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女人最懂女人,长公主这般冷淡侯爷,明显就是心冷了。她出身尊贵,性情刚硬,不知今日能否跟侯爷谈妥、和好?
韶音被抱出去逗鹦鹉,灰灰向她转播屋内的情形,她却道:“不必。”
那是她母亲,她不去探听她的私事。
灰灰愣了一下,刹那间察觉到什么,处理器飞快运算起来。
不过片刻,便得出一个结论——
她看着很坏,但是对认可的人很好。
程序运算的结果,是一串长长的名单,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她的儿子,她的家人,她的追随者,到第二个世界,她的哥哥,她的朋友,包括她和平分手的前男友,以及第三个世界……
很长的一串名单。
全是她遇见过的人,后面缀着她为他们做过的事。
一时间,内核温度升高,灰灰激动起来!
什么意思啊?!
她不认可它吗?!对别人都好,为什么对它苛刻?!
它不值得她对它好吗?!
它很生气,忿忿不已。
前世她对陆璐,那叫一个心肝儿宝贝地哄。这一世对长公主,也是极尽尊重,连听她的私事都不肯。
它好歹陪伴她这么久了,她一声心肝儿都没喊过它!
灰灰生气了,不再理会她,当然也不去转播。
屋内,气氛冷得像冰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靖安侯很是不解,明明方才她待他只是冷淡,但是女儿被抱出去后,她待他简直不加掩饰的嫌弃,就连头发丝都透着嫌弃,“我几时得罪你了,你倒是与我说说?”
长公主懒得看他。
拿起茶杯,缓缓润口。
靖安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直男,好歹夫妻一场,同床共枕十年,他对她的脾气还是了解的。
“当初我问你,你是点了头的。”他被她的态度弄得心里烦躁,“如果你这般介意,当初为何点头?”
长公主短促地笑了一声。
有自嘲,有讥讽。
“我若不点头,你以后就不纳妾了吗?”她偏过头来,目光平静,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你这次听了我的,往后呢?十年后,二十年后,你再不会提了吗?”
她介意,但是又能怎样?
他想要儿子继承香火。
她今日否了,明日呢?后日呢?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后呢?他总要再提的。
“你——”靖安侯对上她仿佛看透一切的清锐目光,想要辩解,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顿了顿,他道:“你既然点了头,何必又这样?”
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况且,是她不能生,而他守了她十年,才提出了纳妾的事。
他给足了她耐心和包容。
靖安侯这一刻有些怪她。
怪她不体谅,小心眼,跟他闹。
长公主察觉出他的怨怪,心里一痛。
这是曾经憧憬过的人,如今他变得不值得,那些放出去的憧憬便掉头回来,化成一根根尖刺,深深扎在她的心上。
她心里痛着,端着茶杯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吸了口气,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闭上了。
她不言语,脊背却愈发挺得值了,冷傲而高贵,透着天家公主高高在上而不容侵犯的凛然。
这是完全将他隔绝在外了。敏锐的靖安侯立刻察觉出来,不禁头疼。
她跟他闹一下,他怨怪她。但她闹得厉害,他又怕了。
“你不要恼了。”他缓下声音,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肩头,“如果你不喜她们,待孩子生下来,我便将她们打发走,行不行?”
靖安侯并不贪色。
他于女色上面并不贪婪。给他一幅名画,一块上好的砚台,都比一个美人更讨他欢心。
他只想要儿子。
有了儿子,他就将张氏她们打发走,并且保证不再碰别的女人。
他以为这会哄好妻子,没想到她蓦地起身,将他搭在她肩头的手臂甩掉,往前走出两步,一副嫌弃他触碰的样子。
面上冰雪凛然,一点松动都不见。
“不必。”她冷冷地说,“我并不在意。”
她不在意的是什么?不是张氏,不是孩子,而是他!
“你闹什么?”靖安侯跟着站起来,也恼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他又没有怎么样!
从头到尾都是她不能生,他想要儿子继承香火,也错了吗?
