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回眼里的同情之色就很鲜明了,纪寒声坚强了大半辈子,此刻却险些被这同情的目光灼伤。
他现在样样都好,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除了有一件心事还来不及向林晚说,再没有别的遗憾,这个时候,对方同情自己做什么!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压下了自己往那个方向猜想的心思。
“到底是什么!”
弟子低下头,揪着衣角犹豫逃避。
然而在纪寒声的逼视下,他终于忍不住瞥着自己的鞋底,向之前他提醒纪寒声程雪意要和林晚秉烛夜谈的事一样,小声道:“纪师兄你还不知道仙尊和小师妹之间的关系么?山庄上下都传遍了。”
“你要不还是……别在这里等小师妹了。”
“反正,反正……仙尊疼爱小师妹……两人感情甚笃,恩爱有加,一时半会也许还出不来呢……”
第52章 052(二更) 修罗场。
听着这名弟子的“好心”劝告, 纪寒声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不等对方继续劝告,纪寒声激动地打断了对方的絮叨, 他呼吸急促, 拳头握得死紧,目光死死盯着这个造谣破坏林晚清誉的弟子,目眦欲裂,眼里几乎要喷火:“你在胡说八道造谣什么!枉林晚对你们好心好意,你们这群白眼狼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
那弟子被他几近扭曲的脸孔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两股发颤,抖着嘴唇道:“不是……不是我们造谣……这, 这事……饮雪山庄早就传遍了, 师兄难道从来没听说过吗?”
“我为什么要听说!你们这些人尽在背后做些捕风捉影的勾当, 我为什么要听说!”纪寒声更激动了。
他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来回走了两步,回过头盯着弟子看:“说,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
弟子局促不安地看着纪寒声,眼里有害怕, 但是更多的是同情,他咽咽口水,又往后退了两步, 不想直接退到了墙根, 再往后就是墙壁, 退无可退。
而纪寒声虎视眈眈,还在步步紧逼。
弟子只好硬着头皮说,声音细似蚊蝇:“不是,不是单独哪个传出来的……是……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啊!”
纪寒声直接抓上了他的领子, 眼底凶狠:“你说什么!”
弟子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忍不住觉得他可怜,他缩着脖子,小心翼翼道:“难道师兄从来没有观察过仙尊和小师妹的相处么?她两人相处时那般亲密无间,眼神缠绵,常常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知道做什么,如若不是一对恋人,又能是什么?”
纪寒声咬牙切齿地等着他,他们知道什么!林晚把程雪意当母亲看,又怎么能不对她亲昵!
“师徒之间难道不能亲密无间吗!林晚和她同为女子,师徒之间感情深厚又如何!”
“可是仙尊的脾气……”弟子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纪寒声乌云压城般的脸色,吓得立马又低下了头,他咽着口水继续道:“仙尊的脾气纪师兄你还不知道么,这么多年,你见过她对谁有好脸色看,别说什么男子女子,金檀台被仙尊一言不合就丢出去的女子还少了么……”
纪寒声捏拳:“她们怎么能和林晚比!整个饮雪山庄上下,有谁不喜欢林晚的!似林晚这样的女子,你还见过谁比得上!”
弟子心里嘀咕一句:师兄你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上次审问过后,这饮雪山庄的长老庄主们不都已经恨死小师妹了么。
不过他也不敢说,只是顺着纪寒声的话道:“师兄说的可不是吗。所以仙尊喜欢小师妹不也是理所当然嘛……”
纪寒声咬牙怒视他:“胡说什么!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纪师兄,”这名弟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仙尊的性子我们都知晓,小师妹的性子我们更知晓,你看这满庄上下,仙尊除了对小师妹特别,又还为谁如此上心过?你和小师妹在千万里之外的地方遇险,仙尊二话不说就撕了珍贵无比的空间符宝赶去,小师妹和满庄的长辈作对,和她自己作对,仙尊毫无底线地为她想办法圆融……仙尊的房间是金檀台的禁地,仙尊随她出入,仙尊的琴是最爱惜之物,仙尊随她拿来做玩物练习……”
“师兄你扪心自问,如果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你见过哪位仙尊这般毫无底线地宠溺?”
“如果只是普通的关系,仙尊为何一遇到小师妹就判若两人,春风化雨?”
