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来时,她很英勇地说:“夫君,我要亲自奶着孩子,你必须同意啊。”
皇帝笑望着小妻子,额头戴着红布抹额,长发睡得微微蓬松,一张鹅蛋小脸无比认真的模样,伸手将一缕发为她拢到耳后,现在只要她想做的,他无有不允的。“好,只要你不怕把自己变丑了,我不反对啊。”
定柔含羞依偎着他的肩:“你不许嫌弃我,我真的会变丑。”
皇帝:“孩子是我的骨肉,你辛苦为我生,为我喂养,我还会嫌弃你,那我岂非王八蛋一个。”
定柔笑了笑:“夫君,我想吃桃子,我记得淼可园的临芳墅有一株早熟的血桃树,咬开里头红红的瓤,满口汁儿,香味很是浓郁,我想吃。”
皇帝想了想:“产褥期不是忌口的很么。”
定柔捻着发梢,馋的流口水:“我想吃蒸桃子,师姑会做,这个活血化瘀,是对月妇有益的。”
皇帝立刻道:“好,我这就让人给你摘一箩筐,虽说还未熟透,但已有了糖分。”
定柔摇头:“我要你亲自摘给我。”
皇帝“扑哧”笑了一下,捏捏莹白如玉的小鼻子:“好,我这就去。”
太后听说皇帝亲自上树给贵妃摘桃子了,这下险些没背过气去,坐上舆车匆匆赶到淼可园,只见一个伟岸的身影穿着明黄中衣束着袖,从枝头“扑通”一声跃下来,两个竹篮子盛的满满的新桃子,发间还挂了桃叶,宫侍们心惊胆战地看着。
太后捏着菩珠,眼前一片眩晕,努力拍拍心口,把一腔怒火压下去,上前饬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皇帝穿上衣袍,道:“这么点子树,我这般大的人还会摔了不成。”
太后指骂道:“看看你自己,还像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吗!轻狂无状,传到那些外邦使节的耳目,叫人家笑话天.朝的皇帝,竟是个猴子的做派。”
皇帝细细检查桃子有无磕碰和虫口。“他们爱笑不笑,朕就是这般汉子,有本事战场上比并试试。”
太后发现儿子现在变得厚皮老脸,油盐不进的,那些字正圆腔的至理箴言全无用处了。“啊你就荒唐下去罢,离商纣夏桀不远了你!还说她不是恃宠而骄!”
皇帝大义凛然道:“母后这话说的不公,她一无欺辱嫔妃,二无骄奢淫逸,为我生了三个孩儿,皇子公主皆有,哪次不是阴曹司走一遭,谁能这般对我呀,为了我把嫁妆全贴了出去,这次选我而弃陆绍翌,我对她好点怎么了。”
太后剜了个白眼:“瞧把你给美的,她要月亮也摘给她不成!”
皇帝笑:“那有何不可的,改日让工部扎个梯.子,看看能不能攀上去,削一块下来给她顽。”
太后气得只想脱下鞋,扇这混账两记鞋底子。
“底下的那些奸佞还不知出什么幺蛾子,你公然悖逆礼法,却还不知修身自持,与臣子争风吃醋,将来百年后,会是怎样一番笔诛墨伐,你继位一世宵旰忧勤所做的政绩,焉知不会抉瑕掩瑜。”
“由着他们去,朕从来不惧身后评说。”
软糯脆甜的蒸桃出了小笼屉,溢出鲜美浓郁的果汁儿满屋飘香,撒一点玫瑰糖,定柔抓起小银勺,一气吃了三个,桃子易饱,果然打了两个饱嗝,午膳也吃不下了。
漱了口,对宫女们说:“把剩下的做成果脯,等本宫出了月子就能吃了。”
皇帝笑望着她娇憨的模样,问:“还想吃什么,尽管提,我无所不应。”
定柔眼眸璀然一亮:“真的?那我想吃冷水鱼,鱼汤面线。”
皇帝伸手对着莹腻的额头弹了一个指崩,幸好孩子娘教会了他凫水,说起来他们彼时也算师徒,他教她雕刻,她教他凫水。“明日散了朝我奔马去京郊妙真观,不知道后山的溶洞下不下得去,带上镐头打一打,兴许就下去了。”
定柔喜悦的像个孩子:“我只要洞鲅鱼啊,二三两那么大的,肉质最是肥美甘甜,煮出的鱼汤不放盐巴都很鲜。”
皇帝:“你呀,好,明日我不寻到洞鲅不归。”
第二日定柔醒的晚,散朝的时候她还眠着,皇帝更了衣便出去了,定柔隔着帐幔的缝隙窥了窥,而后坐起来进了早膳,抱着小宗时哄了一会儿,复又阖眼睡去,小半个时辰后皇帝忽然掀幔回来,月笙正好奇,皇帝望着床榻,眼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你主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罢?”
