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这场政变,起的悄然无声,灭的也无声无息。
这场暴风雪,终是在元月初七消停下来了。
连着三日全城宵禁,地毯式的搜索捉拿叛军,严加审讯,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
显国公府内,杂役忙着清理院内积雪。
正院里,魏氏捏着帕子守在厅里,心中一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想到今早老爷同自己讲出的那番话,魏氏心里便酸楚不已,可细细想来,自己嫁了半生的男人,真真是个有担当,有血性的汉子。
想起当初,一纸太后懿旨,她以续弦的身份嫁进了显国公府。
早在没入府时,她便听说那逝去的洛氏是个绝世美人,勾走了多少汴京权贵爷们儿们的心。
当时的汴京贵女圈中,无人不嘲笑她命惨,好好一个纯臣清流家的嫡女,被指给了个没了身份的皇室宗亲。
她因此哭过,也忐忑过,待大婚当晚,第一次见孟文禹时,他带着才刚会走路的子思立在门口,温和的看着自己,对她第一句话,她永远记得。
他一身喜服,耀眼夺目,他眉眼柔和,言之切切道:“文君,委屈你了。”
她从未见过这般温柔如水的男子,那一瞬,慌乱不安的心顿时软下,他起身走到他同孩子的身边,将步脚摇晃的子思抱了起来。
她回以柔柔一笑,低声道:“爷,妾身心甘情愿,不委屈的。”
婚后孟文禹没有待她半分不好,甚至在府内,她从未听下人或夫君再提起过洛家人。
这些年,她只当夫君将洛瑜深埋于心底,自己也悄悄吃过些闷醋。
但夫君洁身自持,从未有过旁人,渐渐的,她也没了这些妒忌的心思。
但今日听了孟文禹讲明赵家,孟家,洛家恩怨后,魏氏才知晓,原是她男人为了守住忠臣之后,才舍掉皇室身份与富贵荣华。
又将子思小心呵护,抚养成人。
屋外香菱轻声叩门禀报,将魏氏的思绪拉了回来,听香菱说,老爷同子思一齐回来了,她赶忙起身相迎。
几日不见,子思身着浅蓝色直裰,面色憔悴,紧步跟在老国公爷身后。
走在前面的孟文禹面色肃冷,明显在不痛快。
魏氏深知她男人脾性,赶忙遣了香菱去叫些温水和小食。
她起身走上前,迎着二人进了屋。
老国公爷一声不吭的坐下,孟西洲躬身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这两日让母亲受惊了。”
“皇宫内的事可是都处理妥当了?我听你父亲说,这两日是你代为处理朝政,群臣可有微词?一切可还吃得消?圣上龙体又如何了?”
“回母亲话,政务有太师同中枢几位重臣辅佐,并不吃力,圣上此刻能下床小走几圈,已在康复中了。”
魏氏点头,“圣上天龙护体,幸得圣上心口偏了二指,否则不堪设想……”
话音未落,听坐在一旁的老国公爷讥讽道:“圣上?”
他没好气的瞥向孟西洲,“你不是认了那个皇帝爹了么,怎么不改口叫父皇?”
