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股腐烂的恶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常安看透了他的招数——他知道自己即便附身大概也会被她杀死,于是杀意转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逸和阿齐。然而又因为两人阳气旺盛,他近不了他们的身,于是便用尸血的阴气压一压活人的阳气,好于他们同归于尽。
常安没想到这鬼魂如此丧心病狂,她虚空画了一道符,嘴里念起一段诀文,与此同时林逸和阿齐手中的黄符一同起了火。
她看准了时机,因为这时那冤魂驱使的童尸恰好朝林逸撞过去。被-操纵的腐蚀原本就反应迟缓,他看着那燃烧的符纸,知道自己的招数被看透,但事已至此也无力回天了。
尸体只蹭上一点火星,但火势却极其旺盛,瞬间蔓延了整具尸体,懂的人一看便知这是由于施法人道行高的缘故。
男童的声带完全毁坏了,在烈火的焚烧下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的诡异声音。
经过这一番,林逸完全被吓呆了一下瘫坐在地上,原本刻意塑造的良好形象全没了。阿齐显得镇定多了,他顾不得擦自己身上脸上的臭血,连忙蹲下身子看林逸。
看着林逸呆愣的样子,用力拍打他的脸,嘴里喊着:“林逸,林逸!”
“别打了,没被吓死也要被你打死了。”林逸虽然不矮但比起五大三粗的阿齐却显得弱小,他本身就是文弱读书人,比不得阿齐行伍出身。
林逸平静下来之后胃里忽然开始翻腾,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呼的一下狂吐出来。
这种招了邪祟的腐尸燃烧起来臭气熏天,但这对于常安来说不算什么,倒是林逸的呕吐物成功恶心到她了,她嫌弃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两人大发慈悲开了口。
“既然二位受伤了,那就先回去吧。钥匙给我,今晚我先去看看情况如何。”
林逸像战败的落汤鸡一样,怏怏地抬头看她,极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掏出钥匙让阿齐给她递过去。此刻常安有多体面,他们就有多不堪。
“明天一早来接我。”常安想起什么,补充道:“记得太阳升起时再来。”
眼看着那小姑娘威风凛凛地转过身,走向那栋洋楼,林逸坐在地上心里五味杂陈,恨不得以头抢地。
他妈的,他家怎么就不是祖传的大胆子捉鬼师呢?却偏偏是祖传伺候人的!
原本他也是堂堂林家大少爷,只是就在某一天他家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爷爷毕恭毕敬地小心伺候,让他伪造了一个世家大族、出国留学的身份给那人,还要他也去给他当管家好生伺候着。
老爷子临去世前让林逸在他面前发毒誓,一生都要对陆崇忠心耿耿。
……
常安拿出钥匙开了锁,看起来崭新的大铁门发出吱嘎作响的异常声音。她掀起眼皮,面色不善地朝着门后那张鬼脸笑了一笑,那张脸的表情倏忽一变,竟是给她让开了。
常安轻松地开了门,想走进主楼一探究竟。
只有摸清楚底细才好处理这栋鬼宅,也方便跟主人家要价呐。
这栋别墅共有三层,布局很有条理,一层是会客用的,二三层主要是生活起居。常安看着在一楼来来往往的魂魄皱起了眉,她闭上眼睛感受这栋楼里所有的阴灵,睁开眼时已经是冰冷一片。
她原本以为只是几只作乱的小鬼来鸠占鹊巢,再坏也不过是那位陆会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冤死不少人罢了,但现在看来竟有更坏的结果。
常安难以置信地跑到第三层楼,去寻找自己内心所猜测的东西。在一阵搜寻之后,她果不其然地发现了三根悬浮在半空中的枯骨。
——这果真是个困魂阵!
