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韶音说道。
她的确有些不快。
但也仅此而已。
那边,苏浅灵对裴景彦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不打算将流音配给青墨、青砚中的任何一个。裴景彦无所谓,妻子管着内院,有什么事她说了算。
很快,韶音就被安排了。
苏浅灵不再叫她在跟前伺候,给她安排了针线上的活儿,让她在房里做事。
而后,开始召见庄子上的仆人,打算挑个能干的,将流音赏他做老婆。
这样一个娇娇俏俏的丫鬟,虽然没脑子了一些,但皮囊好就够了,如花似玉的老婆,给谁都会开心得上天,更加对她忠心耿耿。
她打的是一举两得的好主意。既不用看到一个妖妖娆娆的丫鬟在眼前晃,又能够收获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但韶音不爱被人关在屋子里。
累了,便会出来走动走动,或者在院子里跟姐妹们说笑两句,或者帮着往房里送东西,又或者外出跑跑腿。
前面几日,她挑选的都是裴景彦不在的时候。这一日,她挑了裴景彦在的时候,往房里送东西。
“这不是流音吗?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裴景彦看到她,随口说了一句。
韶音将东西放好,便抿唇一笑,福了福身说道:“奶奶安排我在房里做针线。”
“原来如此。”裴景彦点点头。
他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毕竟从前天天能见着她在屋里伺候,忽然有一日见不着了,颇有些奇怪。
说着,他端起茶杯,就要润润口。拿起来才发现杯子空了,韶音瞧见了,便上前去,为他续杯。
这是身为下人,最基本的眼力见儿。
裴景彦没觉得她机灵,只觉得理所当然,端起茶杯,缓缓饮尽。
待放下杯子,就见她拿着帕子在一旁擦花瓶上的灰尘。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她侧颜柔美,鼻梁秀气,五官精巧灵动,是个极具神韵的美人。
“可惜青墨、青砚没福气。”他心中暗道。
这么漂亮的美人,也不知谁有福气娶到手?他这样想着,目光在她乌鸦鸦的发鬓上扫过,忽然发现她头上的点缀很有些眼熟。
一时笑起来:“旁人总有些不同的花儿戴,怎的你头上只这一根珠钗?”
他几次见她,似乎总瞧见是这一根珠钗,竟没变过花样儿。
“二爷问这个呀?”这时,里间走过来一个丫鬟,跟韶音同屋的,名叫丹朱,笑着接话道:“她本就抠,现今二奶奶罚她三个月的月钱,更是舍不得买花儿戴了!”
韶音听罢,羞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面颊飞红,轻轻跺脚道:“你不要污蔑人。”
“谁污蔑你了?”丹朱掩口笑道,两眼亮晶晶的,看向裴景彦笑着说道:“二爷不知,她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买朵儿花戴。这回被奶奶罚了,只怕三年五年也舍不得花一个子儿。”
流音当然不抠。她只是很明白,自己生得好。若是再精心打扮打扮,指不定被人以为不安分。因此从来不买花儿戴,衣裳首饰也匮乏得厉害。
韶音这几天就在屋里念叨,被罚了,少了好些月钱,脂粉要省着用了,原本打算买来当零嘴的五香豆子、炒瓜子、蜜饯儿,也不能买了。
她念叨了好些回,同屋的姐妹都被她念叨烦了,这会儿逮着机会,就要说出来羞一羞她。
而韶音果真被羞得脸上通红,跺了跺脚,扭头跑出去了:“我去做针线了!”
她跑掉了,裴景彦的疑惑却没跑掉,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丫鬟问道:“二奶奶因何事罚她?”
“还不是银屏的事?”丹朱撇了撇嘴,“银屏不安好心,被二奶奶卖出去了。流音没脑子,倘若不是她糊涂,也不会被银屏发挥一场,二奶奶便罚她三个月的月钱,叫她长长记性。”
要说流音被罚,也有人觉得她冤枉。她是没脑子,但这场风波,也不是她想引起的。结果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真是飞来横祸了。
丹朱心里觉得她委屈,但是当着裴景彦的面,却不能说。否则,就有对二奶奶不满的嫌疑了。
“我知道了。”裴景彦点点头。
他素来尊重妻子的权威,从不在下人面前驳她的面子,因此即便觉得韶音委屈了,却也没在丹朱面前说什么。
只不过,他脑中不免想到那丫鬟傻兮兮的样子,想到那天被硬生生撵进书房里,却劝他好好哄妻子。又想到她平白无故遭连累,倘若不是他跟妻子发了通脾气,她也不会没了三个月的月钱不说,连婚事也飞了。
次日,他买了一匣子绢花,带进院子里,随手递给了丹朱:“旁人送的,拿去戴着玩吧。”
“多谢二爷!”丹朱好不开心,立刻笑着答谢,并招手叫姐妹们都来。
裴景彦走上台阶,回头一扫,不见韶音的身影,便道:“那个抠得三年不买衣裳的呢?平时不买就罢了,怎的白白得的也不积极?”