“老爷!”魏氏眉头一蹙,拉着孟西洲走到一旁,温声道:“子思勿要放在心上,你父亲他就是这般孩子脾气……”
“母亲放心,儿子知晓。”
“那就好。”
孟西洲垂首,沉声道:“子思心里明白,父亲母亲是如何期许儿子的,如今朝堂动荡,百姓不安,孟棠嬴及其叛军余孽尚未清剿干净,儿子实在无法袖手旁观。若无父亲母亲敦敦教诲与温柔相待,儿子不会有今日这番成就。”
魏氏擦了擦泪,为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低声道:“我们啊,就是舍不得你……都这么大了,如今又这样有出息,母亲欢喜都来不及,只盼着你日后平安顺遂。”
“今日搬去东宫,诸事小心,可不要再跟往日一般莽莽撞撞,不珍惜身子,让我们再担心,到时候……咱们见一面可就不么容易了……”
魏氏眼泪止不住的落,她侧过身子,小声低泣。
“是,母亲,儿子谨记。”孟西洲眼眶一润,下跪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又扭向老国公爷那一侧,再次磕了三个头。
老国公爷闭着眼,铁了心不打算看他,谁知手背一痛,魏氏悄悄掐了他一下。
“陛下已经让子思认祖归宗,立为太子,又为洛氏一族的冤屈平反,这是好事,老爷黑着张脸这是给谁瞧,若是不满,老爷进宫去见圣上……”
孟文禹心烦意乱地长叹口气 ,“这太子之位哪里有这么好做?弄个大理寺少卿这样震慑旁人的官职还不够,现在又成了东宫太子,这是什么位置,那可是所有人都盯着的位置呐,你看看孟棠嬴可有善终?稍有不慎,日后便免不了被人病诟。”
魏氏擦干泪花,扯了扯老国公爷的衣袖,温声道:“说到底,还是老爷你不放心子思,既是不放心,就好好对儿子说嘛,你看看这脾气……”
这时,香菱端着一盘子茶水点心叩门进来,一家人虽有不和,还是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用了茶水点心。
夕阳西下,见李炎将他院子里最后一批私人物品送上马车后,孟西洲没有回东宫,而是去了一趟小宅。
此时园里红梅初绽,他一个人走到树下,就那般席地而坐在雪地上。
梅瓣簌簌下落,散在他手中展开的那一幅小图之上。
画里的人偎依在一处,满是幸福与甜蜜。
他闭上眼,幻想着画中那一幕。
可怎么,都看不清她的面容。
明明他同父皇谋划出的一切皆以成为现实。
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孟西洲无力的笑笑,随手合上画卷,小心放进袖笼,随后就那样靠在枝干上,睡在冰天雪地之中了。
是夜,他冰着身子一路回了东宫,室内的一切皆以换新,丝毫没了前主子孟棠嬴的痕迹。
少时,李炎同内官搬来不少画卷,正打算问他要如何处理时,孟西洲忽而冷声道:“扔了这些,他的东西,不要留。”
李炎眉头一紧,低声回:“殿下,这……都是世子妃亲自作下的画卷,您也要扔么?”
话音刚落,孟西洲已从椅子上起身,疾步上前,将面前的画作一一打开。
最终,视线停留在王婉儿的那张小像上。
李炎神思一怔,恍然道:“原来在曲林给王延胜王婉儿偷偷报信的是孟棠嬴……”
想到当时沈娘子被困知州府,爷孤身赴会命悬一线,李炎的拳头就忍不住捏紧。
孟西洲捏紧画卷,冷声吩咐,“扩大搜索范围,抓到孟棠嬴后,务必活着带回来,我要让他同赵泽帧、赵明娴一样,接受审判。”
“是,属下明白。”
*
沈青青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但只是梦境的旁观者。
像是在电影院,看电影似的,自己的过往变成了走马灯,在她眼前一一飘过。
那段穿书后的经历。
她都想起来了。
父皇,母亲,兄长们……
她穿书后顶替的身份,金元的家。
她的凤阳宫。
真的太过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随着意识进到了一间纯白色的现代房间,发现自己成了一个“魂儿”。
这里干净,没有温度。
时间久了,沈青青开始自我分析。
她当下的状态有些神奇,没有肉.身,只有意识,被困在这间现代化的房间中,无法离开。
时间对她来说,似乎成了无限。
她将之前的事,拆开反复分析,渐渐的,思路清晰起来。
曾经看过的穿书规则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角色一旦死亡,洪荒系统004代便会将宿主送回家】
下面还有一句不起眼的话。
【脱离剧情后,本条规则失效】
沈青青忍不住骂了句,但也不后悔。
若是落在孟棠嬴手中,任他摆布,她宁愿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突然,一个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宿主您好,我是洪荒系统004代管理员菲特,由于之前您角色失效,导致时空数据完全错乱,原本剧情发生重大改变,所以目前系统暂时无法将您传送回原本世界。”
沈青青没有抱怨,平静地反问道:“所以照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此刻,另一头的操控员菲特没有等到女孩儿的哭泣或抱怨,稍稍一怔,继续说:“抱歉宿主,是您在知晓剧情的情况下,擅自对剧情进行了更改,所以一切后果,需要您自行承担,故而这次穿书,您的佣金不会被正常发放……”
沈青青轻嗤一声,“若我没记错,穿书者保护法中有写,角色失效也会被强制回传,压根不会跟我一样被困在书里,这难道不是你们的系统出问题了么?”
