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待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坐上马车回府。
出门时,秦锦夜骑在马上,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但是回去时,他却要跟女眷和孩子一起坐马车。
这也罢了,最可怜的是,他恐怕以后都不能策马驰骋了。想到这里,悲愤的涵儿竟然乐了一些,暗骂一声,活该!
他现在对父亲极度厌恶,看他倒霉竟觉得快活。只不知道,假如婉婉发现他是这样的人,会怎么看他?但涵儿随即又想,婉婉最是爱憎分明、性子热烈的人,就算知道了,只怕也会跟他一起偷乐。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嘴角微弯,然后又立刻抿住了。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京城方向驶去。
徐瑶月担心秦锦夜的伤,有心想催促马车行驶得快些,但是随即想到姐姐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因此没有催促出口。
“姐姐,你感觉如何?”这时,她才转过头看向韶音,关切地问道。
韶音虚弱地摇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我没事”,但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徐瑶月见状,面上担心更浓了,两手揪着帕子,一会儿看看姐姐,一会儿看看姐夫,简直是担心得坐不住。
涵儿偎着母亲,眼睑垂下,掩住了讥笑。
但凡她心里有母亲,就不会现在才问母亲的情形。
她到底是谁的妹妹?
从前觉得五姨母很好,只是太忙碌,才没有太多精力照顾他,因此对她并无多少怨言,只是不太亲近她的涵儿,此时此刻,只觉得曾经的自己瞎了眼,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他怀里抱着水囊,过一会儿便给母亲喝一口,喝完就旋起塞子,重新抱在怀里,问都不问父亲和五姨母一句。
回到府中,已经是下午了。
侯爷受伤,夫人和小公子被掳,令府中乱成一团,急急忙忙去请大夫。
大夫请了两波,一波给韶音诊脉,一波给秦锦夜看腿。
徐瑶月作为女眷,也是夫人的娘家妹妹,当然是在怡心苑了。然而她人是在怡心苑,心却飞去了秦锦夜那边。
终于,等韶音吃了药,沉沉睡去,她立刻走出院子,捉了个下人问道:“侯爷怎么样了?”
下人跑去打听。不一会儿,回来答复:“听大夫的意思,好像不大好。”
秦锦夜的右脚废了。
他当着贺知砚的面,做不了手脚,当时是奋力斩下一剑。庆幸的是他力气不足,只斩断了筋脉,脚还好端端的长在身上。
但即便如此,他右脚也废了。时下的医术,无法为他续上筋脉,他以后都无法用右脚站立,出行需要拄拐。
涵儿趴在窗台上,看向院子里对话的两人,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
第234章 嫡姐11 情难自控。
韶音吃了药, 沉沉睡着了。瘦削的脸庞精致而苍白,安静地躺在那里,犹如泥塑的瓷娃娃,瞧不出几分活人的气息。
涵儿守在床边, 时不时伸出小手, 探一探母亲的鼻息。她太脆弱了, 双唇近乎没有血色,胸膛起伏的弧度几乎捕捉不到, 令他提高一颗心,眼也不敢眨。
大夫的诊断,他在一旁听到了。
母亲的身体已经差到一定地步, 可能扛不过去了,非常不容乐观。
“涵哥儿可要歇息?”
涵儿摇摇头, 拒绝了丫鬟的劝说, 唯恐一错眼, 母亲就在沉睡中没了气息。
他不愿意如此。母亲好不容易熬过昨晚, 又在齐王余党的手里苦撑下来,她不该就这样离世, 她坚持得那么难, 不该就这样败给命运。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
丫鬟点了灯。
涵儿换了个姿势。从盘腿坐着, 改为伸直双腿。他仍旧盯着母亲安静的睡颜,因为盯得太久, 眼睛有些酸涩, 于是举起小手揉了揉。
“涵哥儿可要用晚膳?”
涵儿看了一眼,点点头:“端过来吧。”
他就在韶音床边用的晚饭,寸步也不离开, 甚至吃着饭,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丫鬟和嬷嬷们看在眼里,不禁心下感叹,这孩子真是纯孝,不枉夫人生养他一场。
涵儿吃过饭,肚子里有了底,渐渐冷静几分,开始思考起来。
母亲的身子还是有两分希望的。
虽然大夫那样说,但他仔细想了想,经过贺知砚的一场颠簸,母亲都能硬生生撑下来,可见她的身子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不堪。
否则,她都撑不到回府,只怕在路上就……然而她不仅回来了,还强撑着吃了药才睡下。
洗了手,漱了口,再次爬上床,守着母亲。
这时候,他才有心情去想父亲。
刚刚想到他,便不由得眼底涌现讥讽。右脚废了?那可太好了。
这是他唯一对贺知砚不觉痛恨,反而有些赞许的地方。他干得太好了,简直干得漂亮!
