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这些天听那些人称呼自家夫君,不是太子便是殿下,颜姝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称呼罢了,她也懒得过多纠结。她出神的这个间隙,向祈已经跳下了马车,一手挑帘一手已经伸到了她跟前,颜姝轻笑一声握上他指尖,向祈还记得她刚才的问题,温声道:“你之前很好,现在也很好。”
“那夫君是更喜欢之前的阿颜还是现在的阿颜呢?”
“都喜欢。”
少女听了他的回话两颊不自觉染上了些许绯红,抬头不太好意思的冲着向祈轻笑了下,他触及她的视线,便也跟着笑了。
两人在府前下了马车,那太子府的管家已经飞快迎了出来,那管家先跟向祈告了个礼,不动声色的将一旁的颜姝打量一番,虽然她戴着长帷帽看不清真容,但自家太子带回来的想必不会差,于是恭敬地告礼道:“小贵人也好。”
他这么说不打紧,出门迎接的丫鬟杂役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弄得颜姝心下惶恐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望向向祈,向祈一直握着她的手,见她紧张笑牵着她的手轻轻的晃了晃,温声安抚道:“别紧张,你受得起。”
向祈牵着她进了门,这才回过头对着刘管家道:“赏。”
刘管事遂转向众人,让他们起身下去领赏,又匆匆的追上向祈,跟他说着府上的一应事宜,向祈三年未归,现下看着熟悉的景色,倒是有一种阔别日久的放松感。
“府中上下都已经重新命人打扫过了,被褥也已然换上了新的,保管干净暖和,屋里重新放置了熏香……”
“先带阿颜下去休息,”向祈开口打断了他。
“哦,”刘管事顺着他的话往下安排,“小贵人的屋子呢,咱们昨天刚把东厢房给收拾出来,要不老奴现下先带小贵人过去休息?”
“不必了,她住我屋,”向祈淡淡的下了指令,刘管事瞬间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按理说之前没这先例呀,要不要让宫里的人先把起居册预备上?虽然没名份,可记档这事断不能出了差错,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就听向祈继续吩咐道:“将书房收拾一下,把我的被褥搬过去。”
刘管事听懂他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为难。
自家殿下向来洁身自好,别说往府中带人了,就连那些个乐姬伶人都没召见过,今儿个破天荒的头一遭往府里捎人,刘管事已经够大跌眼镜了,现在居然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寝殿……刘管事想了想连连摇头。
宫里边自己要不要回个话啊?皇上皇后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说?太子殿下要养个把红颜知己那很正常,可是把人养在自己寝殿那就很不正常了,这是一个没名没份的女子该有的待遇?再者说,自家殿下日后还要娶妻的,若是让未来的太子妃知道这殿下的寝殿里之前住过别的女子,这两口子日后还有太平日子过吗?岂不要闹得后宅不宁?
“这好像不合规矩,”刘管事小心道。
“府中谁做主?”向祈反问。
瞧他不说话,向祈扫向众人,是说给刘管事,也是说给一旁侍立的那些人:“孤的内宅日后只会有这么一个人,明白了?”
刘管事再不敢多言,已然将颜姝当作了未来的女主人,带着三分敬意将人重新审视了一番,忙下去安排了。
向祈这么做用意也很清楚,自己虽然将颜姝带回了府中,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照应周全,要是有人趁自己不在给了她委屈受,那绝对不是向祈想要看到的,把颜姝安置在自己的寝殿,有眼力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第13章 。
向祈先让人带颜姝下去休息,后又给府中上下训了话,其实不消他多说,这些人在府中伺候了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很清楚的。处置完这些,他料想颜姝应该也饿了,让人摆了膳食,又喂她用了太医开的新药,这才放她去药浴。
这也是太医想出的主意,颜姝打小体弱,再加上现在心智有失,每天药罐子似的几味药往下灌,索性就将有些口服之药改为了药浴,剩下的汤药由太医出手制成了丸药,外面包裹了一层山楂和枣泥,服用起来倒是不会像先前那般苦了。
不过这药浴嘛,颜姝泡的时间长了,便觉得没甚意思了。
“还要泡多久嘛,”颜姝委屈的拍打水面,带起点点水珠。
“再泡一刻钟,”屏风外的向祈背对着她面不改色随意翻看手边折子。颜姝一个人在里边害怕不放他走,向祈索性就在屏风外陪着她,颜姝继续耍小脾气,“我不要泡了,我要出去。”
“听话,别闹,”向祈头都没抬,丝毫不为所动。
里面的颜姝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向祈感叹这会儿怎么这么乖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水花四溢的飞溅声。
向祈紧张到了极点,丢下折子转向屏风里,只见颜姝突然从药水中站了起来,指尖撩起点点水花,溅在向祈身上竟带出些许热意,一个不知所措,一个则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
颜姝身上只罩了一件月牙色的小中衣,现下全被水给打湿了,粘腻的贴在人的身上,勾勒出少女最曼妙的曲线来,白皙的肌理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明明隔了一层中衣,可偏偏更引人遐想。
灼热的红意攀附上人的脖颈、耳尖、甚至连手指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向祈呆呆的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恶作剧的那人这才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慢吞吞的将自己整个的埋进水里:“我错了。”
颜姝认错态度诚恳,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似的将自己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来,嘴巴则咕嘟咕嘟的往外吐着泡泡。
“水里全是药材,你不嫌苦啊,”向祈神色晦暗,喉结无声的上下滚动,趁她出水的间隙扯过屏风上的素白外罩将人整个包裹住,转而让清音她们进来伺候。
待到颜姝收拾齐整,向祈才重新从门外迈了进来,手中则多了一个红线串着的小银铃。
这是他特意让人去护国寺的方丈那求的,听说是辟邪祈福,可保平安。向祈从前不信这个,可现在却有些犹疑了,颜姝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敢是自己杀戮太重,全都报应到这小家伙身上了不成?
