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对方回了“嗯”,聊天到此结束。
周以放下手机,长长地叹了声气。
即使去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刚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她还是崩溃了。
越孤独,越觉得与周围没有融入感,越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就越想李至诚,那个什么都依着她,对她好得要上天的人。
最后悔最想念的时候,周以找人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复合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她得到的回答是,李至诚说“算了吧”。
——算了吧。
算了就是没有必要,算了就是现在这样就好,算了就是,不想再去承担那些风险,非得把情谊全部消磨干净。
算了就是,往前看吧。
现在他们能轻松自如地交谈,甚至是开彼此的玩笑,都是周以用将近六年的时间和自己不断拉扯又和解,换来的相安无事。
他们站在脆弱的天平两端,不敢随意挪动一步,怕一不小心就瓦解来之不易的平衡。
周以能跑来申城,能坦然地对别人说我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却没有勇气和李至诚说一句: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要不要再试试?——别就算了。
夏夜虫鸣扰人清梦,周以戴上耳机,点进收藏夹里的助眠视频。
在悉悉索索的敲击、摩擦音里,她阖上眼,渐渐松弛神经。
昏暗中,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光,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弹出。
周以感受到光亮,拿起看了一眼。
李至诚问她: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分手之后,他们有三个月没有联系对方。
后来李至诚找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伦敦今天有没有下雨?”
周以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关心异国的天气。
她睁开一只眼睛回:下了,很大。
对方没再回复,好像真就是好奇下没下雨,莫名其妙。
—
申城的夏季潮湿闷热,周六又下了场阵雨,恶劣天气路上更拥堵,周以提早半小时出门,还是迟到了。
张远志把地方定在一家私厨,江南水乡风格的装修,服务生们都穿着中式制服,门口摆着两盆富贵竹,大堂里还用假山堆了处小桥流水。
周以拍拍胳膊上淋到的雨,被领着上了二楼包厢。
走到门口时听到里头有人交谈,她没细想,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啊我迟——”周以一只脚迈了进去,另一只脚却僵在原地,她机械地吐完最后两个字,“到了。”
李至诚好像比她更愕然,抬手拍拍张远志,一脸认真地问:“你给我喝的什么茶,有毒吗,我怎么好想看见周以了?”
张远志站起身,迎周以进屋:“就等你呢,快进来啊。”他又朝服务员挥了挥手:“我们人到齐了,上菜吧。”
在李至诚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周以如芒刺背地拉开椅子坐下,如坐针毡地喝了口水,如鲠在喉地苦笑了下:“好久不见啊学长。”
李至诚收回目光,反应过来后心里升起团无名火,他没理周以的招呼,只凶了语气问张远志:“这怎么回事?”
张远志眨眨眼睛,满脸无辜地回答:“你俩都约我吃饭,我想着大家都认识,干脆一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张远志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第5章 第五块硬币
说是六年没见,周以偶尔也能在朋友圈看见李至诚的近照。
但这么面对面地坐着,近在眼前地看着,感觉还是不一样。
从前T恤运动裤,各种颜色的昂贵球鞋,满身蓬勃少年气,如今李至诚往那一坐,矜贵又沉稳。
他应该是瘦了一些,五官棱角分明,所以整个人显得比以前冷峻,没那么爱笑了,喝水吞咽时,下颚线条紧绷而清晰。
周以真切地感受到,他确实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了。
她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为没有参与到的,他的成长和成熟。
“喝什么?”张远志问。
周以还没开口,就听到李至诚说:“酒,久别重逢怎么能不来点酒。”
张远志没管他,视线越过李至诚问周以:“喝什么?”
周以说:“那就喝酒吧。”
等待上菜期间,张远志和李至诚又继续回到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周以安静听着,不插话,但会在他们笑的时候也跟着弯唇笑笑。
屋里开着空调,她刚刚淋了点雨,今天穿了短袖和到膝盖的半裙,冷风一吹,胳膊上冒起鸡皮疙瘩,周以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男人们的交谈停下,张远志喊服务生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李至诚脑袋都没偏一下,取了椅背上的外套丢给周以。
那动作不算礼貌,但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熟稔和自然。
周以乖乖套好穿上,小声说了句:“谢谢。”
在网络上她可以放飞自我张牙舞爪,但现实里真碰上了,她在李至诚面前还是只小学鸡,怂得要命。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至诚语气平淡。
周以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六号到的。”
“哦。”
他又转过去和张远志说话了。
周以偷偷松了口气。
菜上桌,酒斟满,虽然桌上有个意料之外的李至诚,但周以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她站起身,举杯敬张远志:“谢谢你帮我这么多,真的麻烦了。”
张远志也赶紧站起来,说:“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为学校招纳贤才。”
两人碰了个杯,张远志坐下时垂眸看了李至诚一眼,对方姿态随意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收回目光,话锋一转说:“周以,你也敬敬咱学长啊,其实你面试他也帮了忙的。”
周以看向李至诚,问:“真的吗?”
李至诚并不承认:“我哪能帮上什么,他瞎说的。”
周以点点头:“哦。”
江南菜系偏甜,正合李至诚的口味,但他却很少动筷,周以记得他以前很能吃啊,食堂四两饭还要从她碗里分走一两。
周以特地把糖醋排骨转到李至诚面前,却见他看都没看,小口抿着酒。
她记起他胃不太好,难道真是欲当总裁,先坏其胃?
“学长。”
李至诚嗯了一声,偏过头看她。
周以贴心道:“你别光喝酒,多吃菜。”
闻言张远志却笑了:“周以你别管他,他下午饿了吃了一碗馄饨过来的。”
李至诚睨他一眼:“你没吃?”
“大哥,我吃了六只你吃了十六只。”
周以:“......”