月笙答:“没有啊,娘娘用完早膳,喂了衡王殿下奶,就睡了,这几日一直都是这样啊,也没力气下地。”
皇帝走到小摇床前,摸着小婴儿的脸蛋,将孩子娘近几日的反应细细在脑中闪现了几遍,发现并无逻辑,也觉许是自己多虑了,站了一会儿,重新掀幔出去。
定柔睡到午时后才醒,问月笙:“陛下走了一个半时辰了罢?”
月笙看了看铜漏:“正是。”
定柔起来拢了拢睡得凌乱的发,面上变得肃穆起来:“来人,叫司衣和司饰女官来,取出朝服凤冠,本宫要梳洗更衣。”
康宁殿,太后刚要午歇,小洛子求见,带来一封贵妃的亲笔书信,太后取出看了看,连忙命人更衣。
一刻钟后,一从内监出了华清门奔走相告,六部官员接到懿旨,速速到大正殿,临时加一个朝议。
众卿颇觉诧异,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骤然下懿旨,是皇帝突发病患吗,这厢忙正衣冠,匆匆奔至大正殿。
金龙宝座旁多了一把太师椅,太后着袆衣大朝服,头戴翠钿三龙二凤冠,恭手肃目端坐其上,宛如神祗。
众卿行了礼,秉着笏板依队列站好。
襄王迷茫地望着太后,不知母亲要做什么,哥去哪里了?
沉思间太后开口了:“前朝、后宫近日蜚短流长,指摘皇帝失德之言,哀家痛心疾首,追究其因,皆为贵妃慕容氏所致,此女容貌妖艳,举手投足间有狐媚之态,委实不是祥瑞之兆,且皇帝因她缕缕违逆,焉知不是被迷惑了心智。”
襄王惊愕失色,立刻有不好的预感。
人群中的慕容康望着上座,眼神如冷刃。
四壁辉煌的殿堂铿锵回音,只听太后道:“今日哀家以圣母皇太后之尊下旨,为保国祚,废去慕容氏贵妃之位,贬为庶人,幽禁于道观,终身不得踏入宫闱。”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领头的沈从武嘴角一挑,废了又如何,皇帝贪欲误国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不是这一个小小作为可以补救的。
有几位皇帝亲信心腹出列,正要以贵妃曾用私银赈灾,茂德含芳启奏,恰这时内殿传来一声清脆的啜泣,身着翟衣凤冠的女子盈盈走出来,姌巧玲珑的身姿,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众臣齐齐一怔,如置梦中,好一个悲愤含怒的美人!
众卿略略一揖,念了句:“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斥道:“哀家旨意已下,她已不是贵妃了,快来人,将翟服褪下!春和殿的金宝和金册一并收回!”