“如果只是普通的关系,仙尊又为何……”他压低了声音,“和小师妹时而携手同行,耳鬓厮磨……”
“什么!”纪寒声一激动,差点没把这弟子脖子掐断。
清醒过来,他连忙放开对方,喂对方吃了一颗疗伤丹。
“咳咳……师兄你……咳咳,谋杀啊。”弟子咳得满脸通红,不过他也理解纪寒声,倒是没怪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离纪寒声远了好几步。
纪寒声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冷着脸对对方抱了抱拳:“刚才抱歉。”
弟子就瞪大眼睛跟看戏似的看了他几眼:乖乖,著名的臭脾气纪师兄也会和人道歉?
被人用这样异样的目光看着,纪寒声不适地偏过了头。
“你继续说吧,我不过来。你说的那……耳鬓厮磨是什么意思?”
见安全有了保障,对方轻咳几声,继续道:“就是我话里的意思,师兄你不常在金檀台,可能没看到过,林晚小师妹她……有时候仙尊的房门未关,我们在大殿值班的时候,偶尔就能看到屏风之后林晚和仙尊肢体交缠……亲密无间……两人还……”
他说的其实是林晚平日不察,时不时在自家大号身上靠一靠,伸个懒腰什么的,或者偶尔换个衣服洗个澡,她给自己的身体洗澡换衣服当然没什么好羞耻的,有了两个身体,正好她给自己互相搓背了……
然而这么一点若隐若现的动作被外人看到,脑补的自然就不是这么一点,再随着人人口口相传,内容遍越传越刺激……林晚知道了之后,自然是乐得他们脑补。
这弟子越说越脸红,最后看着纪寒声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默默消了音。
“咳咳,那个那个……纪师兄……我其实……其实……我也有,有被子晒在外面……”那弟子眼看着纪寒声神情隐忍,渐渐有风雨欲来的征兆,在巨大的危机感之下,忽然灵光一闪,终于给自己找到了逃跑的理由。
丢下这一句话,他忙不迭祭出一柄飞剑,逃也似地跑了。
而纪寒声站在原地,变成了一座雕像。
……
林晚被纪寒声大力的手捏的肩膀痛,她肚子还咕咕叫呢,所以也顾不上多说,她回了一句“我没事”,就拍开他匆匆往后面的厨房去了。
纪寒声手里一空,看着林晚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的脸色渐渐严峻起来。
等林晚终于心满意足地吃上新鲜午饭,纪寒声一脸沉重地在她对面坐下了。
林晚埋头忙活填饱肚子,等肚子被填了个七八分饱,动作才慢下来,这时她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纪寒声脸色这么沉重,也吓了一跳。
林晚放下碗和筷子,关心地问:“师兄,你怎么了?”
纪寒声端正地坐在对面,摇摇头,对她扬了扬下巴:“你先吃,吃饱了我们再说。”
“哦。”林晚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乖乖又端起了碗。
等林晚吃完,收了东西重新在纪寒声面前坐端正,纪寒声拧眉忧愁地看着林晚,先叹了口气。
林晚忍不住咽咽口水,坐在垫子上的身体动了动,不安地打量他:“师兄你别叹气啊,你这一叹气,我有点慌。”
纪寒声肃然道:“林晚,我接下来和你说的事情,你可能会很难接受,但是作为你的师兄,我必须告诉你这件事——”
他顿了顿,郑重地看了林晚一眼:“你要做好准备。”
林晚咽着口水点头,看起来更慌了。
怎么的,就十几天的功法,难道纪寒声偷偷娶老婆然后准备丢下自己了?
林晚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暗暗呼叫位面意识:喂,我不在这几天纪寒声干啥了?
位面意识装死不应。
林晚顿时咬牙,辣鸡位面意识,每次遇到纪寒声就掉链子。
纪寒声看着林晚惶恐不安如初生小兽般的脸,心里说不愧疚是假的。
如果可以,他也愿意永远不要在林晚面前揭穿这个可能让她伤痕累累的谎言,然而程雪意仗着这个对林晚肆意妄为——他绝不相信林晚是自愿的,林晚一定是被骗了,她这么天真稚嫩,又从来没有过母亲,她根本不懂怎么和母亲相处,而程雪意心机深厚,骗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信手拈来……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
他也恨自己无能,没有早点看出程雪意的丑陋心思,更恨自己不能现在就手刃程雪意。
他要是能早点强大起来,早一步杀了程雪意,林晚也不用被程雪意哄骗……对,他只是看不惯程雪意手恶毒卑鄙,绝不是……绝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是此刻看着林晚对自己充满信任和依赖的脸庞,他心里那份自欺欺人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他就是……他嫉妒她。
他嫉妒程雪意!疯狂地嫉妒她!
