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裴景彦叫道,眉头微微皱着,“我是问你哭什么?”
他若没见着,也就罢了。既然见到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哭,且哭了快一刻钟了,少不得问一句。
“没什么。”韶音低下头,忍着哭腔说道,然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这种手段低劣极了,同性一眼就能看出猫腻来。但裴景彦没看出来,还觉得她性格柔弱,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委屈,又不敢同人说。
“瞧不起二爷?”他沉声道,“问你也不说,是打量着二爷不能给你出头?”
韶音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随着她摇头,清亮的泪珠被甩飞,衬得她苍白的小脸,红通通的鼻头,更加的可怜可爱。
仿佛被他吓到了,不敢再瞒着了,她忍着委屈说道:“是,是因为二奶奶给奴婢指了婚事,再过半个月,奴婢就要嫁人了。奴婢舍不得,舍不得二奶奶,舍不得二爷,舍不得姐妹们,才……”
妻子要把她嫁出去?这让裴景彦有些意外。
不过,妻子的决定总有她的道理,因此没说什么,只安慰了一句:“你是咱们府上出去的,得空了便回来瞧瞧,又不是不允你们回来。”
韶音低着头,点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到此时,她已是不哭了,福了福身,说道:“奴婢回去做事了。”
转过身,一路小跑回去了。
裴景彦则是慢慢往前走。待进了院子,也没着急问苏浅灵,而是吃过晚饭后,夫妻两个对坐下棋时,随口问了句:“流音的婚事定下来了?”
“嗯。”苏浅灵捏棋子的动作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答道。
裴景彦便又问:“指给谁了?”
苏浅灵捏着棋子的动作顿时一紧。换作往常,她定要问他:“二爷如此上心,莫非她是二爷心尖上的人,二爷舍不得她嫁人?”
但是此刻,她保持着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地落下棋子,说道:“庄子上一个管事的儿子。”
“嗯。”裴景彦点点头,不再问了。
苏浅灵见他没再问,不禁松了口气,心中暗道,把流音嫁出去真是做对了。瞧二爷对她似乎上了心,前儿带了绢花回来,不忘让她先挑,现在她嫁人的事也如此上心。
裴景彦嘴上没问,私底下却遣人去打听了,那个管事的儿子人品如何。
原本他对这些事情也不上心的,但流音过于美丽,又过于软弱,还差点给青墨、青砚做了妻子。又在他面前落了回眼泪,他便想着,打听打听,看看她要嫁的那人如何,是不是个好人。
他并非不认同妻子的眼光,而是担心妻子被人糊弄,毕竟她只是个内宅妇人。
结果,打听出来的情形,令他惊愕不已!
“二爷说的什么话?什么傻子?”被问起来,苏浅灵的脸上再也撑不起笑意,坐在窗边,面覆寒霜,冷冷地道:“陈管事的儿子只是过于率真,待人赤诚罢了,是难得的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我将他说给流音,也是为她好。”
“她全无城府,心眼又少,若是嫁给别人,少不得被人糊弄、欺负。我给她安排这一桩婚事,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到了,二爷却来质问我,是什么意思?”她直直看向裴景彦,目光如针,“二爷还特地去打听了!是信不过我?”
“还是说,二爷其实心里早已有了那丫鬟,只是不肯承认,也不好意思说,才总是拿她与我吵嘴?”她冷笑一声,满眼讥讽神色,“若是如此,倒不如我做这个恶人,我直接将流音给二爷好了!”
灰灰听到这里,顿时支棱起来了:“来了!来了!又开始了!”
韶音也满脸瞧好戏的样子,听着它转播。
那边,裴景彦用不敢相信的神情看着妻子,不禁说道:“那是个傻子!他若不傻,怎的二十好几,也没有娶到妻子?”
难道别人都是傻子吗?不知道他是个良人?白白放过他,让他打光棍到二十好几?
况且,裴景彦听下头的人说了,那陈管事的儿子,长得其貌不扬,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拿得出手的。非要说的话,他有个好爹,是庄子上的管事!
但,流音也不差啊?她是裴家大房二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配谁不行,非得配个傻子?
至于说什么被糊弄、欺负,府里好些小子都没娶老婆,挑个老实的将她嫁过去,以后还在府里做事,难道还怕人欺负她?
裴景彦只觉得说不过去。
“哈!”苏浅灵顿时笑了一声,眼神讥讽又怨恨,还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二爷为个丫鬟来责问我,看来果真叫我说中了,二爷心里是瞧上她了吧?”