颜姝瞧见这小银铃却是欢喜的紧,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便由着向祈将之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上。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点点火花,灼热的感觉沿着人的指尖直达心底,向祈系好了红线,松开她的脚踝,视线则逐渐上移,停留在她左手手腕那道浅显的伤痕上,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三年前的场景。
那年向祈遭人算计,身中毒箭,体力不支的倒在一处雪地中,阖上眼的最后一副景象,是不远处的一座观音庙。
就像没料到自己有此一劫一样,向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绝处逢生。体表逐渐传来雪地中不可能存在的温度,向祈缓缓的睁开眼眸,入眼便是一张菩萨般慈和的容颜。
那年的颜姝正值豆蔻,面若春水,眸似星河,脸上稚气未褪却又饱含少女独有的风情,更惹人注目的是眉心那颗活灵活现的红痣,让向祈一度以为自己遇见了活观音。
“你是天上的观音娘娘不成?”向祈迷迷糊糊有此一问。
少女眼中不知是娇是羞,只掩唇不语,冲着他腼腆一笑,只这一下,向祈心都要化了。
“你既然醒了,说明那药引子还是有些用处的,你自己再用些吧,”颜姝将手中的小玉碗给他递了过去,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大雪封山,我们实在没法子去请大夫,你先将就着喝这个吧。”
向祈将药碗接了过来,满是浓重的血腥气息,更为浓烈的,是自己口腔中愈发浓重的血腥味,这药引子实在古怪,向祈无声打量一周,那观音似的活菩萨倒是无甚反应,只旁边那两个丫头,目光愤愤的瞪着自己,活像是要吃人。
“这个药引子……”
向祈话未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小丫头打断,“怎么,你还嫌弃不成,我们是没办法去请大夫,可你喝的是我家姑娘的血,我家姑娘本就体弱,这都是第三碗了,连句谢谢都没有还在这挑三拣四,早知道就该把你丢雪里喂狼!”