困魂阵是种极阴邪的阵法,可以将魂魄锁在其中,令其不得超生。有的人用来困住仇家让其不得超生,有的则是收集这些残魂碎魄为自己制作阴兵,让其听自己的差遣。
而这个困魂阵的规模大得令人咂舌,这里被困住的冤魂少说也有几百个。
“所以,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常安眼睛盯着阵法中央魂魄最盛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魂魄力量并不强大,只是因为数量多,所以才使得此处阴气极重。他们有意识地避开常安,因为常安身上的阴气让他们感受到威胁。
魂魄之间也是优胜劣汰,常常发生残杀,往往吞噬的魂魄越多,力量也就越强大,所以弱小者会自动避开对自己有威胁的。
常安闭目养神了一番,被窗外的月光照得静不下心来,想起什么之后翻开了自己的挎包。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里拿出一本话本子,借着月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虽然现在时兴什么民主科学,但她还是对这种传统的小话本最上瘾。
常安安然无事地在这栋骇人听闻的鬼宅中度过一夜,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她外头看着窗外的阳光,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白皙的瓜子脸在柔光下近乎透明。
她习惯于在这种地方睡觉,昨夜就睡得特别香甜。或许人类会伤害她,但这些鬼魂却把她当同类。
此时此刻,门外已经围了许多人,多是来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讨论过个不停。但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大多数都对阿齐口中的小仙姑感到失望了。
又搭进去一个。
阿齐身后带了一批手下,比起昨天,今天的架势是做足了,大概是因为被昨天的灵神吓到了。
阿齐在众口铄金中也开始动摇,不禁为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后悔,那女孩子恐怕真的香消玉殒了。他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因为她制服了一个小鬼就信了那孩子的能力,放她自己进去了。
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惋惜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还有人提议将这处宅院夷为平地。
正当外面叽叽喳喳乱成一片时,刚刚睡醒的常安揉着眼睛从里面走了出来。
众人见一个相貌美丽的小姑娘从鬼宅里走出来,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在议论人家死得多惨多惨,现如今人家好生生地出来了,大家却不知作何反应。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阿齐。
阿齐一开始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常安不觉有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大高个儿,搂着包裹朝他走过去,又自顾自地坐进车里。
“走吧,有些东西需要林管家准备。”
“……好!”
自从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今天又见证了常安活着走出鬼宅,阿齐就对她心服口服了。
汽车很快来到了陆家的旧宅邸,老宅处在半山上,常安有职业病,首先看的是这里的风水,发现宅子虽建在人迹罕至的半山上,但方位却很是不错。
刚一进去就看到穿着一身西装在小花圃浇水的林逸,那铜质的小喷壶衬得他娘里娘气的。
常安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这么快就把胆子修补好了么?
林逸早就听到汽车的响声了,见他们进来了,就放下水壶走了过来,眼神中不掩对常安的崇拜:“仙姑你果然是道行高深,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家会长不知抽了什么风,放着冬暖夏凉的祖宅不住,非要搬到那鬼地方住。
虽说景州位于整个江北的中心,距离宁县、永州等地比较近,但也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地去搬家吧?
第3章
“准备一只成年大公鸡和黑土狗,戒荤三日,好生养着。”常安就像进自己家一样,一点也不生分,一边往室内走,一边朝他吩咐道。
“好嘞!”
“再给我准备一间客房,我需要沐浴斋戒。”常安用底气十足的声音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其实她哪里懂得什么斋戒沐浴,只是架势要做足。她有一套自己的法术,比不得传统意义上的道术正规,但效果极佳。
“好嘞!”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那洋房里是被人下了困魂阵,里面大大小小锁了上百只鬼魂。”常安坐到沙发上,手指在沙发上一下下敲着,意味深长地对林逸说,“看来,陆家结了不少梁子啊…”
林逸心想,那可不是呢,他家会长遇神杀神,遇佛屠佛的,不结梁子才怪呢!
“那仙姑可有方法解了这困魂阵?”
常安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自然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林逸知道,这是要开始谈条件了。他坐到常安对面的沙发上,为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笑道:“钱不是问题,毕竟我们会长腰缠万贯那可不是吹的……但仙姑可要把事情彻彻底底给办妥了,不然陆家也不是吃素的…”
林逸深谙给个甜枣打一巴掌的手法,他年轻归年轻,能力却是十分强的,比那些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差不了多少,不然他那顽固的爷爷也不会让他来服侍他敬爱的陆先生了。
林逸的茶壶刚放下,旁边的阿齐嘴里塞满点心,端起自己的空杯子放到林逸面前,含混不清地说:“…给我来一杯。”
林逸:“……”
这小子还真把他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了。
林逸和阿齐的关系相当奇妙,一文一武辅佐陆崇,平时相处起来也很随意。
“那是自然…”常安才不管他们的互动,微微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拢起拇指与小指,朝林逸伸出三根手指头,乖巧道:“我要三根小黄鱼!”
林逸看着常安终于露出一个小姑娘该有的俏皮,内心微动,爽快道:“成交!”
常安:“……?”
常安见林逸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是她要的太少了吗?
是她没见过世面吗?
是她站得不够高吗?
