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黛无颜色——晓雨霖铃
时间:2021-05-22 10:17:43

  小宗时把口水蹭了老子爹一脸,皇帝笑着拭去,亲着儿子的脸蛋,殷殷道:“父皇告诉你啊,将来要像你的四皇叔那般,做个贤明的亲王,辅佐你哥哥知道么,不许跟他抢啊。”
  宗时小脸憋得一红,用一泡热热的暖流回应了父亲。
  爱干净的老子爹提着衣袍,上面晕开一大片,忍不住打了两下小屁股:“你个促狭的,幸亏我穿的不是龙袍。”
  定柔笑的打跌,伸手来换,皇帝抱着不撒手:“没事。”
  自己的骨肉,怎么样都觉无比的可爱。
  定柔伏在阑干上,眺望远山斜阳。
  皇帝望着她侧颊的样子,忍不住唤了一声:“孩子娘。”
  “嗯?”
  伸臂将她揽入怀,一手抱着儿子,“我们这样,真好!”
  只有她,能叫我觉得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的滋味。
  定柔贴着温柔宽广的胸膛,只恨不得这一刻就是天荒地老。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宛如隽永。
  ***
  散朝后襄王乘舆出了宫,黄门侍卫递了帖子邀陆绍翌到酒楼,包厢摆上茶果和冰盆,襄王卸了冠负手伫立窗前静等人来,近来朝中事忙,劳形苦心,愈发觉得气力不支,手脚如坠巨石,沉的抬不动,每日靠郑太医的针清神,不管在何地,一静下来就会没了意识。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
  应该在走之前为她做一些事,聊作当年谋害她的补偿。
  陆绍翌与襄王并无龃龉,接了帖子,马不停蹄到了酒家,身后几名带刀羽林卫形影不离,让他很气恼,被人监视的滋味!
  因着亲王下降,酒楼临时清散了其他宾客,一桌一木透着典雅的质感,楼上楼下静的落针可闻,推开包厢的雕花门扇,襄王回头过来,眼眸闪烁着刚毅,他们兄弟俩五官神韵皆肖似,忍不住叫人想起另一个可恨的来。
  陆绍翌正要行礼,襄王挥了挥袍袖:“免了,都是兄弟,私下还如从前一般,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陆绍翌并没有领情,端端正正拱手一鞠,生硬地念了声金安。
  襄王命侍卫关上门,而后坐下倾了两盏普洱茶,对他道:“你在边关这十年受的苦我们心知肚明,我哥派人盯着陆府并非监视而是守卫,为防有人趁机暗算,你也是心智成熟的人,该看得出来。”
  陆绍翌恭手肃目:“臣下不敢质疑。”
  襄王见他神情疏离,便也没了推心置腹的念头,直接开诚布公:“昭明,你放手罢,慕容茜那样的女子,你配不上她。”
  陆绍翌恨恨地抬头。
  襄王眼神诚恳,言语平和:“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当初你能从宫中把她抢出来,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林家的事情让她对你有了误导,你仔细想想,她的才貌学识品格,哪一样是你可相较的。她真正想要的,是你这般性情为人吗,她在陆家的日子,可曾如和我哥在一起那般怡情悦性,志趣相投,你回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该明白,这些年她过的如何。”
  陆绍翌直挺挺地站着,指尖止不住地颤。
  襄王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叹息道:“知进退而明得失,大男人当有取舍的风度,玉成其美,现在,她不属于你了,或者说,她本就不属于你。”
  临走时,站在门边说:“若是个顶天立地的就坦坦荡荡放手一回,哪怕为着让她看得起你!别让她觉得当初的选择那样不值得!”
  脚步下了楼阶,独留陆绍翌立在原地,良久之后,背靠门扇滑坐地上,泪水滚滚垂下,碎落成滴....