他都说了,将张氏她们打发走!只有一个孩子而已,她连个孩子也不能容?!
长公主缓缓扬起下巴,轻慢地打量他。
那是靖安侯所没见过的傲然与轻慢,她这样打量他数个来回,才轻轻吐出一句:“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靖安侯愣住。
犹如一道巨雷响在耳边。
“你说什么?”靖安侯怀疑自己听错了。
长公主轻笑一声。
绷着的神情松快了两分,仿佛刚才那句话说出口后,打破了什么。
她由此解脱出来。
心情越来越轻松,笑意逐渐明亮:“我说,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袖袍一拂,一手负在身后,扬起下巴,姿态傲慢:“我爱你时,你是丈夫。但你现在不值得了,于我而言,便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人而已。”
不顾男人惊怒交加,难看不已的脸色,她轻轻一笑。目光逐着他风仪不减,仍旧俊俏的容颜,缓缓启唇,字字诛心:“你老了。”
他不仅被人碰了,而且老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满腔抱负的清傲少年。
他现在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爱的?
“你尽管守着你的张氏,你的儿子。”她说,“我会有值得喜欢的少年郎,还有贴心的女儿。”
“齐郎,就此别过。”
第88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6 真面目。……
说完, 她转身出去,就要去找女儿。
音音被抱出去玩了,她好一会儿没见到她了,心里有些不安。这是拐子那事之后落下的毛病, 她不能离她太久。
刚迈出一步, 手腕就被捉住了。
“你等等!”身后, 传来低沉的一声。
长公主转头,就见男人双目沉沉, 紧紧盯着她。她微微扬眉,倒也没恼:“你有何话要说?”
对这件事,她如何想的, 已经说了出来。他有什么想法,她也给他说话的机会。
靖安侯却不知说什么。
薄唇抿成一条线, 整个人现在是懵的。
他不能想象, 不能理解, 更无法接受, 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他原以为, 她只是有些介怀, 不高兴,在使性子、闹脾气。
毕竟, 这才多大点事?
不就是纳两个妾,要个儿子吗?
他与她成婚十年, 不曾纳二色, 一心守着她,与她相敬相爱。如今,不就是纳个妾吗?
他并没有移情, 也没有将旁人放在她之上,只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他想要个儿子而已!
仅此而已!
当初他提起,她没吵,没闹,应了下来。他以为……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你不要胡说!”他攥紧了她纤细的手腕,终于开口,声音沉沉的,“若你如此,叫我的脸面往哪放?”
他的妻子是公主,但他本身极有才学,同僚们与他来往,也是冲着他的才学。他从不以驸马自居,有着自己的骄傲。若她养了面首,传了出去,叫同僚们怎么看他?!
“你问我?”长公主诧异地看着他,“你纳妾时,可顾着我的脸面了?”
她今年二十八岁,纵然子嗣艰难,但未必不能再生育。可是他纳了妾,别人只当她不会生。
没有人敢放在台面上讲,但人心不可控,别人心里会怎么想她?
“我——”靖安侯语塞,张口想说什么,但是对上她清亮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长公主笑了一下。
挣出手腕。
“你不纳妾,别人并不会笑你无子,他们或许会同情,或许会唏嘘,但绝不会笑你,反而会羡慕你我恩爱,夫妻情深。”长公主淡淡地说,意味索然。
他不纳妾,他们两个谁也不会被笑话。
可是现在,谁都没有面子。
他将被私下笑话妻子养面首,头顶一片草原。她则被笑不会生,长公主又怎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你,你早先怎么不拒绝!”靖安侯想到那场面,想到那窃窃私语,想到那一道道异样目光,便觉得脸上烧得慌,不禁恼羞成怒,“你一早说,我一定不纳妾了!”
他怨怪,她有不满却不说开,将局面一下子弄成这样。
如果她早说开,他就——不纳妾了!
儿子?他固然想要。但比起现在,妻子冷了心肠,还要养面首,他损失大了!
他们夫妻正值盛年,他三十,她二十八,将来未必不能生。
他究竟着急什么?
