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下,它没有粉碎。
不能随随便便粉碎记录,否则又要糊里糊涂地吃亏。
韶音没有关注它,见它不生气了,就准备起了下一步。
她该好转起来了。
这日清晨,涵儿照旧早早来到母亲房里,站在床前,踮起脚尖往床上看去。
这一打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母亲的气色似乎好转了一些?
因着这个发现,他惊喜得不得了,又紧张又忐忑,简直不知怎么是好。不自觉地抠着小手,原地踱步两圈,便噔噔噔跑出去了:“来人!来人!”
他要叫其他人也看看!
“夫人醒了?”丫鬟们进了房间后,却见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立刻惊喜地道。
涵儿听到这一声,立刻拨开丫鬟们,往床边挤过去。刚站在床前,便见床上躺着的人醒了,苍白病弱的面上微带笑意,美丽又惊心。
小嘴张了张,呆愣得说不出话来,母亲从未在清晨醒来过,这时难道是……
“涵儿。”韶音却笑起来,虚弱但声音连贯地说:“母亲不骗你,这就醒过来了。”
涵儿顿时眼眶一热!
“母亲!”他往床边一扑,两只小手攥住了母亲的手,“您醒了!”
韶音笑笑:“是。”
屋里的其他人也高兴起来,一个个面带笑意,围着床边,叽叽喳喳,说起喜庆的话儿。
徐瑶月从听雪堂回来,就听到怡心苑里热热闹闹的,不禁好奇不已:“姐姐醒了?”
虽然韶音在过去的七八日内,每天也会醒来两三次,但因为她大部分时间是昏睡的,所以人人都担心她再也醒不过来。这时忽然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好转了。
走进屋内,果然见到床上的人睁着眼睛,徐瑶月不禁双目一亮:“姐姐!”
“月儿。”韶音冲她微微一笑,“我躺了多日,府里上下,辛苦你了。”
徐瑶月本来在笑着,听到这句,笑意顿时僵在了嘴角。
心头的喜悦不翼而飞。
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浮上了心头。
打理府中事务,是她心甘情愿的。照顾姐夫,她也不需要别人谢她。
“能为姐姐分忧就好。”她很快保持住了笑容,没让任何人发觉。
坐在床边,细细问起了韶音的身体,问她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并叫下人请大夫来瞧一瞧。
她做起这些事情,熟稔而自然。
任谁见了,都忍不住褒奖她一句,心思灵透,聪明毓秀,谁娶了她都是福气。
韶音将其他人遣退,屋里只她和徐瑶月两人,然后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身子,着实不争气,这一会儿看着好些了,不知几时又糟糕了。”
“姐姐莫说这样的话!”徐瑶月忙道。
韶音微微摇头,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听她说:“想必之前家里同你说过,若我身子不争气了,你便……”
“姐姐!”徐瑶月打断她的话,双目含泪,不停摇头,神情悲伤,“不要说这样的话!姐姐会好起来的!”
她的眼泪是真的。
这些日子以来,见着姐姐身子不好,不论她昏睡也好,犯病也罢,徐瑶月都常常感到难过,落了几回眼泪。
她发自内心的为姐姐感到难过。姐姐还这么年轻,并且有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丈夫又是人中龙凤,但她却……命也太苦了!
韶音看着她哭,就明白了,她知道自己的作用。
她知道自己来武安侯府,是基于什么安排。
否则,她此刻就是一脸茫然了,就像她第一次被黄氏带来的时候。
“月儿,你听我说。”韶音握着她的手,虚弱地说道:“我也想好起来,我努力吃药、吃饭,睡着了也不忘提醒自己,还要睁开眼睛,不能一睡不起。”
“我放心不下涵儿。他这么小,纵然知道以后你会好好待他,但我舍不得,我想自己好好教养他长大,我舍不得离开他。”
徐瑶月听着这话,心里更难过了,油然感受到了浓浓的悲伤,比之前每一次都更触动内心。
她想保证,她一定好好对涵儿。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韶音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倘若我去了,我相信你会好好对涵儿。但若是……天可怜见,老天爷叫我多活了两年,月儿你怎么办?”
徐瑶月一下子愣住。
眼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咳咳。”韶音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月儿,你是个好孩子,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耽误了你,家里也不能如此对你。”
徐瑶月怔怔的。
内心一片震动。
她之前没有想到。因为大夫说,姐姐活不过两个月。她是这么以为的,家里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安排了她来。
但是,万一姐姐捱过去了呢?万一奇迹发生了呢?她要怎么办?