她赌气地道:“二爷既瞧上了,要过去便是了,何至于为了一个丫鬟,来与我为难?”
说着,脸上露出悲凉来:“难怪人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新人还没成为新人,我这旧人便没了位置。”
别过头,落起泪来。
裴景彦从前没少因为这种事跟她拌嘴,也没少哄她、表心意。
但这一次,他没有哄她,反而十分冷静地问道:“你将她嫁出去,是担心她引诱我,是不是?”
被戳破心事,苏浅灵浑身一僵。随即,她硬邦邦道:“二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呵。”裴景彦自嘲一笑,此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失望,有心痛,更觉得不值。也有些心灰意冷,还有些怨恨,看着妻子的后背,说道:“我妻贤良,我心甚慰。既你几次三番要我纳了她,那便如了你的意罢!”
苏浅灵顿时浑身僵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睁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第303章 牺牲品9 专业劝架。
“如你所愿, 我这就纳了流音。”
男人说道。
说这话时,他狭长的眼眸微垂着,墨色瞳仁不含一丝温度,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出几分锋利和冷硬来。
苏浅灵的瞳孔蓦地缩紧, 手指也紧紧攥起, 眼睛睁得滚圆, 呼吸都屏住了,声音像是从狭窄的缝隙里拼命挤出来:“你, 你——”
“这么震惊?”裴景彦看着妻子无法接受的表情,心中一刺,他用力按下了, 没有表露出来。
袖袍一拂,一只手负在身后, 嘴角带着几分嘲弄, 垂眼看着妻子说道:“难道不是你一次次提出成全我吗?”
说出这话, 他心里既有疼痛, 又感快慰。
妻子一次次试探他、质疑他、不信任他。认为一个略有姿色的丫鬟,便能引诱他。
在她眼里, 他就是一个贪花好色、背信弃义的小人?!裴景彦心中愤怒又失望。
看着丈夫有别于往常的反应, 苏浅灵的脸色“唰”的褪尽血色,知道事情大了。仰头看着男人, 眼睫剧烈扑闪着,唇亦颤抖着, 但喉咙似被堵住了, 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说话?你是同意了?”裴景彦明知妻子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问道。
她怎么想到,要将流音嫁给一个傻子?这是跟在她身边多年, 没有犯过错的丫鬟。仅仅因为她略有姿色,可能引诱他,就要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她之前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她,为她寻个“好小子”,这就是她挑了又挑的结果?青墨、青砚都不合适,只有陈家的傻儿子合适?
当初要将流音嫁人,或许妻子就在提防这事了。裴景彦并不气这个,她高兴就好了,能够少一些吵闹,他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那是一个傻子!
裴景彦简直不敢深想。
“好,好,好!”苏浅灵连道三声,脸上满是心灰意冷。丈夫的冷漠和毫不退步,令她手脚冰凉,一颗心都冷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令她无法思考,也不敢赌气,以免说出覆水难收的话,只道:“二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声音哽咽了下,她低下头,忍了忍,才道:“我都听二爷的。”
她这副模样,就像是淋了雨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惹人怜爱。
裴景彦最见不得她这样,直是又爱又气。
以前每次见到,总要忍不住妥协,走过去哄她。这一次,他亦是如此,忍不住就想坐过去,抱着她,叫她别哭了。
但是,最近争吵的次数过于频繁,他忍不住想道,难道以后都要如此吗?还要这样闹多少次?
他已是说出“纳了流音”的话,以她的性子,过后还不知如何翻旧账。
“你是答应了?”他垂眼看着她问。
苏浅灵张了张口,想说,她答应什么?她怎么可能答应?她此刻气得直打哆嗦!
眼泪“唰”的掉下来,她甚觉屈辱,抹了抹泪,偏过身去,侧对着他,心灰意冷地道:“我不答应有用吗?二爷既开了口,我总是阻拦不住的。”
裴景彦刚刚熄灭的怒气,“噌”的又涌上来!
她为何不能好好说话?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不许你纳妾!”难道不好吗?
偏要这样,脸上满是伤心,嘴里却说着贤德的话!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否则,不至于连句心里话都不敢跟他说!
“好,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便这么定了。”他的火气也上来,扬声朝外喊道:“流音!”
韶音正在屋里做着针线活,忽然丹朱进来,对她说道:“二爷、二奶奶叫你呢!”