靖安侯有些后悔了,低下头道:“是我的错,我心急了,你要我如何做,才能消气?”
他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
他愿意补救。
男人服了软,刚才还恼羞成怒,这会儿却低声下气。长公主看着他,并不言语,然而眼神逐渐变为轻蔑。
那是足以让任何人炸毛的轻蔑。
仿佛他是什么污了她眼睛的垃圾。
“你——”靖安侯心里一沉,正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早说?”长公主缓慢开口,“从你开口的一刻起,你已经不值得了。”
他不值得她去爱了。
那时不拒绝,只是她本能地要面子。
她是长公主,她不会让自己落得一个小心眼、不容人、不通情达理的评价。
现在想想,那只是流于表面的想法。真实的原因,其实是她嫌弃了。
她从小就是骄傲的,属于她的东西,只要被人碰了,再喜欢也不会要了。
靖安侯跟那些东西都不一样。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而且跟她感情深厚。
但,也没什么不同。
他已经不够好了。
“仅仅因为开了口?”靖安侯听懂了她的意思,满脸不可思议,“你未免也太苛刻了!”
那时他还没纳妾,仅仅是开了口,她就将他放弃了?!
“是。”长公主承认得很痛快,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她敢做就敢认,“你可以在心里想,随便你怎么想,但只要你说出口,就不同了。”
“你,你竟如此冷酷?!”靖安侯又惊又怒,简直不能接受,“你的心肠是如此冷酷的?!”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纳了妾,她心性骄傲又刚强,一时过不了这个坎。
他万万没想到,从他开口的一瞬间,她就——
“我不信!”他怒道。
若是如此,他在她心里算什么?
如此轻易就被放弃,他到底算什么?
靖安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自己在妻子的心里,竟然是如此轻易就被放弃的存在。
然而长公主眉头都没动一下,冷清又漠然,竟连多说一句都不屑。
他心里如坠了块冰,又沉又冷,仿佛连血液都不流动了。
“那音音呢?”他听到自己冷冷地说,“你不为她着想?”
长公主神情动了动,朝他看过来。
获得了她的注意,靖安侯的思路活跃起来,一句接着一句:“你如此放纵,将音音置于何处?叫别人如何想她?日后音音中意的少年郎,倘若不喜欢你的作风,对她不假辞色,她会不会伤心?”
他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惊愕,心下痛快,越说越流畅,神态中带了点咄咄逼人:“她伤了心,会不会恨你?!”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靖安侯的脸被打得一歪。
长公主面若冰霜,眼底寒光一片,抬手指着门外:“滚出去!”
火辣辣的痛楚从脸上传来,靖安侯这才懊恼失言,他不该那么说的,他原意不是如此,他搞砸了。
“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放在心上。”他低低说了句,撩起袍子匆匆走了。
长公主面色难看,伫立良久,忽然踉跄一下,倒退到榻边,摇摇晃晃着坐了。
眼底浮现一层水光。
轻轻喘着,纤长的手指渐渐蜷起,越蜷越紧。
那句“她会不会恨你”,像是一声魔咒,盘旋在她脑中,令她不愿理会又无法不理会。
靖安侯很了解她。到底是枕边人,他深知她的弱点在哪里。
他跟她曾经丢弃的物件儿,差别就在这里——那些物件儿丢了就丢了,他却回过头来咬她一口。
多年的夫妻情,即便决定丢掉了,但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放下的。
长公主很是伤心了一会儿。
若是不再寻喜欢的少年郎,如了他的意,她不甘心。
他如此对她,使出攻心之计,将她当敌人对待,丝毫情面也不讲,她也要将他的脸面踩在脚下!
韶音很快发现,她的课业变重了!
本来每天只有两个时辰上课,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但是现在,晚上也加了一个时辰!
她才五岁啊!
天哪!
而且,长公主的态度也变严厉了,从前她懒散些,长公主最多嗔她几句,但现在却会压着她学习,不许她偷懒!
天哪!
韶音都惊呆了!
她五岁的小爪子,承受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