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到云星拿着树枝,木剑在院中挥舞,贾敏只觉得孩子活泼康健。直到那日癞头和尚出现,贾敏才意识到云星是真的会武功,且是与当年她的祖父、父亲征战沙场完全不同的武功。
贾敏心中闪过各种念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贾宝玉衔玉而生,黛玉出生时府上百花齐放,云星纵然是生来就会武,似乎也算不得稀奇。她这个长女除了看起来极为早慧,身上并无特殊。
贾敏没有追问,云星心下松了一口气。她不想骗母亲,可生而知之说出来也确实过于神异。贾府、林府的神异之事已经不少了,实在不该再添一两桩。
“咱们家大姑娘自小便懂事能干。”兰姑笑着在贾敏面前凑趣道,“日后也不知道哪家小子有这般福气得了去。”
“星儿还小,可不许在她面前说这些。”贾敏啐道。
“是是,是奴婢口无遮拦,太太且饶了我这回吧!”兰姑说着小心向云星看去。
云星眼观鼻鼻观心,坐的甚稳,仿佛一点儿没听懂兰姑的话。
兰姑心下略安:“想来这会儿二姑娘和小少爷该起来了。”
兰姑话音方落,里间就响起了黛玉娇气的哭声,紧接着是一阵更响亮的小奶音。光听着哭声,贾敏就知道这一年幼女和幼子的身体大有起色了。
见云星要进内室,贾敏忙道:“不急,你现在进去,他们哭得更大声。可不能总惯着,你越哄他们越娇气。”
“知道了,阿娘!”云星闻言只得重新坐下,不一会儿奶娘抱着穿好了外衣的黛玉与宝儿出来。
黛玉嘟着小嘴,满是不高兴,宝儿眼睫上还挂着泪珠,一看到云星就满满地委屈:“姐姐,她欺负我!”
“她欺负你,她是谁啊?”贾敏伸手点了点小儿子的鼻子道。
“二姐欺负宝儿!”宝儿挣扎着落地,蹒跚扑向云星,嘴上还不忘告状,“二姐坏!”
“玉儿,你又欺负弟弟了?”贾敏看了黛玉一眼道。
黛玉出生不久,贾敏便再次有孕,她是跟着姐姐长大的。因着父亲时常忙于公务,母亲总是没有精力看顾,黛玉对长姐极为依赖。可是她没想到弟弟出生后,不仅要抢爹娘还要抢长姐。
黛玉被云星宠的有些娇气霸道,弟弟还在襁褓中,她就怕宝儿与她争宠。事与愿违,因云星时常以内力为弟弟蕴养身体,弟弟也非常粘姐姐。于是小姐弟俩从小就知道争,争长姐争爹争娘。宝儿会走路后,“斗争”就到了白热化阶段。
“我不喜欢弟弟!”黛玉气呼呼道。
“这又是怎么了?”云星见幼弟扑过来,便弯腰去接。
见此,本走向母亲的黛玉动作敏捷地卡位占据了姐姐的怀抱,云星眼疾手快,一手拦住黛玉,一手护住宝儿,才免了幼弟扑空摔倒。
“臭弟弟把臭脚丫子放我脸上,他肯定是故意的!”黛玉告状道。
“哇!”宝儿口齿还不甚清晰,见长姐被抢走,气得嚎啕大哭,伸手去推黛玉。然宝儿比黛玉小了一岁多,黛玉靠在云星怀里,他小小一团自己都站不稳,如何推得动姐姐。
宝儿推,黛玉也分毫不让,小姐弟二人你拉我扯,好不热闹。云星一手抓了一个,将两人分开,两人还要伸腿去踢对方。
“哇~二姐坏!”
“臭弟弟,我不要弟弟!”
