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砚听她此言,只以为是女子善妒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因甄洛体质之故,秦时砚从未给她送过避子汤,两年过去了,甄洛突然有孕。初时她原想打了这个孩子,也是,外室之子,无名无份,生下来也是见不得光的命,倒不如干脆不要。
甄洛并未告诉秦时砚,直接去了药房买了副堕胎药,可她身边满是秦时砚的眼线,他自然知晓此事。甄洛还未来得及用药,秦时砚就夺了下来这药。
初见一眼惊鸿,两年朝夕相处,秦时砚明白自己待甄洛,十分不同,他想留下这个孩子,于是,他给甄洛换了身份,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聘她为妻。
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梦中的他们原该是一对举案齐眉白首偕老的夫妻。
只是,命运曲折不堪。
怀胎五月时,秦时砚得知,这孩子保不住,若是再怀下去,生产之时,必是一尸两命。他无奈逼着甄洛打了这孩子,自此,甄洛的身子彻底伤了,遍寻天下名医,也养不好这身子。
秦时砚最终面对了和赵迢从前一样的选择,他也同赵迢一样,选择了子嗣,那时他以为,余生漫漫,他的阿洛那般柔软,必不可能怨他恨他一世。
秦时砚安置了一个外室,这外室也坏了身孕,他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只待孩子出生,便将这外室一除,将孩子抱给甄洛,只当是他们夫妻的亲子。
可他忘了,昔年赵迢同甄洛少年夫妻自幼相识,情份深重尚有一女,她都介怀不已。
而他呢?怕是连赵迢都比不过。
秦时砚安排的再好,甄洛还是看了出来,她那日远远在他安置别院的门口瞧着,见他在内扶着那女人走动,突然笑了笑,不知是笑自己可怜,还是笑他虚伪。
后来她转身离开,秦时砚瞧见她的背影,追了出去。
甄洛懒得同他多言,收拾东西带着珠珠儿离府去了京郊别院。她没有说过和离,也没同他要过休书,只是离开了他。秦时砚知晓她在何处,时常去看她。
只是后来,京中动乱,他那初登帝位的皇帝舅舅秦彧生死不明,秦时砚也被软禁在府中,便没有再见甄洛。
动乱结束,他再去小院见她却已寻不到人。
而后,他再见到她,是在皇宫之中,他接了圣旨入宫见驾,进了御殿内,却见他素来敬重的舅舅,单膝跪在龙榻前给一女子穿着罗袜,那女子一抬首,
竟是他的妻,甄洛。
第12章 秦时砚脑海中不断浮……
秦时砚脑海中不断浮现梦境中的点点滴滴,脚下不知不觉又走回了那处小院附近。
“王厨娘您快些,今个儿听动静,折腾得时辰可长着呢,主子累极,现下正困着,咱们快些伺候主子用了粥,好让主子安生歇下。”春婵提着拉着王厨娘催促道。
小院中有小灶,春婵去将王厨娘唤到了院子小灶做膳食。
正满脑子梦境的秦时砚,被春婵的话惊醒。
他拍了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乱想什么,那是舅舅房中人,你怎的做这般冒犯的梦。”
心中骂着,远远忘了眼小院,透过院门瞧见院中房门口挂着的两盏摇曳晃亮的灯笼,转身疾步回了自己院中。
*
翌日一早,王府门前来了个男子。这男子一身竹青色长袍,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瞧着上了些年纪,整个人的气韵十分儒雅风流。
这男子走到王府门前,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走近府门,唤了守门的卫兵,缓声道:“军爷,在下是金陵甄家的人,名唤甄渊,小女甄洛早前嫁到了这府上,这不,生了些变故,在下惦记小女的安危,特意前来寻人,想将人接回家去,不知军爷可知晓那赵迢未过门的妻子现下如何了?”
