中原闯荡,越接近关内越是繁荣,商队往来,人来人往,一派欣欣向荣。
这可倒好,离兰州才多远,贼寇这么猖狂,马没了,官兵身上衣服武器都给扒了,屋子里连个瓷碗都没有,可以说是洗劫一空,这可是官家的驿站啊。
要是时间充裕,非抓这伙人见官不可,不判个斩立决她名字倒过来写。祝红尘心中发狠,过了一把瘾,上马,在附近转了转,她不想回兰州存马,那意味着回来她要用轻功赶路,地上跑都要把脸吹歪了,天上飞那还了得?
她不死心,继续往北跑,看看有没有别的驿站,驿站没有,招展着旗子的酒馆倒是有一座,几间土房子,站在外面往里一看,光线昏暗,中年老板耷拉着眼皮过来。
“客官要点什么?”
“帮我把马喂好。”
“这儿没马草,只能让您的马喝好。”
祝红尘:“……”
行吧。
她解下背着的柳条筐给老板,筐里是她在兰州补充满的上好皇竹草,老板面有奇色,还第一次见人赶路背着一筐马草的。
祝红尘往土房子里走,身后又传来老板的声音,说她的马不吃,祝红尘一拍额头想起来这马娇贵的很,还认人,谁骑谁喂,都不知道西门吹雪是怎么养的。
没办法,她又接过柳条筐一棵草一棵草喂给它,它终于给了点面子,张嘴吃了。
看着大爷一样的白马,祝红尘觉得自己此刻心境像极了一个人,叹息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白·虞姬·马:“???”
可不就一样嘛,她又不能骑着马进沙漠,水哪够一人一马喝?而且也没有马草,她还犯懒不想回兰州,唉。
马儿翻了个白眼,有人发出笑声,声音沙沙的,祝红尘一个激灵,往土房子里探了探头,仔细一看角落里背对着门口坐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
祝红尘连挣扎都没,别想了,那人就是在笑她,老板武功不低,那人内功比老板还高,在她看来和楚留香不相上下,她小声嘀咕也被他听了去,稍微有点难为情。
喂了马,她在板凳上坐好,桌椅板凳很旧,却干净,老板拿了一壶水和破了个口的茶碗给她,她也不讲究,倒满,喝水。
她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了起来。
好在戴着斗笠,别人不能透过白纱看到她扭成一团的五官。
“老板,你这水……”又咸又涩,咽进去就变成苦味了。
“不太好喝对吧?”老板似乎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过路人都这么说,这缺水,井里打上来的,乍一喝苦,喝习惯就好了。”
祝红尘:“……”
你听听说得是人话吗?
想一想,人家应该是喝惯了这样的水才会这么说,她没必要计较这些,也不用表现得太嫌弃,让人心里不舒服。
算了,水囊里有她在兰州储备好的水,休息够了回兰州,把马安置好。
念头刚一转完,便听到男子温润的声音:“孙二爷后院的井水碱大盐重,我刚出关那一年也喝不惯,不过酒却很好,要不是有这好酒,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祝红尘也需要酒清一清嘴里的味道,老板却说:“你别看我,最后一坛酒摆在他桌子上,你要喝找他去吧。”
这个态度在关内开店早就倒闭了,但是人家是在这隐居,不在乎赚不赚钱。
男子看了过来,态度平和:“姑娘如果不嫌弃,过来共饮一杯如何?”
