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宗旻心下如尖刀刺入,执起酒大灌几口。
  入夜,玉盘明净,星河瀚瀚,宗晔立于廊下遥望月光下臻臻至至的琉瓦飞檐,这是在宫中的第一夜,以后的人生都与这座宫城密不可分了。
  定柔取了件单披风为他披上:“怎么还不睡?东配殿已布置好了,是不是不习惯?”
  宗晔摇了摇头,风餐露宿早已成习惯,有次在野外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和三个侍卫不得已躲进了一座半塌陷的地宫,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陵寝,已被盗掘殆尽,地上扔着一堆腐烂的棺木和骨殖,他也并未撞见什么鬼魂摄人,困极了一坐下便睡得着。
  六年间踏遍山河,他早已脱胎换骨。
  “娘,儿定不负父皇的栽培,做一经天纬地之人,撑起社稷广厦,为你们遮出避风挡雨的荫凉。”他眉峰坚毅。
  “母亲懂。”定柔拍拍结实的肩臂,这孩子像个小大人,骨子里天生的老成持重。
  晨起天蒙蒙发白,薄雾惺忪,宫灯还亮着,上下一片洒扫声,合欢树下宗晔已在背手诵读。
  皇帝下了朝特意回来进早膳,见空气清新,便生了闲庭散步的念头,撇开仪仗一路回春和殿,恰见到这一幕,不由感慨:“这小子,怎地跟我这么像!”
  一家人第一顿团圆饭,定柔自然亲下小厨房张罗着,将昨夜的腌鱼腌肉下了锅,炊烧出一桌佳肴美馔,宗晔本以为分桌而食,虽是一家人,但尊卑有别,没想到是一张金丝梨木长桌,铺着黄锦流苏,父皇像个一家之主的父亲端坐上首,母亲右下,九弟左次,两个姐姐再次之,左上那个位子显然是为他留的,宫婢被屏退,小妹瑶儿坐到了父皇膝头,闹着要喂喂,父皇满目慈祥,熟练地握起了小银勺,妹妹吃的腮边鼓鼓,宗晔有些不敢置信。
  一顿饭像寻常百姓家,无比的温馨。
  膳罢,内监来传户部尚书求见,皇帝喝了漱口茶便处理事务去了。
  辰时初刻,宗晔和宗时要去崇文馆。
  内监抬了肩辇来,排着皇子殿下的小驾仪仗,宗晔出了垂花门摆摆手:“孤不坐舆,走着去,不过这么点子路。”
  小宗时见哥哥步履如风,也有样学样。
  今日前晌昭文馆大学士,学监的课,要讲《大学》,子弟们纷纷双膝伏地口念金安,宗晔对着讲席拱手而揖,对夫子一个学生礼:“恩师在上......”
  一个月后,徐府花厅,徐昭容回母家归省,宗旻已立府出宫,便一起来了,光禄寺卿徐父已年迈,捋须道:“是个城府在胸的,年纪虽小,却不好对付的,不过数日,朝上风向已变,三省六部之中多有溢美之词,赞其谦谦少年,有幽人之风,这储君之位怕是......”
  徐昭容沉痛地闭目。
  宗旻眼底几乎冒出血来。
  脑中闪过史书上李建成和李世民,血流漂橹,白骨堆积的玄武门之变。
  这日散课归来,晚膳前皇帝对一家人宣布:“明日开始,晔儿随朕上朝听政。”
  宗晔鞠身,沉定自若:“儿臣遵命。”
  翌日,定柔站在垂花门外目送父子俩的身影,皇帝坐在肩舆上,宗晔走在仪仗中,小男子汉肩臂阔朗,身线挺拔,似可载日负月。
  此后,金龙宝座前的阶樨上多了一位长身鹤立的少年。
  一年后,时年十五岁的皇八子正式被册立皇太子。
  大典前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早膳都吃不下,定柔为大儿子穿上九章衮服,上衣绘山、龙、华虫、火、宗彝五章,下裳绣藻、粉米、黼、黻,系着大带和革带,因还未到及冠的年纪,暂不授旒冠,束小弁冠。
  安可和安玥穿上公主大朝服鞠衣,戴着龙凤珠翠冠,霞帔玉坠,有模有样地端着仪态,气都不敢大喘了,小安瑶是缩小了的鞠衣和霞帔,鬏鬏簪了几个点翠小簪,额心一朵珍珠钿,愈发是动也不敢动了。
  宗时最淘气,嚷嚷要穿铠甲。
  定柔焦头烂额,这孩子天性好武,自那年生辰皇帝给打造了一套甲衣战裙,爱得不得了,睡觉都恨不得穿着。“不行,必须穿吉服!”
  宗时躲进了廊柱后,滑溜的像泥鳅,一群宫女左堵右拦。“我就要穿甲胄!甲胄威风!”
  定柔气得追着他满屋子跑。
  皇帝急急赶回来,也穿好了十二章衮服,进门见到鸡飞狗跳的一幕,惊问:“怎么回事,前头就缺你们了。”
  定柔没好气地指了指小儿子。
  宗时道:“我想穿甲胄,父皇,衮冕乌漆嘛黑的像乌鸦,难看死了,我不要。”
  皇帝看了看自己身上,宗晔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
  吉时快到,加之大喜的日子,皇帝不想训孩子,逐吩咐下头:“取他的甲胄来。”
  定柔出了一头汗,胡乱擦了擦,司饰女官忙来更衣,一品妃的翟衣大凤冠,宗时高兴地对哥哥说:“将来你做皇帝,我做威震边关的大将军,卫青、霍去病......”
  宗晔笑抚摸弟弟的头。
  这话好像似曾相识,皇帝和定柔相视一笑。
  一手抱起小女儿,望着威仪凛然的小男子汉,一手拍拍肩:“臭小子,去罢!”
  未时三刻,修缮一新的皇极殿人山人海,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美轮美奂的华毡一直绵延到朱雀门。
  金石丝竹敲戛铿鸣出箫韶九章。
  中书官员宣读册太子诏书。
  十五岁的新太子下了舆辇,与文武众卿跪于华毡上,稽首三叩九拜。
  人群中,宗旻的掌心在滴血。
  又两年后,隆兴二十九年冬,上吉日甲辰,天朗气清,风和日煦。
  “帝光天之下,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
  十七岁的新帝着十二章冕旒,秉着大圭,在万千瞩目之中,缓步迈上汉玉丹阶,巅峰一座雕龙髹金的御座,繁复精巧,九龙蟠据骞腾,分外醒目倨傲,冬日下闪着金属的煜煜寒泽。
  “维大景隆兴二十九年岁次戊戌,上吉甲申,百兽翔舞,凤皇来仪,皇太子宗晔敕天之命,即皇帝位,懋昭大德,建中于民,克明俊德,协和万邦,外薄四海,咸建五长,以明年为永熙元年,布告宇内,咸使闻知,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一个时代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另一个时代拉开了帷幕。
  天命之岁的隆兴皇帝退居太上皇,训政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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