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沈薏环没了耐性,她这会话也说得流畅许多,虽是仍有些含糊,可沈薏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堂姐未免将我想得太厉害了,通敌叛国的事,我如何能为沈家开脱。”沈薏环微笑着说道。
“这是祖母的玉佩,照燕便是用这玉佩去跟碧云寺的人传信,环儿妹妹若是跟将军……若是去碧云寺,倒是可以凭这信物去见见觉圆大师。”
沈薏环接过,她看着沈明语,她将这东西给自己,只怕是想间接让自己呈给李渭,可她既是并未说明,那自己也不比做出什么承诺。
她拿着玉佩打量半晌,蓦然出声问道:“堂姐今日给我这个,明日沈家会不会报官,说丢失了贵重的玉佩?”
沈明语拿着玉佩,出来了几日,沈家半点动静都没有,这种私密又重要的信物丢失了,沈家这位老太太竟然还坐得住吗?
“妹妹说笑了,我出来前,与祖母大吵一架,这玉佩是我偷出来的,沈家人这些日子,因着羌人那边的动静,根本不敢出门,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妹妹可以趁这机会去寻觉圆,我先前听祖母说,他是被逼迫的,且知道很多事。”
沈薏环将玉佩收下,她如今其实也算是跟沈家立场相对,便是被沈家人知道,也无所谓,她看向沈明语,这位堂姐,其实倒也算不上如何讨厌,她如今这些作为,跟自己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而已。
想想也是可笑,偌大家族,前途性命竟然要家中未嫁的女儿来回护。
“堂姐回沈家吗?”
“嗯,”沈明语看了看沈薏环艳绝的容色,心中蒙上几分涩意,但终是微笑着说道,“放心吧,好歹我也是沈家养大的,祖母再如何生气还不至于真将我如何。”
不过是罚禁闭罢了,又不是没受过。
蓦地,沈明语朝着沈薏环跪下,这一下来的突然,沈薏环也没有反应过来。
“环儿妹妹,我知道沈家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更对不住你的母亲,但求你看在我诚心诚意的份上,若是能拉沈家一把,便拉一把。”
沈明语其实对沈薏环心中很是喜欢,且原本,她也没有对不住沈薏环的地方,可是如今,她心中有愧疚,许多话再也说不出口。
那人一身清凛气度,如刀光般锋利的眸色,她只看一眼,便再难忘却。
可若她是男儿,她也喜欢沈薏环这样的姑娘。
“不管妹妹信是不信,我都是喜欢妹妹的,待你从来都没有半分恶意。”
“环儿妹妹,回见。”
她瞧着沈薏环,笑了笑,率先出了房门,身形有些摇晃,但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薏环见过沈明语之后,回到江州永巷的住处,盯着沈明语拿来的那枚玉佩,有些拿不定注意。
沈明语未免太过信任自己了,自己哪来的本事,能掩下沈家如今这些糟心事。
其实她也知道,沈明语是觉着自己定然会找李渭帮忙,如今江州地界,他身份最高,整个江州都没人能与他硬碰。
她想了想,似是拿定主意,将玉佩收好,去陪着阿荔说了会话,回来早早歇下。
翌日清晨,沈薏环从床上早早起来,梳妆齐整之后,她带着疏云出了永巷,乘车马往碧云寺去。
她到碧云寺时,已近午时,如今再看碧云寺,仍是钟鸣阵阵,檀香氤氲,可这禅意玄机之外,沈薏环只觉着尽是寒冷杀意。
看山是山,又不是山。
眼前这佛门净地,是佛寺,更是藏污纳垢的污浊地。
她知道李渭留下的几人定是跟着过来了,她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人影踪迹。
正愣神着,里面出来一位穿着僧袍的小和尚,扛着挑水的扁担,似是出寺外打水,他见到寺外有人,低头行礼,沈薏环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这小沙弥,她见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沈明嫣着人骗她时,他在文殊菩萨殿内诵经。
后一次也是文殊菩萨大殿之内,他唤住沈薏环,让她莫要再造杀孽。
“小师傅,竟然又见面了。”沈薏环认出了他,便笑着打招呼。
听见她的声音,那小沙弥抬头见到她,似是也认了出来,他嘴唇嗫嚅着,似是想与她说什么,离着稍远,沈薏环不知道他说话了还是没说话,她轻声问道:“小师傅说什么?”