那丫头嘴跟连珠炮似的,完全无视旁人制止的目光,堵都堵不住。向祈发誓,自己是真没这个意思,眼下更是顾不上解释了,他将自己面前那小观音细细打量一番,果然见她左手手腕处缠着一圈纱布,也证实了刚才那小丫头说的没错。
向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他没欠过别人人情,也不知该如何去还。他只知道,眼下的这份恩情,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还不完了。
看着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对自己下手也太狠,看着自己手中的药引子,向祈实在是良心难安,半晌才喃喃道:“你不要命了。”
“箭上有毒,我们下不了山,就请不了大夫,事出紧急,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那少女耐心解释道:“我打小就是个药罐子,入口的药材多了,血里也就沾染了药性,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救你,既然你醒了那就是命不该绝,你且先喝这个,等雪化了我们再帮你请个大夫来。”
傻的让人心疼,素不相识,却能为人做到如此地步,该是多温柔一个姑娘。
“多谢姑娘照应,我已然无碍,”向祈诚恳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割腕给我配这药引子了,恩情太重,无以为报。”
那少女久居陋室,平日里连人都少见,更别提与外男交谈了,是以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轻声道:“你叫我颜姝就好,报答就更不必了,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
向祈的目光在她手腕处停留了许久,细腻的皮肤上一道浅红的旧疤尤为显眼,颜姝自然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莹白的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向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九羽凤翎吊坠上,转移话题道:“这个东西你还留着。”
颜姝愣了一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还记得这个东西是谁送你的吗?”向祈继续问。
颜姝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她不记得这个东西是谁送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她只知道送自己东西的那个人,只要想起来,心内便隐隐抽疼。
颜姝脖颈上的吊坠,也是曾经扎在向祈心口的那枚暗箭,他将暗箭的尾部剪下制成吊坠,这是曾经最接近自己心口的东西,但是他希望,有一天最贴近自己心口的,会是颜姝。
第14章 。
翌日清早,滕子荆和裴铭早早的便到太子府求见,汇报军情。向祈回京之时情况紧急,只带了数名亲卫先行,滕子荆则留在西境处理后续事宜,留了一部分兵力驻守西境,剩下的十万兵马则听从向祈的吩咐带回了京师,只不过大军行程到底比不上一人单骑,是以现在才来汇报军情。
滕子荆将一应事宜汇报完毕,这才认真道:“殿下怎么突然带这么多兵马回京,是京中要有大变吗?”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几只耗子不安分,顺便收拾了而已,”向祈淡淡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裴铭道:“属下听从殿下的吩咐,轻装简从绕道幽州,果然在当地一处偏僻的小镇内发现了一处黑作坊,属下带人查扣了里面的黑|火|药、军械以及相关人手,里面管事的受不住酷刑招的干干净净,这处作坊虽然是幽王名下的,但与常山王、长平王均有诸多来往。”
裴铭说着将手中的口供递了过去,向祈接过翻看几页便听门外传来一阵银铃脆响,在这样的清晨显得格外悦耳。
颜姝许是刚起,一头乌发直垂腰际,手里拿着一只犀角梳呆呆的站在门外,怯怯的打量着里面陌生的两人,向祈放下口供大步迈下台阶,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来帮她把鞋子穿好,这才起身道:“怎么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
裴铭和滕子荆无声对视一眼,一个满脸疑问,另一个却像是早有预料,裴铭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不动声色的打量门外那人。
那少女左不过十七八岁,因着清晨刚起的缘故,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倦意,发丝未束却不显凌乱,反而带了些姑苏山水的味道,眉眼含黛,丹唇娇羞,一袭素衣反衬得肤色更白嫩了些……再观自家殿下对她的态度,裴铭默默腹诽了句“红颜祸水”。
他刚刚回城,可向祈抢亲的消息还是不免多听人说了几嘴,按理说自己一个下属不该有所置喙,可自家殿下千里奔袭就为了一个女子,裴铭着实理解不了,他的殿下是国之栋梁,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战场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他何曾见过自家殿下为了一个女子冲动到如此地步,又何曾见过此刻少有的温情模样。
殿下有几个红颜知己正常,可是娇宠到如此地步,就很不正常了。
刘管事这才匆匆忙忙的带着一帮小丫头追了上来,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我说殿下您正忙着,可小贵人非要过来,咱们实在是拦不住啊。”
向祈抬手让刘管事下去了,顺便用帕子将颜姝额角的细汗擦拭干净,温声道:“怎么跑的这么急?”
“想你,”颜姝刚醒,是以嗓音中还带有一丝起床气,软糯的紧。
向祈这便笑了,颜姝将手中的犀角梳放在他掌心,向祈继续笑道:“你是让我帮你束发?”
颜姝肯定的点了点头,向祈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室内的花梨木交椅上,耐心的帮她打理起头发来,裴铭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见状忙要起身告退,向祈摆手道:“这里没外人,继续。”
“哦,”滕子荆生硬的将话题转了回来,“咱们刚说到,对,说到那个口供了。”
向祈手上动作不停,片刻的工夫已然帮颜姝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来,他头一回帮别人束发,虽然简单,倒也挺像模像样,就在滕子荆感叹好好的一双手用来拿刀不好吗?就听向祈缓缓开了口:“这口供来的正是时候,孤王那几位皇叔前些日子要入京为父皇贺寿,可这行至中途竟不幸抱恙,孤王实在挂心的紧,不若你代孤王前去探探病。”
“殿下吩咐便是,”滕子荆笑道:“殿下放心,属下就算是抬也把几位王爷抬到京城来。”
向祈点头,帮着颜姝系上了束发用的发带,随手挑了几样发饰询问颜姝想戴哪个,颜姝支着小脑袋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锁定了窗台上一株淡蓝色的小花。
“你倒是挑剔,”向祈满是笑意的折了两朵娇嫩的小花来,帮她戴在头上,笑言:“这么几朵花可霍霍不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