“哦,好。”她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匆匆往外走去了。
迈上台阶,跨入门槛,朝窗边一站一坐的两人福了福身:“二爷,二奶奶。”
“你可愿跟了我?”裴景彦见到她进来,只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到妻子的脸上,声音又冷又沉。
苏浅灵仿佛不知他在看着自己,紧紧抿着唇,手里死死绞着帕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到的韶音,顿时瞪大眼睛,表情惊愕不已。
随即,慌乱浮上脸庞,她连连摆手:“不,不,奴婢不敢,二爷莫,莫开奴婢的玩笑。”
她生得好,这样睁圆眼睛,一脸惊愕又带了恐慌的样子,让裴景彦心里微微软下来。他和妻子再怎么争吵,也不该牵扯旁人进来。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头存在一秒,接着他便道:“二爷没开你的玩笑。如何,你可愿意?”
说这话时,他看着的人仍旧是苏浅灵。
“呸!”灰灰忍不住唾弃,“不要脸!无耻!就知道拿别人做筏子!”
这事显然是不可能成的。男女主之间,感情好得很。等他们又和好了,韶音会是什么下场?
剧本上,流音一点点心思都没有,都落得个“难产而死”“老公再娶”的结局。而韶音引得裴景彦亲口问“你可愿意跟我”,还不被苏浅灵往死了记恨?
韶音睁圆着眼睛,看看裴景彦,又看看苏浅灵,表情从恐慌、懵懂,渐渐转为若有所悟,随即她掩口轻轻笑起来,说道:“二爷真是,吓了奴婢一跳!”
她一笑,原本垂眼端坐,不听不看不理的苏浅灵,猛地抬起眼睛,锐利的目光朝她刺来。
韶音却仍是笑着,说道:“二爷和二奶奶闹气,做什么抓我们无辜的人吓唬?”
她先是看了裴景彦一眼,而后看向苏浅灵,笑意盈盈地道:“我不知两位主子因着什么闹气,但我心疼二奶奶,爷们儿心粗,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二爷若是哪里惹了您不快,您可不要伤心,气坏自己的身子就不值了。”
又看了裴景彦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柔柔美美的,掩口笑道:“何况,二爷待您的心,那是天底下长眼的活物儿都看到了的,莫说横插一人进去,便是连粒砂子都塞不下去的,您二位又何必拿奴婢捉弄?”
裴景彦听着她一番话,心里好不舒服,简直像是泡在暖融融的温泉里。
听听!就连这么个没心眼的憨丫鬟,都知道他待她一心一意!妻子却总是疑他的心,不相信他。
他这样想着,不免朝妻子看去。
苏浅灵原本看着韶音又说又笑,还对丈夫笑得狐媚,心里便不痛快。这会儿见着丈夫因她一番话,明显神情好转起来,更是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呵!”她冷笑一声,不成熟的话不受控制地从嘴里吐出来,“我就说,她是个好丫鬟,如此温柔解语,懂得二爷的心,二爷纳她准没错儿!”
裴景彦本来已经稍稍消了气,因为韶音说的就是他的心里话,他满以为旁人都这样说了,能叫妻子看得更清楚一些,谁知——
失望,恼怒,心灰意冷。
他死死抿着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妻子,等着她露出懊悔来,却见她骄傲地别过头去,理也不理他。
“好——”裴景彦气极,当下就要说出纳了韶音的话。
然而韶音先一步开口,双手摆动着,劝架道:“二爷、二奶奶,你们不要赌气了,奴婢人微言轻,说话也不会,但奴婢知道,您二位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二奶奶心里爱着二爷,二爷心里只有二奶奶,不要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叫人听了怪难受的。”
裴景彦听着舒坦。瞧瞧,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偏妻子疑神疑鬼,一次次闹个没完!
与此同时,他看着憨乎乎的,没什么心眼的丫鬟,心里涌出一丝愧疚来。她认为他们是重情重义的人,可不知道她眼里重情重义的二奶奶,因为疑心她、防备她,才将她嫁给一个傻子。
“呵!”苏浅灵是女人,女人最知道女人,这番莲言莲语听得她都要吐了。偏偏丈夫根本没有听出来,还觉得她说得对,只觉得一股股火气往上窜,不禁冷笑道:“我与二爷如何,也是你能说的?”
锐利的目光看过去,喝道:“掌嘴!”
二爷听不出来,打量她也听不出来吗?当着她的面,就敢使狐媚伎俩!苏浅灵盯着那张如花似玉、妖妖娆娆、装模作样的脸,眼里迸出小刀子似的锋利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