贾敏一手扶住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不许哭了!没看到阿娘不舒服吗?谁再吵得阿娘头疼,姐姐要打人了。”云星一开口,两个小的立即成了小鹌鹑,小心翼翼地看向贾敏。
“罢了,带他们出去玩儿吧,吵得我脑壳痛。”贾敏摆手道。
“我带他们去园子里走走,免得精神太好,晚上不肯睡。”云星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的带走了。
“星儿从小就乖,到了玉儿和宝儿,我方晓得小孩子有多闹腾。”贾敏无奈道。
“可太太不久喜欢姑娘和小公子这股子闹腾吗?”兰姑笑道。
贾敏一愣:“你说的也是,能闹腾总比之前那般好。”
云星带着弟弟妹妹去吃了点心,然后让他们落地走路。黛玉素来是惫懒性子,总不爱走路,宝儿走路还不太稳当,需要联系。见长姐扶着弟弟在院子里遛弯,黛玉却要争着姐姐搀。亏了云星自幼习武,一手拉着一个并不费劲。
年底,贾府送来请帖,邀请贾敏带孩子过府一叙。恰黛玉受了寒,云星便留在家里照看妹妹。贾敏怕宝儿冬日出行受累,只自己去了一趟贾府探视贾母。然自贾府回来,云星便察觉到母亲似有心事。
“阿娘自贾府回来,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可是在贾府听了什么?”云星见贾敏总是发呆,便问道。
“我心里是有桩心事,只这事却不好与你一个小姑娘说。”贾敏叹道。
贾敏这次回娘家探视贾母,贾母提到贾敏虽在京中却少回贾府。贾敏言及自己身体不好,不知不觉又说到怕自己寿数不长,不能看着几个孩子长大成家立业。贾母先是一番安慰,然后提出了将贾敏的幼女定给贾政的嫡次子贾宝玉。
云星在京中素有贤孝之名,相较于尚未见过的黛玉,贾母自然更喜欢云星。然贾府并无与云星年龄相当的孩子,倒是黛玉只比贾宝玉小一岁。
贾母偏爱贾宝玉,在她眼里这个孙子未来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她提出将黛玉定给宝玉委实是出自对贾敏的爱护之心。贾敏见过宝玉这侄儿,生得自然极好,可最后还是以长幼有序为由没有应下这门娃娃亲。
“阿娘,母女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云星疑惑道。
“是你琏表哥,你外祖母想要为你琏表哥求娶王子腾的侄女,可琏儿不肯。”贾敏抚平了云星额间碎发道。
世言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注1】。贾敏心中想着自己总要保重些,多活几年,至少也要等到长女许了人家。
第10章 骨血回流
“外祖母想要为琏表哥求娶王熙凤?”云星讶然道。
“我这几年出门少,对京中的姑娘不甚了解,那位王家姑娘你可认得?”
“在外祖母家见过几次,听说二舅母常接了到府上玩耍。”
林如海是文官,云星往来较多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勋贵家只在贾府见过几个。然自荣国公过逝,贾赦贾政撑不起荣国府的门楣,以至于连一些有实权的老亲关系都大不如前了。
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时常被邀请到贾府小住。贾母亦时常邀请云星过府,不过云星从不在外祖家过夜,故只匆匆见过几次。
“母亲素来眼光极高,不知那王姑娘如何?”贾敏好奇道。
云星思忖片刻,实言道:“王熙凤是个爽利性子,生得极美貌,只粗识几个字,不通诗书。琏表兄素来畏之如虎,怕是并非良配。”
“那王熙凤既生得美貌,琏儿因何不喜?”
“琏表兄不像舅舅那般好颜色,且他不喜二舅母,大约也不愿意娶王家姑娘。”
“你如何就知道琏儿不好美丽的姑娘?”
“我并非说表兄不喜美丽的女孩子,但他所求大约是与我那位未曾蒙面的大舅母相似的姑娘,须得知书达理。”
贾敏闻言叹道:“你大舅母走得早,琏儿哪里知道他娘什么模样。不过,我那位前大嫂是个极好的人。”
“表兄当是憧憬过母亲的模样,我不曾见过那位大舅母,依着阿娘的只言片语推测,前大舅母应该是个识字明理,贤淑温婉之人。”
“听你之言,琏儿是真不喜欢那位王家姑娘了。然你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常年不出门,除了亲戚家,哪里知道京中那些姑娘。即便是知道,邢氏与王氏未必会用心给琏儿张罗,可惜我这些年总是病着京中倒是不如你熟悉。”
“外祖家这几年门第败落,琏表兄一心进学,若能得个功名,哪怕是中个举人,就好说亲了。”
“中举哪有这般容易?贾家起于微末,自第一代宁国公和荣国公就为家中子孙延请西席。可几十年来,也就敬哥中过进士,却跑去当了道士。”
“琏表兄又不比敬舅舅笨,敬舅舅能中,表兄肯用心,总能中。其他人中不了,那都是心思没放在读书上。”云星不由想到早逝的贾珠。
贾珠早年做的功课,云星也见过,比书法、诗词都比贾琏有灵气。只有时在家被偏爱未必是好事,吃不得苦,嫌书院辛苦不肯去。心思过于细腻敏感,竟因一次名落孙山,便自暴自弃,一病去了。
“你呀,莫要小看天下读书人。当年敬哥二十多岁中举,即便琏儿真能如敬哥一般,总不能让他再等十年才说亲。”
“中举这般难,怎么我爹就年纪轻轻高中探花了?今科状元不过三十来岁,那探花郎更更是年轻着呢!”云星不以为然,“且依我之见,贾家和王家已是姻亲,很不必再娶王家女。”
“你外祖母既然喜那王家姑娘,亲上加亲也是喜事。”
“珠表兄在时,外祖母和二舅舅尚且知道为他求娶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怎么琏表兄在书院用功,外祖母就不能为他的前程想想呢?亲上加亲最是没必要,亲便是亲,远了便也远了,何必要世世代代困在一处?”
贾敏一愣,点了点云星的额头道:“你这小丫头,我竟不知你这般薄情。什么是远了便是远了?说起婚姻大事竟也一套一套,我说不过你。”
“我们母女私下淡话,何事不可说?”