涵儿守着母亲,期盼她醒过来。同时忍不住想,倘若母亲醒过来,熬过这一遭,活下去了,以后呢?
父亲是那样的人……
然而他又知道,倘若母亲活下来了,那么五姨母绝无可能嫁给父亲,倒算是半桩好事。
那边,徐瑶月听下人说侯爷没吃晚饭,心中担忧,亲自端了饭菜送去听雪堂。
“出去!”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
脚下顿了顿,她轻声道:“姐夫,是我。”
屋里静了片刻,随即传来沙哑的一声:“进来。”
徐瑶月推门进去。
秦锦夜卧在床上,不过半日的工夫,已经双眼凹陷,胡茬露出,阴郁又落拓。再无晨间的威风意气,勇武刚猛。
徐瑶月心里一痛,端着餐盘走近:“我听下人说,姐夫没有用晚饭?”
“不想吃。”秦锦夜想说,又觉得过于幼稚了,于是没有说出口,改道:“放下吧。”
徐瑶月将餐盘放在桌上。
她绞着双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可有受伤?”倒是秦锦夜先开口道。
徐瑶月怔了怔,随即摇头:“没有,多谢姐夫挂怀。”
“嗯。”秦锦夜点点头,想到白日间少女勇敢地挡在他身前的情景,呼吸微窒,说不出的情愫在心底蔓延开来。暗暗握起手掌,他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以后不要如此鲁莽!”
徐瑶月脱口想说,她没有鲁莽!
但是这话又不该说。
她用力抿着唇,心里一片涩意,说不出的甜与酸交织着,良久,她喉头动了动,轻轻地说道:“若有下次,我还如此。”
如此直白的心意表达,令秦锦夜心头一震,随即猛烈跳动起来!
他用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朝她看过去,只道:“出去。”
明明他的声音很冷淡,但却听得徐瑶月心里微甜,抿了抿唇,带了一点欢悦的声音道:“姐夫要记得吃饭。”
这才缓步退出房间。
韶音从灰灰那里得知了此事。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灰灰试探着问。
韶音道:“说什么?他们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也没做,我要说什么?”甚至训诫它,“你不要太龌龊,把人想得很肮脏,人家清清白白的!”
“呵呵。”灰灰。
没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表达它此刻的心情。
它有一百个“呵呵”给她。
次日,徐家来人。
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住,黄氏一大早就前来探望。
韶音吃过药,又睡下了。
是徐瑶月接待的黄氏:“……事情就是如此,姐姐被惊着了,姐夫的脚受了伤。”
黄氏坐在女儿床边,直抹眼泪:“我的儿,你怎如此命苦!”
好端端去看个花,竟遇到了齐王余党!正常人尚且惊吓不休,何况是她这样的身子?
涵儿一早起来,发现母亲还好好的,高兴得多吃了一碗饭。但是外祖母一来,就在母亲床边哭个没完,让他的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
哭什么哭?吵到母亲怎么办?
再说母亲还活着呢,留着以后再哭行不行?
但他年纪小,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不得不忍着劝道:“外祖母别哭了,母亲会好起来的。”
他一直守在床边的事,已经被黄氏知晓了,只见这孩子如此孝顺,更是忍不住眼泪,搂着他大哭一场。
好在哭过之后,她便振作起来了,让人把她带来的珍贵药材入库。
宫里也来了人,却是看望秦锦夜的。皇上知道他受了伤,特意派了两名御医来。
但结果是令人失望的。
黄氏也得知了消息,大吃一惊:“怎会如此?!”
残废了的武安侯,前程会是什么样?!
黄氏匆匆回去了,徐瑶月仍旧留了下来。主母病着,秦锦夜又不管内宅事,自从一个月前,徐瑶月就代管起了府里的事务。现在韶音更加管不了事,若她也不在,府里要乱起来。
而经过这段时间,侯府的下人们多少猜到了,等夫人没了,这位便是下一任主母了。由此,待她不敢放肆。
徐瑶月每日打理府中事务,照料病重的姐姐和幼小的外甥,秦锦夜则到处请大夫,希冀能治好这只脚。
但他几乎将京城的大夫都请了一遍,甚至宫里的御医们都来府上为他会诊,结果仍然是悲观的——“侯爷脚上的筋脉断得太彻底了。”
秦锦夜由此心烦意乱,甚至将妻子怨上了——如果不是她非要出城看桃花,怎么会惹上贺知砚,他的脚怎么会残废?!