可是三根小黄鱼在这样的乱世中都可以买一处房子,买好几亩地了!她觉得够多了,毕竟深得她喜爱的胭脂水粉也花不了多少钱……
但是她要的少了,总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
常安知道,自己是个极为虚荣的人,所以
常安做着不知跟天福茶楼里哪位老大爷学的动作,猥琐地搓了搓小手——所以要不要再要点呢???
“那我先去吩咐人准备东西了。”林逸不知道常安的心理活动,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推了推眼睛,对旁边吃点心的阿齐说:“阿齐,带仙姑去客房……”
林逸忽然皱起眉,声音由强变弱,然后猛地增强:“擦擦你嘴上的饼干渣子!”
阿齐无辜地抬起头:“……啊好!”
……
被阿齐带去客房之后常安才发现,这哪里是客房,明明像个独立的小宅院。侧楼这边整个都是属于客房的范围,还附带着一个小花园。
常安真真觉得自己价钱真的要少了,原来陆家远比自己想象中要豪奢的多。果然乱世之中穷人穷死,富人富死,这下自己亏大发了!
常安在陆府过了几天悠游自在的日子,整天就吃吃喝喝,衣服有人帮忙洗,吃饭有人帮着做,就差给她递进嘴里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之下,自己在宁县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整天不是给人看病就是帮人捉鬼,自己赚钱养自己,忙了一通却发现自己连心仪的新式洋装都买不起!
常安愤愤地想了一通,让下人给她找来纸笔,坐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准备给自己制定一个发财大计。
只是午后的阳光实在是温暖又惬意,她才刚写了一个开头就被晒得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天刚好是陆崇从三清观回来的日子,他进门一眼就看到那个蜷缩在藤椅上的娇小一团。
常安身上穿着一件小洋装,正是她几天前去镇上抓药时看中的那件白色的,她自己攒了许久的钱也没买得起,来到陆府倒是被人当成换洗衣服送给她了。
此时被她穿在身上,陆崇远远看去,像是一只物种不明的小动物。
由于侧躺的姿势裙摆被蹭上去一点,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和圆润淡粉色的膝盖,在阳光下的曲线十分诱人。
陆崇四肢有些僵硬,只觉得那身影气质似曾相识,不确定地盯了片刻后,一向不显露山水的脸上露出一种名为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木楞地迈动脚步向前走去,直到看见那张令他朝思暮念的脸。陆崇的脸由于过度喜悦而多了些许扭曲,那双狭长的眼睛也变得猩红一片。
他想了她一百多年,又找了她将近一年,而此刻她竟然自己跑到他的府中了,还在他眼前好端端地昏睡着,这是何等的奇妙。
常安的警惕性大概是被阳光晒得稀碎,被陆崇看了有半刻钟才察觉出来。两只眼睛原本就是浅色的,在阳光下显得像冰晶一样清澈透明,又因为意识不清醒而氤氲着上一层雾气。
常安被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服的高大人影给吓了一跳,顺着他的两条大长腿看上去,常安看见一张有棱有角的俊脸和刀刻般分明的五官,那双深邃的眼睛让常安不由得心中一颤。
常安刚睡醒的头脑还是混乱不清的,第一反应是遇上了色狼,毕竟她知道自己又聪明又漂亮。只是一不小心瞄见了陆崇腰侧的手-枪,常安连滚带爬地从藤椅上爬起来,逃似的离开了小花园。
一路上她不自觉地摸着自己左心房的位置,这是她慌张时下意识的动作,与他对视时,常安那颗沉寂许久的心竟然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常安太过慌张,以至于没看到陆崇猩红的眼底,也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
她更不知道,偌大的府邸中屋檐下一个男人长身玉立,他总是眯着眼睛看着三清观的方向,想着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就这样持续了一百多年。
陆崇看着不远处常安狼狈的身影出神,一贯锐利阴翳的眉眼变得柔和,转而轻笑出声。她还是那么胆小,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余光瞥见常安遗漏在石桌上的纸,他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字:发财大计。
陆崇只今天一天笑的次数快比得上他过去一百年的次数多了,毕竟常安沉睡之后,在没有一个人可以牵动起他的情绪,也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他高兴的。
这也是花了一百年才参透的,从出生到现在,也只有跟常安相处的那段时光他才是真正开心的,只有那时他才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对于陆崇来说,除了常安外其他的人对他来说都像是物件,只有常安是鲜活的,值得让他察言观色、付出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