秦彧攻占金陵后,城中几户与齐王府沾亲带故的人家都被他派人把守了起来,封了两日,今个儿一早才把兵将撤回。这甄渊在出事的第一天就出府想着接回甄洛,可人刚出府门,就被人横刀逼了回来,今个儿一早见兵将撤了,便赶忙来了王府。
那守门的兵将一听甄渊所言,知晓他是府中那甄氏女的父亲,脸色一怔,忙将银票递了回去。
“原来是甄家老爷,您放心,甄姑娘现下好着呢。您稍候,小的这就让人进去通传。”这两日王府的兵将大多都知道主公纳了齐王世子赵迢遗孀甄氏,他们主公素来不近女色,这还是头一遭有了房中人,加上昨日那甄姑娘从墙上跌下,伤了脚最后被素来冷厉的主公抱回去的事,兵士们个个都觉得那甄氏极得主公宠爱。
那兵士说是让人进去通传,可那通传之人却并未去寻甄洛,而是去见了秦彧。
秦彧听了通禀,又忆起甄洛这两日来的委屈劲,想着或许见了亲人,能稍稍改些她那性子,于是吩咐道:“将那甄渊带去见姑娘,路上告知甄渊,让他劝着些他女儿。”
至于他如何提点告知甄渊,甄渊又要如何劝甄洛,就不是秦彧要考虑的了。
侍卫挠着脑袋回到王府门口时,甄渊正立在门口,他想着方才那兵士说要去通禀的话,心中也有了猜测。
“甄老爷请随小的来。”侍卫脸上挂着笑,引着甄渊往甄洛住着的小院走去。
边走边同他又开口道:“甄姑娘极得我家主公恩宠,只是姑娘性子烈些,稍稍桀骜娇纵了,主公行军作战,是个粗人,怕是不会心疼人,甄老爷见了姑娘,记得劝上一劝,让甄姑娘可莫要再闹了,这若真闹得伤了情份,苦的啊,还是姑娘自己。”
甄渊藏在袖中的拳头攥紧,面上强撑着笑了声,应了句是。
待两人走到院中,婆子入内通传,春婵听了婆子的通传,神色怔愣,凝眉到甄洛跟前,附耳低语:“主子,老爷来了。”
这话一入耳,甄洛手上动作一滞,搁下本就不愿吃的汤碗,抽出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开口回话道:“让他进来吧。”
第13章
甄洛抬眼瞧……
甄洛抬眼瞧着门槛处,见那人走了进来,声音淡淡唤了声:“父亲。”
甄渊脚步微滞,垂首掩下了眼中的水意才温声开口:“囡囡。”江南之地唤家中小女作囡囡,甄渊数年来唤甄洛都是如此。
甄洛听罢父亲的喊声,避而不应,抬手吩咐婢女道:“都退下吧。”
婢女应声告退,房中仅剩甄洛和甄渊两人。
“父亲坐吧。”
甄渊落座在甄洛身侧,他喉间哽咽,略缓了缓才开口道:“囡囡,你可想回甄府?”
甄洛闻言唇角微带嘲意,开口道:“父亲,如今困着我的,是秦彧。”
这话一出,甄渊的神色瞬间灰败。
秦彧,大周战神秦彧,如今占着江南的那位杀神。甄渊他眼神几经挣扎,末了叹了口气道:“怪我,是爹爹无用,竟护不住你。”
甄洛无心多言,略有不耐的扶额。
甄渊见状,踌躇几息开口道:“囡囡,爹爹知道你委屈,只是人生在世,难免受些磨折,再委屈再不堪,咬咬牙也便过了,切莫为此罔顾性命。”
甄洛颔首,敷衍道:“我明白。”
甄渊看着眼前神色冷淡的女儿,心下倍感无力。
从前她年幼尚不知道旧事之际,也曾一见他就眉眼带笑满心欢喜。那时的甄洛便是受了再多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唯恐他因家中事烦心,小小年纪便已心事重重。
“囡囡啊,你莫怪爹爹,爹爹身后尚有甄氏一族,不能对上那秦彧。”甄渊说话时神色落寞。
甄洛抬眼去看眼前这个自己唤作父亲的男人,眸中的讽意再难遮掩。
“父亲日后不必再来见我了,我自小养在王府,早不知甄家如今是何情况,一个辱没门楣的外嫁女归家,父亲您的妻妾怎会容我,至于秦彧,父亲放心,我必不会惹怒了他,给甄家带来什么祸患。”话中句句妥帖,却是满心委屈。
“我……”甄渊还要再开口。
甄洛心头情绪纷杂,冷声道:“父亲回去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甄渊无奈,只得起身,离开时,又回头叮嘱道:“囡囡,你这性子同你娘一般无二,瞧着柔,骨子里却烈,那秦彧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往后顾忌着些,莫不说甄家如何,只也莫要让自己遭罪。”
甄洛听他提及自己娘亲,情绪再难自抑,抬手拎起手边杯盏就砸了出去。
“出去!”她眼中怨恨分毫不掩,声音凄厉,全然不似往日模样。
春婵听见声响,慌忙入内去拉甄渊出来,甄渊瞧着身上的茶水污迹,苦叹一声,出了房门。
甄渊离开后,甄洛把自己锁在房中,她伏在桌案上低泣,不敢出声,像极了七岁那年的模样,胆怯、敏感、凄惶无助。
甄洛自幼丧母,长在祖母膝下七载,自小丧母心思敏感,十岁那年,偶然听得祖母和继母谈话,继母说她生母无耻下贱,活该被父亲厌弃,便是怀着她也没得父亲几丝柔情,反倒被彼时做外室的继母逼上门来,害了性命。
那时她才知道,她难产而亡的生母,并非死于难产,而是被那继母灌了毒。生产当日,外室逼上门来,当着满府奴才的面,给主母灌毒,逼她难产而死。
而她的父亲在得知此事后,依然迎娶了继母,自始至终,不曾为她生母的死讨回公道。
甄洛自那时起,恨甄家人入骨,一向柔顺听话的小丫头,歇斯底里的砸了祖母院子。