丹朱立刻唤道:“流音!流音!二爷喊你挑绢花呢!”
第302章 牺牲品8 纳妾就纳妾。
韶音应声从屋里走出来。缓步踱到丹朱身边, 冲她抿嘴一笑,伸手从匣子里挑了两支绢花。
裴景彦十分大方,数量买得多,一人两支, 还有剩余。她没有多拿, 只挑了两支喜欢的。
“谢二爷赏。”将两支绢花捏在手里, 转过身去,朝台阶上的裴景彦福了一福。
少女身段娇柔, 面上盈盈含笑,春日灿烂明媚的阳光打在她的脸颊上,直是艳如桃李, 娇美动人。
在屋里听到动静,扶着丫鬟的手走出来的苏浅灵, 刚刚站在丈夫身边, 便看到院中那道娇美的身影, 顿时间犹如被刺痛了眼睛, 猛地掐住了手心。
她虽叫这个丫鬟待在房间里做针线,但谁想到丈夫会记起她, 特特叫她出来也挑一份?
“怎的突然想起买绢花?”她若无其事地笑道, 转头去看丈夫。
心中暗忖,不知是谁在丈夫面前碎嘴子?否则, 丈夫从何得知,三年五年不买衣裳的话?
裴景彦虽也觉着院中的丫鬟生得好看, 但是只看了一眼, 便收回了视线。闻言一笑,说道:“旁人送的,我是用不着这些, 便拿来给她们玩。”
他没有说,这是他买的。也没有说,是为了弥补一下愧疚。毕竟,是因为他跟妻子发脾气,才引起妻子大怒,处置了银屏不说,连流音也遭了连累,平白失去三个月的月钱。
“原来如此。”苏浅灵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仿佛仅仅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多问一句。
然而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一下下从韶音身上扫过。韶音谢过裴景彦之后,便在院子里跟姐妹们比较着手里的绢花,闲话说笑着。既没有刻意妩媚,也没有有意招展。
但是好看的人,哪怕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都是好看的。何况她浅浅笑着,促狭笑着,活泼灵动地逗一逗身边的姐妹?
苏浅灵盯着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刚才丈夫特特叫她出来挑绢花,微微抿起了唇。
她倒是没有勾引丈夫,丈夫也没有瞧上她。但是天长日久的,人心怎么说得清楚?这丫鬟妖妖娆娆的,哪天丈夫忽然觉得她入眼了呢?
早早将她打发出去为好。苏浅灵心中想道,迅速圈定了几个人选。
“她在算计你。”灰灰注意到了,提醒道:“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韶音正帮丹朱簪花,闻言笑容不改,随口回答道:“知道了。”
“真奇怪。”灰灰却又说道,“她明明听到男主单独点你的名字了,应该吃醋大闹的,她怎么没闹呢?”
看上去就跟没有这回事一样。
韶音笑了笑,说道:“她担心是真的啊。”
从前苏浅灵闹,其实是因为她心里清楚,那不是真的,所以尽情地闹。但是当她感觉到危机,意识到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不仅不会闹,反而还会藏着掖着,装作没有这回事。
“哦。”灰灰若有所悟。
一人两支绢花,还剩下四支,没有人再挑了。放回匣子里,由大丫鬟丁香捧着,准备收起来。
裴景彦瞧了一眼,说道:“怎的还剩下了?几支绢花而已,都分了。”
丁香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苏浅灵,笑着说道:“二爷大方,要给咱们全分了,奶奶的意思呢?”
苏浅灵瞥了裴景彦一眼,说道:“二爷如此大方,我又岂可小气?叫人瞧见了,没得说我配不上咱们二爷。”
丁香便掩口笑。
其他丫鬟们也吃吃地笑。
这是两位主子惯用的打情骂俏的手段了,她们再熟悉也不过了。
裴景彦也好笑道:“谁敢说?我撕了他的嘴!”然后抬了抬下巴,“去去去,拿去分了,别寒碜你们主子。”
丁香便拿去分。
这绢花做工精致,花样新颖,没有二三十文钱买不到的,没有人会嫌多。
几乎是她刚刚走下台阶,就被姐妹们包围住了:“我要那支黄的!”
“紫色的给我罢!”