小沙弥看他一眼,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低着头扛着扁担急急地离开了。
沈薏环看着他,心中觉着有些奇怪,这位小和尚,近两次见到他,神情都很奇怪。
她看了片刻,却也想不出缘由,她拿了玉佩,呈给门口的守门的师傅,过了半晌,守门的师傅从里面出来,将她请进碧云寺正殿。
此前来这里,沈薏环都不曾来到正殿。
殿内,高大佛像前,蒲团之上跪坐一位僧人,双掌合十诵经,极为诚心的样子。
是先前那位觉圆和尚。
看着他,沈薏环又想起上次那小沙弥说她,造下杀孽,再诚心也得不到佛祖的度化。
若是手上有杀孽,便不能得到佛祖的垂怜,那这位觉圆大师,做这般样子,又是给谁看的?
“大师,又见面了,不知如您这般修行,可能得到佛祖点化?”
“贫僧是注定下地狱的人了。”觉圆的声音中带了些颓丧和疲惫。
“那大师这般潜心,又是为何?”沈薏环轻声问。
“念一经往生,超度亡灵。”
“是死于大师之手的无辜之人吗?”沈薏环冷嗤道。
佛门之人都这般虚伪吗?杀了人,再度人往生?
“阿弥陀佛,世人造化诸般缘法,生死皆是因果,谈何无辜?”
觉圆说罢,朝着面前的佛像缓缓拜下,起身后看向沈薏环,正听得沈薏环声音清脆,在大殿之内荡着余音。
“大师的意思是说,我若是前次死于大师降魔杵下,便是我的因果吗?”
“我倒不知,我竟然这般罪大恶极?”沈薏环弯着唇,冷声嘲道。
“沈姑娘如今不是好好的?这便是姑娘的因果。”
一身僧袍的老僧人捻着手中的暗赭红珠串,老迈沧桑的眼珠似是能穿透什么因果命数、看清人的本心一般,他看着沈薏环,半晌微微一笑。
“不过姑娘竟会只身来此,倒是当真胆大。”
“便这般不把贫僧放在眼里?”
第55章 理解 他几乎是瞬间黑了脸。
觉圆盯着沈薏环, 眼中露出几分凶光。
他诵经时,尚有几分出家人的温和,可这会他意有所指, 面上带了些狠劲。
“大师武艺高强, 若是想杀我,那我今日怕是下不了点翠山的,怎会不怕呢。”
“只是大师当着佛祖的面儿逞凶,是不是不太好?”
沈薏环笑盈盈地,与觉圆大师对视,她声音轻柔, 可听得出,她言辞间说自己怕, 心里却是无畏的。
迎着沈薏环坚定的目光, 觉圆冷笑一声, 他捻转珠串的手指顿住,另一只手从袖中似是摸出了个什么,朝着她的方向一甩,沈薏环便看到有东西朝着她的方向急飞而至。
她心里突突地跳, 却只站在远处,面不改色地看着觉圆。
那东西从沈薏环耳侧擦过,却并未碰到她, 若是她方才左右躲闪, 能不能碰到她就不好说了。
“沈姑娘倒是有些胆色。”觉圆颇为意外。
之前寥寥几面, 次次都有那些个身手不凡的男子为她拼杀解围,可今日她只身来此,真不知是她是另有打算还是托大了。
“大师若是想要我的命,我躲过一次却躲不了二次三次。”
“且我既是来了, 倒也不会白白来送死。”
觉圆听她这样说,颇为好奇地问她道:“哦?沈姑娘这是有备而来的?”
“大师可看过我祖母这枚玉佩了?”
“您就不好奇这玉佩为何会在我这里吗?”
先前寺门口的小和尚帮着通传报信,进来确认过之后便将玉佩还回沈薏环的手中,这会她将玉佩拿在手中,握着玉佩的绳结向觉圆示意。
觉圆不大在意地笑笑,“沈姑娘方才已经说了,这是家中长辈的物件。”
“您定然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玉饰,至于究竟做何用途,想必大师比我清楚。”
“我倒是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来问问大师,您好端端一位方外之人,为何非要掺和江州这些烂事?”
沈薏环问得直白,她话音刚落下,便看到觉圆大师直直盯着自己,她大方一笑,将玉佩收好。
“莫非大师也是爱财之人,为了那些金银之物连碧云寺的百年名望都不要了吗?”