她和姐夫……
她心里慌慌的,不知道怎么是好,再看床上躺着的病弱美丽的姐姐,只觉她美丽得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回家去,问一问。”韶音说道。
徐瑶月便回家去了。
徐家上下都觉得她的问题幼稚又可笑——他们只需要徐、秦交好,究竟是哪个女儿嫁过去,并不重要。
说白了,如果徐聆音能活着,那就最好了。如果她死了,那就再嫁个女儿过去。
如果徐聆音死得早,那就挑个正适龄的女儿嫁过去,比如四姑娘徐诗琳,比如五姑娘徐瑶月。如果她多撑了几年,到那时还有其他适龄的女儿,比如八姑娘,九姑娘等等。
不一定是徐瑶月。
她只是当前适龄的女儿之一。
徐瑶月听到这番解释,心情如何,暂且不表。倒是徐家经由这番话,得了个提醒——在徐聆音去世之前,竟不好再让五姑娘住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倘若她还能再撑一撑,三个月、五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这像什么话?
总归这事已经有了眉目,秦锦夜没有拒绝,显然是同意继续结亲的,那就这样吧。
徐瑶月一去不回。
秦锦夜已经习惯了早晚有人问候,习惯了容颜娇美的少女在身边活泼解语。骤然失去,他只觉得少了点什么,空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失了色彩,变得灰暗下来。
这一日,他坐着轮椅,让下人推着自己去怡心苑。
“你好些了?”他问妻子。
他好久不来怡心苑,徐瑶月刚回徐家两天,他就造访了。
韶音佯装不察,面带笑容地说:“好一些了,多亏涵儿整日守着我,也多亏了五妹妹在我身边悉心照顾。”
“怎么不见五妹妹?”秦锦夜仿佛这才察觉到人不在,左右张望一眼,状若随意地问道。
韶音嗔他一句:“侯爷真是欺负人,五妹妹劳累了这些日子,人都瘦了一圈,怎么不许人休息休息了?”
秦锦夜一怔,她瘦了一圈?他怎么竟没发觉?
是因为照顾他吗?心里涌起几分愧疚,抿着薄唇,片刻后道:“嗯,原来如此。”
“倒有件事,想跟侯爷商量一下。”韶音道。
秦锦夜道:“什么事?”
“我身子实在不争气,没有精力打理府中的事务。之前是五妹妹为我分忧,但现在她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实在打理不来。”韶音攒起眉头,苦恼地说。
秦锦夜下意识想说,那就叫五妹妹回来!
但他理智还在,抿了抿唇,咽下了这句话,只道:“依你的意思?”
“让沈、吴两位姨娘打理吧?”韶音提议道,“沈姨娘在闺中时也是识得字的,侯爷还曾经赞她才情,吴姨娘最是老实本分,性子又一丝不苟。她们二人又都是府上的老人了,许多规矩都懂的,交由她们打理,料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秦锦夜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失望。
“嗯。”他点点头,理智地没有反对,“夫人看着安排吧。”
灰灰“啧啧”个不停。
“瞧瞧,他脸上的失望简直掩都掩不住!”
“装!让他装!”
“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这也是韶音很好奇的事。
她也想知道,秦锦夜能装到什么时候。
转眼,半个月过去。
这一日,徐府的四姑娘徐诗琳登门探望。
她已经说了亲。自从上回黄氏带她来,而韶音选中了五姑娘徐瑶月后,回府便开始寻媒人说亲。她名声不错,容貌姣好,家世也不俗,说亲并不难,已经在走礼了。
韶音虽然不怎么管事,但知道这件事后,还是送了贺礼过去。徐诗琳见她送的礼物很重,当即撇掉了当日的微微芥蒂,登门来探望她。
说亲之后,她便不如从前悠闲自在了,能出门的时候一下子少了。而三房的姐姐病重,不知道哪日就撒手西去,可能想见都见不到了。因此,特意登门道谢。
秦锦夜在听雪堂,隐约听到府里有动静,当听到是徐府的小姐来探望,登时心中一动。
刮了胡子,换了衣裳,坐上轮椅,让下人推着往怡心苑去了。
才到院子里,就听到“亲事”“已经定了”“在走礼了”等字眼,登时僵在了轮椅上。
第236章 嫡姐13 意料之外的落水。
婚事?是谁订下婚事?月儿吗?