“既然兄台这么说,在下就厚颜讨一杯酒。”
祝红尘坐了过去,隔着面纱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他斟酒的姿态潇洒从容。
他的面前是一把小刀,一个木雕,一坛酒还有一个杯子,可以想象他小刀雕刻,闲时喝一杯酒的景象,然后听到她对着马儿感叹虞兮虞兮奈若何,忍俊不禁。
“姑娘,请。”
回过神来时,面前的茶碗已经满了,祝红尘收回视线,正要去拿,想起来对面有人,如此喝酒不大礼貌,两只手撩起白纱翻到斗笠上,她才拿起酒杯,对他示意,抿了一口。
这酒极其清冽,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了雪碧二字,烧嗓子,入喉却有回甘,味道很不错,她本来就口渴,一口气把一碗都干了。
他又给她满上。
听水声所剩不多,她说:“在下喝完这碗就够了。”
他定定注视她一会,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温声说:“姑娘不用多想,一人独饮也是无趣,还不如两人尽兴。”
论调倒是和楚留香很像,她想着。
祝红尘连日赶路,本想今日踏入沙漠,没想到出了驿站的插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现在就很衰,算算时间还充裕,容得下她喝酒聊天。
一番谈话下来,她多少对他的出身有个谱,看他谈吐应该出身世家,因为种种原因出关十多年,所以对中原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她捡着有趣的说了说,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光泛起波澜,觉得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出关的原因想必很沉重。
面对初见的人,她说话总是很有礼貌,使用谦辞。但是对面的人如果性格作风大方坦荡,她说着说着也就随意起来,问他:“你知道往东大概六十里有个驿站吗?”
他点点头,听她说完驿站惨状忍不住皱眉,“竟有这等事?”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心说看来要查探查探是哪窝匪寇干的,面上笑着问:“姑娘要往大沙漠去,又没地方存马买骆驼,才发出了项王对虞姬之叹?”
话语间的笑意让祝红尘想把白纱放下来了,小声对马儿说话还让人听了去挺让人难为情的,好在他没有取笑的意思,正色说:“姑娘若是信得过,我可以为你保管。”
祝红尘还没说话,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络腮胡子,身材高大健壮,看到她怔了一下,随即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少爷,我回来了。”
他道了句辛苦,络腮胡子对与自家少爷交谈的祝红尘点点头,背着一大捆柴火进了后院。
“你这位家仆练得似乎是外家铁布衫一类的功夫?”而且练得很不错,至少比江湖上八成练这种武功的人强,这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似乎有些惊讶她一眼就看出络腮胡子的武功路数,温声说:“他不是我的仆人,早些年受过我家恩惠才跟着我,从我出关到现在。”
随后他请她不要到外面说络腮胡子的武功,祝红尘自然答应了,在她印象里铁布衫实在是很入门的武功,竟然到了她随口一提,很有可能就被人联想到他这位随从身上的地步,看来不仅他有故事,连随从也有。
一坛酒没剩多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时祝红尘把白马托付给他。
酒馆外,他想摸一下马鬃,马儿扬了扬脖子不让他摸,他失笑,问祝红尘:“这么放心把它交给我?”
“你繁花似锦别人不攀附,远走关外来到你身边报恩,好汉子,好品性,值得人如此相待的你,我想也是个好人。”
他又笑了,听别人夸他的随从比夸他自己都要让他高兴。
“好,就冲姑娘这句话,我会好好照料你的虞姬。”话语中不乏促狭,证明这不是个中正君子,也是很会取笑别人的。
祝红尘:“……”
这个梗没完了是不是?
尴尬劲过去的她怜悯地摸摸马头,虞姬这个名字你是跑不掉了。马有灵性,祝红尘拍拍再摸摸,它就主动凑到他身边。
“这半个月麻烦你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
关外干燥的风为他原本俊美的相貌画上几道细纹,每一道都是沧桑,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让人想起诗中“春风又绿江南岸”里的春风。
只是不知道明月何时照人还。
祝红尘放下两侧的白纱,轻功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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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边缘有一座简陋的村庄,左右看看不过十来户人家,几间店铺,却很热闹,是进入沙漠前最后一个交通往来之地,抬头就能看到天地相连,漫天黄沙。
这里最值钱的是一口水井,一羊皮袋的水要用金子来换,村人再用金子来换往来驼队的粮食蔬菜,为了周全,祝红尘又买了两袋水挂在腰上。
村人问她需不需要地图。
祝红尘一想,他们明教位于沙漠深处,毗邻西域诸国,她曾经跟着师父一一游览,也作为向导带着中原结识的朋友游玩,一晃百年,沙漠还是那个沙漠,玉门关也还是那个玉门关,但到底不是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