觉圆沉默着。
半晌,他周身杀意尽数退去,神情也有些萎靡,作为出家之人,本就是心存善意的,只一时贪念破戒,从此便处处受制于人。
“沈姑娘今日来这只是为了羞辱贫僧一番的吗?”觉圆笑了笑,沉声问道。
“您言重了,自然不是,”见觉圆似是有些动容,沈薏环心中微喜,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对他说道,“其实如今江州地界发生的这些事,碧云寺和沈家不过都只是协力罢了。”
“眼下北境战事不定,陛下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心下颇为起疑,已经命人来江州彻查,沈家不愿意为江州这些人打头阵了,前些日子已经整理了证据,若非如此,我也拿不到这块专门用来联络大师的玉佩。”
“若是碧云寺也能及时止损,日后兴许能保住这座百年古刹。”
其实沈薏环也不知道,眼前这位觉圆和尚究竟在不在意这座古刹。
李渭先前与她说过,那处锻造兵刃的私坊实则是由碧云寺在运营着,倘若碧云寺这边能够站出来,想必能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
她是信口胡诌,可她言语间神色笃定。
沈薏环来前便想得清楚,她这般说,觉圆也没法分辨出来她是否是在唬他。
他又不可能去寻李渭问个究竟
也确实,她几句话说得觉圆心里直犯疑虑。
那位名头极响的少年将军如今确在江州不假,前些日子沈明语从沈府出来去庄子上要见沈薏环更是不假。
觉圆不明白她和李渭之间的那些事,可一想到自己在碧云寺暗中做下的那些勾当,便愈发心虚,只觉着,这两人一先一后来江州,说得什么婚事和离的,没准都是幌子。
来这一遭,怕是只是陛下为了查探此事设下的障眼法。
先前他跟李渭之间有过匆匆几面之缘,那人对眼前这位沈姑娘的在意,连他这和尚都是瞧得出来的,这般情意,竟能和离?
觉圆越想脸色越难看,越在这深思细琢磨,越觉着有理,他有些冷静不下来。
“沈姑娘,贫僧想问一句,你今日来,可是将军授意的?”
觉圆紧盯着她,等她给自己一个回复。
沈薏环一听便知道这事许是能成,她拿出李渭先前硬留给她的腰牌,递给觉圆大师,她转头看向大殿之内的佛像,什么都没说。
她其实也不愿在这佛门佛像前妄言。
也不知佛祖能不能理解她这些做法。
可她今日来本就是凭着一股劲,借着手中既有李渭的信物,又有沈家的信物,想着许是能达成此行目的罢了。
觉圆盯着她手中定远侯府的腰牌,心下稍安。
“沈姑娘,若是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可能答应我,日后保下我碧云寺的名望和寺中这几百条性命?”
他问的极为郑重,沈薏环正在思考如何回他,身后便听得一人在外面进来,边走边说道:
“若是你所言非虚,你这些要求我都尽力。”
沈薏环和觉圆都是毫无防备,循声朝门口望去。
李渭踱步从殿外进来。
他神色自若,对沈薏环出现在这并不意外,似是与她相约好一般,自然地站到她的身侧,转头看向觉圆。
见这一幕,觉圆心头一凛,他愈发确信,李渭来这是陛下授意的,借着那些什么婚事又和离的乱七八糟幌子,实则是来探查江州这些私下的买卖。
他朝着李渭躬身,起身后,念了句佛号,微微闭了闭眼。
“将军若是能保下碧云寺,我便是死也算是瞑目了。”
“将军,夫人,许多东西我还需要准备准备,待三日之后,还请再来碧云寺内一叙。”
应下觉圆的要求,李渭和沈薏环从碧云寺出来。
“环儿如今倒是,有胆识,有谋略。”
他几句话说的不阴不阳,沈薏环不大爱听,可她偷偷在背后仗了他的势,终是有些理亏。
“环儿想过没有,若是那觉圆和尚是个不顾后果的疯子,他若是伤了你,你该如何?”
“他不是。”沈薏环笃定道。
“如何不是?”李渭冷眼觑她。
“前次在那私坊之外,我与陈大哥被那里的人围攻,觉圆大师本是想杀我灭口,可他并未立时出手,是后来见那些人虽然人多,可不顶用,这才想亲自出手。”
“他这般有原则,我猜测他定是有难言的苦衷,这才会来。”
似是没想到,她真能说出些缘由,只是有些不太经得起推敲,李渭看着她灵动的神情,轻轻一笑。
罢了。
今日她出来时李渭便知道。
他一路跟随,本就是想给她托底。
“环儿今日确实赌对了。”
“可日后还是要谨慎周全些。”
沈薏环没再反驳。
他说的其实是在理的,素来他用这种说教的语气,跟她说话时,他都是在理的。
“将军,您为何应下觉圆的要求?”
旁人不清楚,可他们彼此都清楚,李渭这趟江州之行,并未有什么皇命亲旨。
“想应便应下了。”李渭淡笑着答道。
见他这般,沈薏环便也没再追问。
想是他有自己的打算,也不方便对她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