一转眼,四支绢花被分掉了。
韶音从头到尾没有上前,手里握着两支绢花,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似是很知足的样子。
裴景彦买这一匣子绢花,便是为着她。谁知,她倒是好,不争不抢,白费他一番心思。
妻子说得不错,这丫鬟实在不是个好强的性子,过于与人无争了。
他眼底流露出几丝怜惜,好巧不巧,被心思敏锐的苏浅灵发现了,立即掐紧了手心!猛地偏头,往他看的方向扫去。
这一看,正看到了韶音。只见她懒洋洋的,并不动弹,不争也不抢,看上去憨乎乎的。
好啊!苏浅灵脑中如被雷劈,还当她是个好的,原来是个憨面刁!这样妖妖娆娆的、神态娇憨的、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不就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吗?
她心中暗怒,顷刻间给韶音定了“心机深沉”的罪名。本来圈定的几个人选,很快划掉大半,只留下来两个。
她的神情变化过于细微而快速,没有被别人注意,却没有瞒过灰灰。
“她真的要搞你了!”它提醒道,“你认真一点!”
韶音认真不起来。
“她能怎么搞我?把我嫁人?”后宅的手段,不就那么些?
她现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丫鬟,苏浅灵不能打死她,也不能胡乱卖了她。主子做事,也要讲个道理,不能随随便便发作人,否则传出去名声不好听。所以,苏浅灵最多把她打发出去,嫁个恶心的人。
“让你勾引男主,你不肯。你到底要怎样?”灰灰搞不懂她要做什么。
韶音挑起眉头:“我要当搅X棍啊!不是跟你说过?我要看他们两个吵架!”
他们不是爱闹吗?拿无辜的人做筏子吗?祸害了无辜的人,他们自己倒是和好了,甜甜蜜蜜地过下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恶心。”灰灰皱眉。
韶音轻轻一笑,拿着两支绢花,回屋里继续做针线去了。
苏浅灵的动作很快。不过两日,便为她定下了人选。是一个庄子里的管事的儿子,长得其貌不扬,才干也没有多少,性格更是不必说,他在智商方面稍微有些不妥。
并没有到痴傻的地步,只是较常人而言,稍稍有些迟钝,脑袋不怎么灵光。
“此人性格率直,以后你嫁过去,他会对你一心一意的好,不会跟你耍心眼、欺负你。他老子娘也都是勤恳能干的人,并不刻薄要强,你嫁过去只管给他们生个大胖小子,少不得你的好日子过。”
苏浅灵将韶音叫过去,这样对她说道。
韶音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绞着手指,磕磕巴巴地说:“奶奶,不是要将我许给,许给青砚吗?”
苏浅灵眉头一蹙,随即展开,淡淡地道:“你自己什么路数,心里没数?青砚有出息,他娘又要强,你以为看得上你?”
韶音听了,顿时眼泪汪汪的,好不委屈。
她不言语,但是仿佛在指责:“你明明答应过我的,青墨、青砚随我挑。”
“你以为我没有递话儿过去?”苏浅灵陡然拔高声音,拍了下桌子,“但你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银屏的事,你不记得了?我才露出话头,青砚娘当即摆手,你叫我怎么说?”
韶音垂着头,含泪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但凭奶奶安排。”
见她从了,苏浅灵这才收了厉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恢复往日的温和:“你也别哭丧着脸,仿佛我害你似的。你毕竟跟在我身边好些年头,我怎么样也要把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实在是你……但凡你的脑子有你的脸蛋一分强,青墨、青砚还不是随你挑?如今,这已是对你最好的了。”
“是,奴婢记住了。”韶音吸吸鼻子道。
苏浅灵看不得她娇滴滴的样子,微微沉下脸来:“嗯,出去吧。”
“是,奴婢告退。”韶音抹着眼泪出去了。
苏浅灵一时又怀疑起来,她究竟是真的没用,还是装出来的?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不可能更改。再说,那个管事很能干,最大的心事就是这么个儿子,苏浅灵给了他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全家人把她当祖宗奶奶供起来,一个丫鬟不值得她出尔反尔。
两日后。
裴景彦从外面回来,往内院行去时,远远就看见一道身影坐在水池边。
瞧着身形纤纤细细的,绰约动人,裴景彦尚未认出是谁,但心头却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而当他走得近了,看清那人果然是流音,顿时笑道:“好个丫鬟,不在院子里做事,居然跑来这里躲懒——你哭什么?”
他原是同她玩笑一句,然而待她慌慌张张站起来,低头冲他行礼时,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满面泪痕!
“奴婢,奴婢不是成心躲懒。奴婢刚刚给大奶奶送了花样子,才,才坐了不到一刻钟,求二爷莫治奴婢的罪。”韶音慌乱地道,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奴婢这就回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