此时此刻,他坐在这里,想将真相讲给林晚听,不仅是因为正义,不仅是因为他对林晚的爱护之情,还有他不堪的嫉妒。
纪寒声羞愧难堪。
他再也不是那个公正无私的师兄了,他不值得被林晚用这样的目光敬爱信赖——他是有私心的。
他受不了林晚被别人碰。
一想到别人会和林晚亲昵,不管是哪种程度,他都愤恨地难以自抑,想要立刻杀了那人,将那人挫骨扬灰。
这一刻,纪寒声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自私鄙薄的自己。
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迁怒别人,因为自己的情绪憎恨别人——这不就是他曾经最憎恨的模样,程雪意的模样吗?
纪寒声曾经发誓决不步程雪意的后尘。
他自认问心无愧,一切所作所为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天地,他决不错杀好人,也绝不肯故意连累无辜。
他一直想要杀程雪意,要报复饮雪山庄的人,但是以前他问心无愧,因为是他们先对不起自己,一报还一报。
然而现在,他私心对程雪意的嫉妒让他的这份问心无愧染上一丝阴霾。
纪寒声鄙夷这样卑鄙的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的人。
纪寒声愧疚又痛苦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他深吸了一口气:“林晚,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和程雪意的事吗?”
我和程雪意……在密室呆了十五天脑子都呆迷糊了的林晚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她脑子里就灵光一闪,想起自己之前给自己定的那一条母女线……
然后她想起自己之前让程雪意到纪寒声面前说过的话,再看到纪寒声沉重无比的脸色,她飞快地反应过来——
经过这十五天的“秉烛夜谈”,纪寒声要终于忍不住了!
是时候了,她的感情戏来了!能不能成为程雪意遗孀,就看此时表演成不成功!
林晚的两只眼睛亮闪闪,飞快地进入了状态。
“记得,师兄。”林晚的脸上闪过一丝躲闪,不自然地转开了脸。
纪寒声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见不得人而自卑,心里对程雪意的痛恨更甚,这个恶毒的女人,就是这么摧残林晚的精神的!一边仗着假母女的身份占尽林晚的便宜,一面还用这种不肯公开身份的手段让林晚在她面前变得卑微,任她摆布……
纪寒声握拳,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心疼和愤恨压下,他直视林晚的眼睛,郑重道:“那你可还记得,程雪意是用什么来证明你们的母女身份的?”
“啊?”林晚愣了愣,“这还用什么证明吗?师父当初找到我,说感应到我身上有她的血脉气息,再一问我的年岁,我在哪里出生,立即就认出了我是她的女儿。”
纪寒声扼腕:“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她吗?她说是就是吗?”
林晚垂着头不说话,像是被讯斥得知错的样子。
纪寒声继续道:“林晚,当初我们被困血魔域,程雪意救我们出去之后,我曾经找过程雪意密谈,你记得吗?”
林晚点头。
“那你可知我们当时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我当时暗暗替你不值,为你质问程雪意为什么不肯公开你们的母女身份去了。”纪寒声想起当时的经过就两眼含恨,“你知道程雪意当时和我说了什么吗?”
纪寒声恨恨地捏拳,不等林晚说话就自顾自接了下去:“她告诉我,你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谎言!”
纪寒声单手握拳愤恨地锤在桌上,心痛地抬起头去看林晚。
然而等他看到林晚的表情,他忽然愣在了那里。
他想过林晚会震惊,会难过,会泪流满面,会生气痛苦不肯相信他的话,但是唯独没有想过,林晚的反应会是——羞涩又……心虚?
她羞涩什么?心虚?她为什么要心虚?
程雪意欺骗了她的感情她难道不生气吗?
纪寒声看着林晚迥异的反应,一下子就对人生茫然了。
他废了很久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他看着林晚,艰难发声:“林晚,你……”
但是不等他说出什么,林晚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