菲特沉默,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难糊弄,竟发现了他们的漏洞
“您稍等,请容我查看数据。”
“别查看了,从一开始,我的穿书就有问题。”
菲特慌了。
“我原本选择的角色,应该死在郭兴手下,可我当时一穿书,角色就死了,这你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
菲特挠挠头,她总不能说,沈知意穿书的错误,其实是被其他穿书者一顿神经操作给搞乱了吧。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们会面临异时空管理局多大的罚单,可想而知。
所以他不能承认,暂时以安抚为主。
拿钱解决,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沈小姐,我们会按照约定支付佣金,并且支付您加班费……”
“加班费?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在乎佣金么,不如我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把我送回原本时空,我去异时空管理局上报此事,要么就把我还送回那个时空,让我去收拾了那个逼死我的混蛋,再说别的赔偿什么的。”
菲特:“……”
“不说话么,那就把我送回原来的世界吧,咱们法庭见。”
“……沈小姐,咱们好说好商量。”
“是好商量,我这不是把要求都说出来了么。”沈青青若是有身体,她现在一定是笑脸。
“这次我要爽文,至于什么时候结束,我说了算。”
话音刚落,身体一沉,倏地进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又能重新掌控了身体。
睫毛微颤,她努力的撑开眼,明媚温暖的光顺着窗棂斜斜洒下。
未等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时,耳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叽叽喳喳。
“公主殿下醒了!公主殿下醒了!”
第52章 052(修订版)
“都小些声, 办事轻巧点,公主殿下才刚醒来,受不得惊扰。”
候在一旁的掌事女官低声训斥了几句,从一旁端起杯温热的奶茶, 小心翼翼走上前, 又柔又轻道:“殿下感觉如何?奴婢已经请偏殿候着的太医了, 您现在渴不渴,要不要喝一点奶茶?”
沈青青愣了下, 随即眼眶一热,倒也没真的落下泪。
她回来了。
沈青青暗自长舒口气。
看来她在那间小白屋里的猜测都是对的,系统既然把她送回来了, 那就是按照要求,给她配了爽文剧情?
正想着, 眼前冒出一排字。
【爽文已经安排在宿主气运上, 除此之外, 宿主暂无其他金手指】
气运?
沈青青茫然。
她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要逆天的气运做什么?
她穿书后的身份是金元国大君九公主,叫贺兰卿。也是金元大君贺兰睿与大阏氏善祺的幺女。
但她又不止是二人独女这样简单, 贺兰卿是贺兰家这一辈中, 唯一的女孩,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穿书时, 贺兰卿一十有五,她在这里生活了一年, 直到远嫁和亲。
沈青青联想到那人, 眉尾一压,看的一旁的掌事婢女也跟着心情沉下,端着杯子半跪着, 柔声道:“殿下,这是您最喜欢的焦糖奶茶,奴婢给您准备好了,不那么甜的。”
“嗯,谢谢你,赤月。”沈青青接过来,小抿了一口。
焦糖奶茶是她之前依照自己世界奶茶的口味,调制出来的,两年了,味道一点都没变。
赤月听殿下唤出自己的名字,泪不受控的往下落。
自小殿下远嫁南璃到八皇子带着一把白骨回普尔图木,短短两年,却似隔世。
她会心一笑,“殿下,您在……可真好。”
沈青青咧嘴一笑,点点头,“你也还在,真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嫁给岳枫,不在宫里当值了。”
周围的丫鬟捂嘴浅笑,弄得赤月小脸一红,嗔怪道:“殿下怎么一醒,就拿奴婢说笑。”
沈青青放下杯子,抬首打量了一圈,发现殿内的摆设,同两年前一模一样。
心头一暖。
“父皇与母后可还安好?”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叮叮咚咚的清脆声,那是她让侍女们在屋内门头挂上的铜风铃,只要有人推门进来,和煦的风吹动铃响,便会知晓来人。
“小九儿……”大阏氏话音发颤,由两个年轻的婢女搀扶着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太医。
熟悉的声音入耳,沈青青跟个小兔儿似的,还没见到人,就急不可待的唤道:“母亲!”
大阏氏善祺停在内殿内的屏风处伫立不前,见到榻上气色颇佳的女儿,眼眶立刻润了。
大阏氏今日穿着身红底金凤纹的袄子,孔雀蓝的马面裙,看上去分外慈和。
沈青青起身欲行礼,可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刚趿拉上鞋,迈出半步,腿便软下,又跌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