  绵绵小雨下了三四日,树林,田埂,油菜花田,陌上羊肠小道,皆沐浴在茫茫雨雾中,空气里飘着湿泥和水涤青草的味道,山尖岚气流涌,分不清是云还是雾。
  定柔接到口信,皇帝也是斟酌了几日,觉得作为小丫头的夫君应该心胸敞亮些,便对她说允了。这一日定柔哄安稳了小儿子,围上披风,换了一双羊皮小靴,撑着一把小伞走出道观,沿着田垄小道走了二三里,小靴整个成了泥泞,前方一人一马等在那里,撑着一把黄油纸伞,似是来了很久。
  他今日穿着一袭黛色右衽长袍,腰系蹀躞革带,那沉郁的颜色让他整个人老成了许多,身线孤冷寂寥,发束成一个髻,横一支乌木簪,清瘦的下颔,眼中沉淀着忧伤。
  她恍惚了一瞬,抬步向前,仍是旧时的称呼:“昭明哥哥。”
  陆绍翌下了马,举着伞上前两步,与她面面相对,望着女子依稀柔美的面庞,凝脂玉酥的肌肤薄的吹弹可破,想到要割舍,不由疼的抽心断肠:“定柔.......”
  她被那炽热的目光逼视的低下了头,望着自己的足尖,脸颊窘迫的一阵烧。
  他眼中蒙上了泪雾,哽噎不能语,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都知道了,我爹娘,我姐姐,他们做的所有事,非人所为,是我对不起你!将你留在他们手里,九死一生。”
  定柔头垂的更低。
  细如绵针的雨丝淋在草叶上索索沙沙,天地间晶澈透亮的雨帘下的如泣如诉,山尖岚气流动,朦朦湮没了山脉。
  他咽了咽泪,用尽力气逼着自己说出来:“我昨日已到有司请人拟写了和离书,以后,好好和你心爱的人在一起罢,珍惜余生的时光,我......要成亲了......”
  定柔猛然抬头,晶莹的眸子璀然盈盈:“真的......么......”
  陆绍翌艰涩地点一点头:“承安伯的小女儿,年方及笄,我娘已请了媒使,年底之前亲迎完婚。”
  定柔双手颤抖着绞在一起,咽中哽了硬块,心下沉甸甸坠了愧疚,双眸含着欢喜的泪:“谢谢你,昭明哥哥!我从未奢求能得到你的宽谅,我们之间,是我辜负你在先,不怪别人,没有那么多的情有可原,你恨我理所应当......原是理所应当......”
  我情愿你再打我几巴掌。
  他拼命忍着想要将她拥入臂弯的意念,牙关微微打磕,一字一句说的痛彻心扉:“不要这么想,你对我足够情至义尽,襄王说的对,当初不过是我的运气比他好一点,认识你早一点,仔细想想,只有他那样雄韬伟略的才堪配你,你和他才应该是天造地设。”
  定柔攥着伞柄的指尖冰冷,伞外飞溅的雨沫沾湿了鬓边几缕发丝,泪水急急冲刷着视野,使力咬着唇。
  宿怨化解,他倾尽了胸臆中的话,问起了可儿:“我能见见她吗?听说,长得像你,被教养的很好。”
  定柔点头:“当然可以。”
  我回去就让人回宫送信,可儿和玥儿前几日来道观看小弟弟,定柔私下将安可拉到一旁说了生父的事,孩儿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的心思,安可本来十分抵触,怨恨生父害的母亲险些丧命,定柔将从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母亲与生父之间并非孽缘啊,也有过短暂的两情相悦,只是缘浅而已,毋以小嫌疏至戚,毋以新怨忘旧恩,人生没有绝对的功过,她也并非怨念之中生下的孩子,我们都应该学会容纳过往,正视自己。
  这几日,想来可儿也释然了。
  雨势小了许多,陆绍翌将伞收起来,却是不得不走了,脚下似有万钧重,对着心爱的女人,最后唤了一声:“娘子......”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便是刀劈斧砍我,也不在你怀娠大肚的时候离开你一步......