秦锦夜坐在轮椅上, 如遭雷击,都不知道怎么被推进去的。
“侯爷。”屋里的丫鬟们行礼道。
四姑娘徐诗琳忙站起来,低头行礼:“见过武安侯。”
她与这位侯爷不熟,话都没说过一句, 实在不敢亲近地叫一声“姐夫”。
韶音倚着床头, 撑出一个笑容:“侯爷过来了?”
秦锦夜抿着唇, 冲她轻轻颔首,又看了徐诗琳一眼,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余光在屋中扫过,没有发现徐瑶月的身形,不禁有些失望。
他余光扫得不着痕迹, 失望的神色也是一闪而逝,但是不巧, 被盯着他的韶音捕捉到了。
嘴角弯了弯, 她招呼徐诗琳在身边坐下, 握住了她的手, 看向秦锦夜说道:“这是我四妹妹,才不久说了亲, 想着我卧病在床, 于是来同我说好消息,想叫我沾些喜气。”
说到这里, 面上笑意更浓:“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当真觉得好多了, 真要感谢四妹妹。”
徐诗琳很不好意思, 微红着脸,低下头去。
而秦锦夜听到这里,不禁心头一松。原来不是月儿订下婚事, 是这位徐家四姑娘。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姑娘,微微颔首,随口问道:“订了谁家?”
徐诗琳顿时脸上涨红,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话却不好答,原本她亲自登门,便是特殊情况,本来这话都不该她跟韶音说。
更别提秦锦夜了。
“订了林家的幼子,就是那个颇有些才名,甚至得了王阁老夸赞的孩子。”韶音代她答道。
秦锦夜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多关心,闻言就点点头:“不错。”
徐诗琳脸上更红了,还有些坐立不安。
偏偏秦锦夜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紧不慢的跟韶音闲话起来,比如问她徐家有几位姑娘,订亲的可多?闲来无事,可以叫她们来侯府坐坐,陪她说说话。
“啧啧啧!”灰灰咋舌,“这是憋不住了吧?他是憋不住了吧?”
说得好像多关心妻子一样!可他来看望过她几回?就这一会儿说的话,顶得上过去半个月了!
他就是惦记徐瑶月!
韶音并不驳他面子,含笑说道:“谢侯爷关心。”
徐诗琳很快告辞,韶音让人送她,面带歉然地道:“我身子不好,不能送你,我让涵儿送你出去。四妹妹,你今天来看我,我很高兴,谢谢你。”
徐诗琳听得心头钝痛,忍着泪道:“得空我还来看姐姐。”
“好。”韶音笑道。
她让人备了礼,装去徐诗琳的车上,并对她说:“月儿病了,虽则她年轻,很快就会好起来,但也要好好休养,你回去后,代我向她问声好。”
“是。”徐诗琳点头应下。
秦锦夜本来打算走了,轮椅都推出了院子,听到这句他回过头来:“月儿病了?”
“是,不小心着了凉。”韶音答道。
秦锦夜这下坐不住了,双手握紧轮椅的扶手,抿了抿唇,尽量将声音压得自然:“都备了什么礼?”
韶音便一一答来。
“少了。”秦锦夜皱眉,“五妹妹之前照料你和涵儿,受了不少累,此次着凉,说不得就是之前累的。”
徐诗琳张了张嘴巴,眼底一片难言。
但是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她飞快低下头去,掩住眼底的异色。
什么不小心着凉,不过是遮掩真相,说出去好听罢了。
徐瑶月生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徐家了。在武安侯府住着的一阵子,她已是将一颗心落在武安侯的身上。
姐姐还没死,她还没出阁,就这个样子,实在让家里的姐妹们对她不齿。而她若装着,不叫人看出来也罢了,偏她表现得明显,一天天魂不守舍的,实在叫人不齿极了。故而有人刺了她几句,令她哭了一场,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病了。
“好,那我叫人再添几盒燕窝,上回宫里送来的雪山燕窝还有一些,我都叫人添上。”韶音却仿佛什么也没发觉,仍然柔柔说道。
徐诗琳低着头,侧耳听着,只听秦锦夜说道:“嗯。也不必都添上,你给自己留两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