贵妃挥袖喝退内监,怒问太后:“臣妾可犯了什么罪?母后你要废了臣妾,臣妾冤枉。”
太后冷冷道:“王者崇建妇官,列妃之崇,惟德其选,首要身世贵重,懿德茂行,含章粹美,淑慎其身,尚用终于庆誉,你举止轻佻,言语粗鄙,外是再嫁之身,前夫尚在,丧夫之名不实,休书不以为证,内无妇德之美,惟赞宫庭,只会魅惑蛊惑皇帝,哀家当然不容你!”
贵妃款款跪倒,呜咽道:“臣妾从龙十载,为陛下诞育皇子公主,虽无辅成内治之功,但也算有苦劳啊,你们皇家不能做这般无情绝义,褫夺我的小殿下做大统之选,如今又夺了我的位份,不公!。”
下头的几名御史本来满怀同情这位贵妃娘娘,但听此言,如此矫揉造作,可谓褒姒妲己之流,不知施了多少狐媚功夫痴缠陛下的。
太后丝毫不让。
贵妃恼羞成怒,忽然双膝一直,上了阶樨,众臣说:“放肆!”
贵妃眼中没了眼泪,笑颜如花地面对芸芸百官,把玩着无名指的紫花小戒,道:“本宫伺候了陛下十年,青春韶华尽付,诞育皇嗣血脉,也算为朝廷立下汗马之功,如今色衰迟暮竟要被弃,没有这样便宜的事!”
众卿义愤地咬牙,左右司谏是刚正直板的人儿,听闻此无所忌惮的言语,不由得拳头攥了攥:“不知汝要如何?”
贵妃直视着他们,展开一个极妖媚的笑,仿佛是戏谑:“自然是赔偿本宫的韶华岁月,本宫出宫修行带走自己的嫁妆,朝廷每月予我一千两的花用,并终身保我富贵安康,如此,我自与陛下两决绝。”
话音一落,下头一派静默,个个瞠目结舌。
开天辟地以来,三皇五帝以来,还没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
几位白胡子大学士险些吐血。
怪道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虽惊诧,但御史台这些毕竟不是吃素的,纷纷出列,群声鼎沸骂了起来,讽刺贵妃妖冶货色,敢在神圣的大正殿无的放矢,脏了朝堂的地界,当赐白绫三尺。
贵妃不气不恼,反而笑的灿烂,指着他们道:“信不信本宫一句话,就能让陛下摘了尔等的脑袋!本宫只要唱一唱曲,跳一支舞,陛下就无所不依。”
众臣终于相信陛下是被魅惑了,这几年种种行为都是失了智的,掩袖工馋,近狎邪僻,逼死宸、淑德三妃。
乌纱冠倾倒一大片,连连磕头:“请太后下旨赐死此妖妇。”
太后咳了连声,道:“哀家宝相礼佛之人,我佛普度苍生,哀家不敢开杀戒,贵妃虽举止无状,但刚刚诞下九皇子,功过相抵,确实不当死罪。”
众臣一阵大磕特磕:“惑主的妖媚,留着一日是祸害,请太后代陛下决断。”
太后合掌向天:“阿弥陀佛,哀家一介后宫妇人,不敢杀害人命。”
众臣不停跪磕。
襄王怔怔地望着那个小女子,心叹好一个不让须眉的,敢以纤纤弱质抵挡泼天骂名,为心爱之人敢于终身受世人唾弃,在这不见狼烟的战场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好一个智勇双全的小小女子!
这样的事,便是母后那样脂粉堆里的英雄也未必做得到。
顷刻间,那涌动的情愫深入了骨髓。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我要保护她!以后但凡哥不在,我都要拼尽全力护着她!
慕容康想把这些耍笔杆子唇枪舌剑欺负妹妹的混账统统宰了,无奈随身没有兵器,正要挽袖子忽见襄王上了阶樨,伟岸如山的身躯伫立在贵妃前头,威严赫赫地指着下头:“孤看你们是官做得久了,忘本了,如此逼迫一个产妇女子,毫无怜悯之心,你们哪个不是母亲生养的......”