  回到陆府雨已息了,瓦檐滴滴答答,李氏焦急地等在回廊,陆绍翌下了马失魂落魄地步入内院,见到母亲,唇角展开一个苦涩的笑:“娘,我要成亲。”
  以后,我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活着。
  第三日可儿答应了见生父,陆绍翌等在宫门外,父女俩隔着舆轿的珠帘相望,最亲密的骨肉血脉却是满眼陌生,待了一日,夜晚回了道观,定柔问起,可儿笑了笑,答:“还行罢。”
  定柔摸着女儿的额发:“来日方长。”
  皇帝这日晨起从道观奔马回宫,下了地正要进殿更换朝服,小梁子急报:“昨天您走的急,来不及通禀,慕容府出事了,楚国夫人的汤羹被人下了砒.霜,幸好太医救治的快,保住了命,姚氏少奶奶不见了,说是畏罪潜逃了。”
  皇帝惊道:“不可能是她!定是被人陷害了!慕容康呢?慕容姝呢?”
  小梁子道:“四国舅一直侍奉在楚国夫人病榻前,慕容九姑娘为母亲尝汤药,也中了毒,幸而只喝了一勺。”
  皇帝眼皮一跳,骂了句:“草!谁让你们救治她的!让她去死就是了!”
  肯定是她,这个女人够狠!连自己都舍得下手,就为了栽赃姚思绾,她接下来不知要寻机干出什么事来。
  慕容槐病故之后静妍打着为父守孝的由头不肯离去,户部司催了几回,无不是哭哭啼啼,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逼得急了,竟吐血了,太医切了脉查不出病因,猜测是咬破口舌出的血,因温氏在病中,不敢过分刺激了,加之皇帝要整顿吏治,忙不暇接,这才搁置了,只命人监视慕容府。
  不过几日竟闹出这一幕来。
  京畿府已派人去了,正在满城搜捕姚思绾。
  皇帝吩咐小梁子:“叫他们回慕容府搜,肯定没出了府,别是被加害了,慕容姝,让宫正司的女官去,把她带到陵园给慕容槐结庐守孝去罢。”
  这娘们,让皇帝有种满手荆棘的感觉,难不成非逼着下阴手?委实不想沾慕容家的血了。
  小梁子领命去了,皇帝穿戴好了朝服,小柱子忽然从外头跌跌撞撞进来,扑通跪了地:“陛下,襄王爷病危了!”
  今日朝会改到了晚间。
  皇帝急急乘马到了襄王府,奔入寝殿,御医们围在外殿神色焦虑,见到他来,稽首叩地,郑太医这才道出病况实情:“陛下,王爷一年半前就已病发,一直命臣瞒着您......臣等......尽力了......”
  皇帝第一次听说了“虫蠹”这种恶毒稀奇的手法,将人的骨髓慢慢蛀蚀空,气血枯竭而亡。
  太医齐声说:“王爷......已油尽灯枯......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皇帝脚下一眩,险些跌倒。
  耳边嗡嗡嗡地作响,一个意识想着,谁?是谁?
  襄王昨夜回府晕厥在轿子里,昏迷到下晌才醒转,张开眼,榻边一个伟状的身影,正凝视着他,满眼沉痛。
  干裂的唇轻轻一动:“哥......”
  皇帝端过襄王妃呈来的药碗,吹着浓黑的药汁儿,一边怪道:“你为甚瞒着我,定柔的师姑是医中圣手。”
  襄王只穿着薄绸中衣,靠着几个圆枕坐起来,双眼的乌青再也无法掩饰,苦笑道:“我私下拜访过师太,她说要配置生髓丸,缺一味极乐鸟的脑髓作引子,我派人去寻了,一直没寻到,但师太说此药也不过扬汤止沸,延续一口气而已,许是我命该如此。”
  皇帝咬的腮边硬邦邦,眼底漫上一阵热意。“妈的!到底是谁!”