之后便被继母罚跪,腊月寒冬,彻夜长跪祠堂。
若非赵迢得了消息前来带走她,只怕早就被磋磨死了。
第14章 院中房门紧闭,春婵守……
院中房门紧闭,春婵守在门外,不敢多言。
秦彧踏入小院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他行到门扉处,脚步微滞停了下来。
此前侍卫禀告,秦彧知晓甄洛的父亲前来看过她,他原想着借那甄渊敲打一番甄洛,可吩咐下去后,思来想去心中却浮起烦躁,这才来了这里。
秦彧站在门前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春婵回过神来,答话道:“老爷来瞧姑娘时,似是相谈不欢,姑娘想一人静静,吩咐我等候在门外不许进去。”
秦彧听罢婢女的话,凝眉抬步上前,伸手欲要推门而入。
他手刚碰到门环,眉头紧蹙,想到些什么,突然顿住,停了动作,转身往窗棂处走去。
秦彧身量高,立在窗外便能瞧见里面的景象。
他停步在窗棂处,侧首往内看了眼。
眼前女子伏案低泣,肩头微颤,却只有极轻极轻的压抑声响。秦彧见此情景,不禁忆起梦中人哭泣时的模样,她也是如此,哭泣都隐忍克制,好似再多委屈都能强自咽下。
可她不明白,偏生是她这副模样,才最让人想要欺负折辱。
委屈难忍,孱弱可怜,反倒让人既爱又怜。
可这怜爱,却又难免夹杂着几许心疼。秦彧低低叹了声,跳窗而入。
甄洛听见声响,猛地抬首,入眼就见秦彧从窗上跃下。她楞住,忘了反应,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直直的瞧着。
“瞧什么?只许你翻.墙,不许爷跳窗?嗯?”他笑容恣意,满是不羁。
甄洛回过神来,背过身去抹了脸上泪水,呛声道:“你想跳便跳,我如何能拦你。”
秦彧揉着鼻子走上前,同她玩笑道:“方才我过来时远远见了甄渊,听闻他昔年曾是金陵城第一玉面郎君,怎的如今瞧着却沧桑老迈了。”
这话其实说的夸大了,甄渊年岁上去了,皮相自然是及不上年轻时,可说沧桑老迈却也过了。
甄洛不想提甄渊,闭口不接话。
秦彧碰了一鼻子灰,瞧她脸色,又开口道:“你生的颜色好,同你那父亲却是半点也不相像,想来是肖似母亲。”
甄洛闻言垂眸,想到从前在王府母亲少时闺房瞧见的画像。她的容貌其实只似了母亲七分,肃宁郡主生前也是个美人,可她是个真正温柔入骨的女人,眉眼间都是娴静柔婉,而甄洛,生了双含情眼,眉目艳色灼灼。
秦彧见甄洛垂眸似是伤怀,想到此前听探子所禀之事,只觉自己与她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娇娇儿,过来。”他把人揽在膝上,闭眸靠在她肩头,哑声道:“傻姑娘,难过些什么,亲缘感情有与无,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瞧爷,出生就没了亲生爹娘,现下不也过的快活恣意。”秦彧说这话时,眼神不复平日冷厉,反倒有些空洞。
他话音顿了顿,轻叹声,才又开口:“出生时,姨母改了我的身份,让我冒充她的儿子长大,说是怜我可怜,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有子嗣好在秦家后宅立足。呵,后来那秦家家主,我叫了十几年爹的人,得知了爷的身份,立时就要杀了我和养母,可惜了,他棋差一招,反倒被自己枕边人夺了命,我那养母也是个傻的,杀夫保命便罢了,她啊,杀了人却又怕被秦家人查出端倪,跟着就自尽了。爷那时将将十三,哪有什么自保之力,秦家是豫州大族,主支人丁稀少,旁支都盯着秦家这块肥肉,若非爷的身份有文章可做,引得爷生父的亲信现身,只怕十三岁时就被族人生吞活剥了。”
秦彧掀开眼帘,唇畔笑意凉薄淡漠,似是并不将旧事放心上,唯独眼底那抹黯意暴露了他的心绪。
甄洛侧首望着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的觉得,眼前这个跺一跺脚便能令整个大周颤上几颤的人,让人可怜。
难得两人之间气氛缓和,甄洛垂眸思量,踌躇良久,终是心一横,抿唇同他道:“秦彧,你既知我亲缘淡薄,想来也应知晓,我自小长在齐王府世子院中,同他情谊深重,我虽明白,战场上死伤在所难免,可那自小护我长大的表哥,与我结发相守的夫君,他死在你手里,我自问无法毫无芥蒂的侍奉你,你原也不过图美色罢了,世人万千殊色不少,何必单单是我?”
甄洛这话一出,秦彧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怜她委屈,她却一心想着离了他,真是讽刺。
他冷了眉眼,咬牙在她耳畔出口刺道:“殊色?美人?你错了,爷要的可不是什么美人,只是你这张脸罢了,你若是有法子将你这身皮囊换到旁人身上,爷自然会放了你,若是无法,便好生受着,莫要说些爷不爱听的,惹爷生厌。”
话落,指腹掐着甄洛脸颊,不许她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