“罢了,你总有道理。什么远了便远了的话,可不许在你外祖母面前说。她老人家素来疼你,你这般说不是让人心冷吗?若非你那些表兄、表弟与你年龄相差太大,你外祖母还想将你讨回家去呢!”
“说琏表兄的事,阿娘怎拿女儿说笑了?外祖母莫不是看上了玉儿?这不行!”云星眉头一挑,“骨血回流【注1】乃是家族衰败之兆,爹爹步步高升,宝儿聪慧过人,日后定然前途可期,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道理结姑表亲?”
贾敏叹息道:“你这丫头,怎这般敏锐?日后你爹若是去刑部,破不了的案子,带你去保管行。”
“我只是太了解外祖母和阿娘了,定是阿娘胡思乱想,在外祖母面前说什么担忧我们姐弟的话。琏表兄比我年长,宝玉比我年幼,外祖母不会提,玉儿倒是与宝玉年纪相仿。外祖母待阿娘,阿娘待玉儿一腔慈母之心自不必说。可阿娘别忘了,宝玉的娘是二舅母,而你与她素来不睦。”
“有你外祖母在呢!”
“恕女儿之言,外祖母高寿,二舅母年几何?原是亲戚家,有些话女儿不曾说出口,娘且看看那珠表嫂,被磋磨成什么样了?表嫂若说是外姓人,兰儿呢?我们家谁敢怠慢宝儿如兰儿,我必要将他头拧下来。”
贾敏默然。
云星继续道:“玉儿的婚事日后不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人家还是她自己选的人家,我只一条,不能说亲戚家的。”
“这是为何?”贾敏好奇道。
“不是亲戚家的,若是欺负我妹妹,我好惩治。亲戚家的总是束手束脚,旁人家的谁敢欺负我妹妹,我把他脑袋削下来。”
“你一个姑娘家,怎不是要拧人脑袋就是削脑袋。”贾敏叹息道,“外人听了去,还道我家养了个母夜叉。”
“阿娘喜欢我做淑女,我便是淑女,可谁若敢欺负我家的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自个儿学了那几手,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不成?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收敛些吧!”
云星默然不语,她这辈子几乎没有出过府门,还真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这般想着,云星忽然发现自己对前世竟还是有几分留恋的。
贾敏还要说几句,兰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太、大姑娘,南安郡王府送了帖子过来。”
南安郡王府与林府没什么交情,不过云星与南安郡王府嫡长女徒乔安倒是有些往来。
贾敏随口问道:“可是徒大姑娘送来的。”
云星接过帖子看了:“西陵长公主设梅花宴,乔安说她的请帖能带两人同去,便邀我同行。”
“你一年难得出门,也少请人来家里,怎么徒大姑娘才得了张赏花宴的请帖,便要带你去?”贾敏惊讶道。
早年云星与徒乔安在贾府见过一面,算是投契。后来徒乔安时常邀请云星,只云星并非回回去,一年只见个两三次。徒乔安是南安郡王府的嫡长女,自有一帮交好的勋贵家姑娘,家中也有姐妹。请帖才让带两人,她竟留了一个位子给云星。
“是有些奇怪,西陵长公主赏花宴的帖子素来不好得,乔安怎么送了我?”
西陵长公主是当今的同胞妹妹,出嫁时宫里赏了个大花园,拾掇的极好。西陵长公主每年四季都会开花宴,京中才俊和闺秀都以得到长公主的请帖为荣。
在这京城,林海这个兰台寺大夫算不得位高,加上贾敏久病甚少出门交际,云星年幼,过去林府从未收过请帖。
“请帖既送来了,机会难得,你便去吧!我这身子轻易出不得门,总不能让你也一直闷在家里。”贾敏笑道,“让人做两身新衣裳梅花宴上穿,你少出门,难得去这般热闹的花宴,可不能让人比了下去。”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邀请的都是十二岁以上的公子和姑娘,徒乔安比云星大三岁,大约也是第一年接请帖,却眼巴巴来请云星同往,当真奇怪。
西陵长公主的赏花宴请帖是分类的:一类只能本人参加,一类可以带同伴,对同伴并无年龄限制,故此徒乔安要带云星去也不妨事。
“阿娘,我才九岁!”云星有些无奈。
赏花宴的主场是那些没有定亲的公子和姑娘,她一个小孩儿怎好与那些女孩子抢风头。
贾敏笑了笑没说话,她这身子怕是不会大好,日后总不能带女儿出门交际。若云星能早早在外面落个好名声,他日婚事也会容易些。九岁说亲是早了,可贾敏还是希望京中的夫人早早记住她的女儿。
身为林府大姑娘,云星每月都有新衣。她年纪小,去赏花宴是真的玩耍,并不在意穿什么衣服。不过贾敏发了话,府上总要准备起来。因怕库里的料子不够时新,还特意让外面送了时新的衣料,选了款式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