  襄王喝了药,望着亲密无间的手足,至亲敬爱的哥哥,这半生灼艾分痛,惺惺相惜,不由得思绪万千,眼前浮现旧时的一幕幕,两个稚童从懵懂到少年。
  笑道:“还记得吗,那年你还是太子,我们出去驰马,一时忘情撒了欢,直跑出了十里地,羽林卫都跟丢了。你说,若每刻都这样多好,恣情洒意于天地间,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①,胜过万千摧眉折腰,那时我就知道,哥哥心是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只是这一生,这一生终究是被束缚了。”
  少时我们盟约一生守望相助,不要兄弟阋于墙,你做经天纬地的君主,我做忠直贤明的辅王,肝胆相照,外御其侮,如朋如友,永不相负。今生,我们都做到了。
  你用你的肩膀挡住了一切风刀霜剑,臣弟总想着,何时能为你担当一次,如今也算如愿了。
  皇帝握住他的手:“便是倾尽天下,我也势必把你救回来!”
 
 
第194章 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  1……
  四喜是在慕容府后园的杂物间找到的, 都是各房替换下来的旧家具,堆放的乱糟糟,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素常更无人来, 四喜被麻绳捆缚着手脚,脑后一个碗口大的血包, 流出来的一小滩血早已凝固,鼻端一息尚存。
  醒来是第二日下晌, 睁眼瞧去, 榻前影影绰绰的人, 头疼的似要裂成两半, 耳畔闹哄哄地响,她想说话, 怎奈口乾舌焦,干涩的像是长在了一起,一股热热的汤灌进, 混着腥甜的滋味咽了,方才润了润。
  隐约一抹靛青色的衣袍。
  脑中木木的, 思维努力拨开一丝清醒, 婆婆的莲叶羹是她亲手做的, 吃了半盏便口鼻出血, 竟是喝出了砒毒, 那个讨人嫌的小姑也中毒了, 捂着肚子痛呼, 要下人速速报官,被慕容康拦住,说此事尚待查证不可外扬, 要她回琉璃小筑禁足,走在回廊上想着势必找出证据来,没留神背后一记闷棍,而后,便堕入了长长的黑暗。
  她缓了好一阵子才喘气平稳过来,听见一位老医者的声音,切了脉说还有凶险,不可动弹。
  她心里着急,四肢百骸却打不起一丝力气来。
  那日在屋中为一对午睡的孩儿摇扇子,隔着窗纱看到慕容姝端着一个呈盘走进月洞门,径直往四少爷的书房而去,她便留了个心眼儿,悄声走到窗下听。
  奇怪的是里头半晌静寂无声,直叫她生了错觉,忽听得慕容康悲酸的语腔:“你怎么......怎么会做......这个......跟谁学得?”
  静妍鼻音囔囔的,似也在抹泪,答道:“从前一直吃嫂子做的冰酪,整个慕容家只有她会做,我馋了便问几个老下人,摸索出了方子,我记得你从前吃的时候爱添薄荷粉。”
  慕容康尝了几口道:“味道不正,你的醍醐没打好,做这个最紧要的就是熬醍醐油。”
  静妍吸吸泪:“是,只有嫂子才做的出最纯正的味道。”
  勺羹碰磨瓷盏的声音,慕容康和着把眼泪一气吃了个干净,静妍问道:“哥,听说你进中书了,官升两阶,不是说兵书尚书致仕了么,怎么你反倒当了文官?”
  慕容康冷哼:“猜忌我呗,不敢给兵权。”
  静妍忽道:“哥,我都知道了,咱家那场弥天大祸是谁的始作俑者。”
  慕容康语声低沉:“你怎么知道的?”
  静妍道:“从弘农来的路上宿在驿馆,夜里起来偶然听到庆哥儿和老管家闲话,说那日邢家的歹人是被故意放出来的,从东城到西城那么远,区区一二百人,为什么能畅通无阻进了我们家,这分明是留了一个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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