但他怨也白怨,因为韶音自从回来后就病倒了,卧床不起都是轻的,她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都很少,他怨不着她。
韶音一天清醒两三次,每次大约一刻钟左右,喝碗药、吃点饭,然后跟涵儿说说话。
主要是跟涵儿说说话:“母亲要休息,多休息就会好得快,涵儿不要担心,你要相信母亲。”
涵儿本来不信,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但是三四天过后,他见母亲吃得下饭、喝得进药,只是昏睡的时间多一些,渐渐也就生出了希冀,天天盼着她当真能好起来。
而在此期间,秦锦夜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诚然,他一只脚废了。但府上不是没有拐杖,不是没有轮椅,早都给他准备好了。
但他就是不想看到妻子。
至于徐瑶月,每日都往听雪堂去两次。晨间一次,问他睡得好不好,伤口还疼不疼。晚间一次,问他用药没有,吃饭没有,开解开解他,叮嘱他按时入睡。
每日两次,从无遗漏。
这一日晚间,徐瑶月为姐夫奉了安神茶,接过空杯子就要离去,忽然床间伸出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235章 嫡姐12 小别。
心头骤然一跳, 徐瑶月禁不住身子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然而声音涌到嗓子眼,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住,没有泄出一丝一毫。
她僵立在原地, 身子几乎绷成了石块, 一动也不敢动。
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紧接着,数道念头涌现在脑海——他为何抓住她?他想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不能叫住她, 非要捉住她手腕,来留下她的?
咚咚咚,心跳声急又快, 仿佛就响在耳边。
然而身后的人始终未言语。
只有手腕处,传来被握住的力道。
徐瑶月轻轻挣了挣, 没有挣开。
一瞬间, 心头如蔓延开了火势, 顷刻之间燎原。她顿时口干舌燥, 眼前发花,心跳快得几乎呼吸不上来。
“姐夫?”她颤着声音, 轻轻唤道。
握住她的力道猛然一紧, 徐瑶月的心也高高提起,然而下一刻, 男人的手却收了回去,又让她心头陡然一空。
“出去吧。”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含着掩不住的疲惫。
徐瑶月怔怔的, 两手绞在一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又不知怎么说。
停了片刻,没有等到男人更多的动作,她微微失神地迈开步子,往外走去。心神不稳,连茶杯都忘了放下,竟是带出了听雪堂。
“切!”
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屏息等了半晌,就等来了这个,灰灰满是不屑地发出一声。
韶音轻轻地笑。
“你笑什么?”灰灰不服气地道,“这可不算发乎情、止乎礼了!他抓她的手了!主动抓的!他没必要抓的,但是他抓了!”
跟那些她站不稳、他扶一把,她烫了手、他情急之下握住,他伤口疼痛、她情急之下捉住他的袖子等等情况不同!
这会儿没有“非故意”的因素!
他是故意的!
“那又怎么样?”韶音冷酷地说,“人家最后不是悬崖勒马,及时克制住了吗?你还想怎样?做人不要太苛刻,要宽容一些!”
灰灰差点就“yue”了。
太恶心了。
“你跟我说什么反话?我跟你站一边的啊!”它气急败坏地道。
韶音见它恼了,顿时不再逗它,说道:“我错了,我这不是太生气了吗?他们滑不溜手,叫人抓不住把柄。一怀疑他们,就是我心胸狭窄,心眼龌龊,才会看谁都不对劲。”
灰灰才不上当,冷笑一声道:“你还怕人说?”
那必然是不怕的。
只不过,他们如此清清白白,谨守名声,韶音反而不想来硬的。
不就是恶心人吗?跟谁不会似的。
“你傲娇的时候很帅哦!”她笑着道。
灰灰毫无提防,忽然被调戏了,一下子跳脚起来:“女人!别把对付别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是系统!跟你不是一个物种!你对付我是没用的!”
哼,别以为这样,它就会给她钱花。
灰灰对大魔王的提防和戒备是最高级别的,她一点点的反常都会被它列入警戒,此时毫不犹豫地将刚才那段记录删掉,放入回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