走出大正殿,众臣一边说着:
“太不知廉耻了。”
“陛下被迷惑至此,是吾等的责任,决不能放任他再宠幸此等妖妇。”
“只要她离宫,想来陛下也就好了。”
后殿,太后被锦叶扶着出了殿门,回首拉住定柔的手:“不曾想你是如此知晓大义的,哀家从前对你颇多误解,给你致歉了。”
定柔眼眶一热,敛衽道:“儿媳是陛下的女人,理应为陛下分忧,他含瑕积垢本就是臣妾的过失。”
太后拍拍她的手背:“一国之尊的威严不可失,尤其这当口,稍不留神被那些心怀叵测的拿来做文章,叫天下文儒笔诛讨伐,朝堂之事风云诡谲,变幻无常,皇帝整顿吏治一事将会变生肘腋。你放心,等整饬一事过,哀家重新下一道懿旨,迎你回宫。”
定柔施一施:“谢太后隆恩。”
太后握着她的手:“你产后才几日,虚弱的很,且让他们慢慢走着,切不可着了风,热风也不可以,哀家先走一步到春和殿看看小九。”
“是。”
凤驾走远后定柔转而下了龙首道,轿子在体乾殿外等着,刚走两步眼前目眩了一瞬,扶着玉柱,四肢百骸似有万钧重,头上的冠压得脑仁紧痛,全身打不起一丝力气来,肩上斜剌里多了一双手,及时撑住了她,伟岸的身影笼罩出修长伟状的影,她以为是皇帝回来了,仔细看了看才知是襄王。
“谢了。”
襄王仍没拿开手臂,望着她厚厚脂粉下苍白颓然的面容,担忧地问:“无事吧?”
定柔沉沉地摇头:“我回春和殿了。”
“我搀你一阵。”不等拒绝,襄王扶着她走了几步,到了有侍卫的地方才拿开双手,定柔扶着墙缓慢地挪步向前。
走了老远,身后的人怕她摔了,一直隔着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气都不曾大喘。
一顶小软轿抬了过来,两个宫女扶着她掀开轿帘,一个温和如风的声音唤她:“定柔!”
她脚步一滞,回头看去。
襄王逆光而立,岳峙渊亭的身姿如圭如璋,屹如苍松劲柏,他唇畔一抹明惠霁月的笑:“保重!”
第190章 假和离 假离婚
皇帝当了一天渔夫, 到日晡的时候才回来,得闻孩子娘趁他不在,自作主张干了件掀天揭地的事儿, 小丫头前脚跟他柔情蜜意, 后脚闹了一出绝婚,小柱子禀说太后已命中书省将懿旨公布, 此刻京城内外皆知,贵妃娘娘, 啊不, 慕容十一小姐与陛下义绝了, 赐道号“玉真”, 明日离宫修行。
不过半日,小丫头不是他的媳妇儿了!
“没朕的准许, 谁让他们把旨意发出去的!国朝是太后当家做主么!”皇帝怒不可遏。
小柱子瑟了一下,唯唯诺诺道:“奴......奴才......也不敢问......
急冲冲回了春和殿,阖宫众人在拾掇箱笼, 喝止了一声,让他们停下, 抬步进了西侧寝殿, 天气渐热, 小丫头昨夜嫌屋子闷, 总说透不过气来, 内殿的锦幔换成了南海进贡的蛟绡雪帐, 二十四重觳纱如烟岚缭绕, 光线欲透未透,柔色氤氲,朦朦胧胧如在梦境。小摇床抬到了窗下, 小婴儿睡梦中沐浴着太阳,鉴缶新置了冰,博山炉袅袅吐着百和香。
定柔刚吃完了加餐,喝了一大盅四红汤,吃的全身汗津津,忍不住想解衣,师姑说这样把汗出的透了,能排湿气和五脏的毒素,把月子坐好了,终身少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