滚吧饭桶浪费老娘感情。
周以把排骨转向自己,往嘴里塞了一大块。
三人也算是同窗,席间免不了要提到大学时光,说到那年生死时速的英语六级,李至诚的室友考了两次还是没过,大四最后一战才低分飘过。
张远志说这事真得好好感谢周以。
周以不解:“谢我什么?”
张远志自顾自地笑起来,推着李至诚的肩问:“你没和她说过啊?”
大概是回忆起曾经,李至诚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丢人事,提它干嘛。”
周以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张远志笑了好一阵,才缓口气告诉她:“就是至诚学长不是把你照片贴衣柜上么,蒋胜知道你是英语系的学霸,那会儿天天跪拜你,特别全套,给你摆水果摆零食,还拿了三根百奇当香上。”
周以感到阴间的凉风从后背刮过,咧着嘴角呵呵笑了两声:“我竟有此殊荣。”
张远志继续说:“我还记得有一次蒋胜想上手摸,说要沾点仙气,被咱至诚哥一脚踹到隔壁宿舍了都。”
李至诚恼怒道:“你他妈,说这些干什么。”
看见男人耳朵泛了红,周以抿着嘴,低头笑了笑。
一道银鱼羹端上桌,张远志正要拿勺子盛,突地想起什么,放下碗说:“欸,正好两位都在,我想求证一件事。”
李至诚夹了一筷虾仁:“说。”
周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二国庆假期那会儿。”张远志报出一个准确的时间,转向周以问,“我有一天早上起来上厕所,在洗手池边看见的人是不是你啊,穿着李至诚的灰色运动外套。”
那一瞬间,周以很想把李至诚一枪崩了再自杀。
“不是,你梦游。”
“对,是我。”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周以和李至诚对视一眼,同时用眼神质问对方。
——你他妈胡说什么?
——你他妈承认什么?
“哦~”张远志拖长尾调,夸张地点了点头,“懂了。”
李至诚凝眉道:“你是笨逼么?留宿男生宿舍是什么光荣事吗?”
周以被骂得脸热,反问他:“那不也是你带我回去的吗?你才笨逼。”
李至诚瞪她:“是你在电话里哭唧唧说没地方去!”
周以哼了一声撇开脸。
张远志一边听两人拌嘴,一边乐呵地夹菜吃,插问一句:“那宿舍里其他人呢,都不在啊?”
李至诚想这有必要说明:“不在。云岘回家,另外两个去蓉城玩了。”
“哦,那你俩没在宿舍干什么吧?”
张远志只是无心问了句,本意是调侃调侃,他想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宿舍......
半天没听到回答,张远志抬起头,看到两人同样红着脸,视线不自然地飘忽着,一副被抓破奸情的模样。
张远志张大嘴“我靠”了一声:“你们俩缺不缺德?”
其实这事倒也不是张远志想的那样,还是很纯情,不带颜色的。
当时周以和室友闹矛盾,大晚上赌气跑了出来,委屈吧啦地给李至诚打电话。
李至诚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坐在路灯下缩成一团。
看见他来了,周以嘴一瘪脸一皱,又开始掉眼泪。
李至诚只能把人带回宿舍,放假期间管得松,正好其他人也不在。
又是擦眼泪又是喂零食,好不容易不哭了,李至诚问周以:“送你回去好不好?”
听到这话周以死死攥紧李至诚的衣摆,泪眼朦胧地仰头看着他:“我不想回去。”
鼻头都哭红了,李至诚一颗心被她的眼泪淋得皱皱巴巴,只能顺着她。
“不回去不回去。”他把人揽进怀里,抱着亲着哄着。
那会儿他俩都纯情得要命,李至诚让周以睡他的床,自己去睡云岘的。
折腾了一晚上,周以平复了情绪,却难以入眠。
漆黑的房间里,她听到对面的李至诚又翻了个身。
“学长,你还没睡么?”
李至诚睁开眼睛:“没。”
周以说:“我有点认床。”
“我也。”
周以提议道:“那咱们要换一下吗,你睡你自己的。”
李至诚当然不同意,不可能让自己女朋友睡别人的床:“不用,你好好睡着。”
大概是夜太寂静,他们能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带着温度,频率有些急促。
周以侧过身子,小声开口:“那......,你要过来吗?”
说完就将脸埋进被子里,十月北京已入秋,周以却热得出了汗。
在听到床板咯吱响动时,周以往里挪了挪,腾出一半位置。
李至诚很快在她身边躺下,宿舍的单人床狭窄拥挤,他们几乎全身贴在一起。
脸上的被子被人扯下,周以大口呼吸着空气,她听到李至诚沙哑的低笑。
“把我叫过来,自己又害羞成这样。”
周以早满脸通红,浑身都在发烫,却还要往他怀里拱。
“我今天真的很委屈。”周以像是依赖上他的拥抱,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脆弱。
李至诚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我知道,不哭了。”
周以吸吸鼻子,哭过之后她的声音是哑的,带着平时没有的软糯:“幸好有你哦。”
“我在等你来找我的时候就想,幸好,幸好我还有你,不然我真的要可怜死了。”
说着说着周以又要哭了,李至诚不厌其烦地哄着安慰着。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肯定睡得不舒服,但周以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某种归属感,她睡得比来北京之后的任何一晚都安心。
当时是因为什么事闹矛盾来着?
周以歪头想了会儿。
好像是室友擅自拿了她的笔记本没还,等周以翻箱倒柜找疯了她才唉呀一声:“对不起,我好像忘了还给你。”
为什么没经过同意就碰她东西,为什么在她找了快半个小时才悠悠然地想起。
彼时尚且十九岁的周以,雷点被疯狂碾磨,但她也只会夺门而出,用震天响的摔门声宣泄自己的愤怒。
在打电话给李至诚之前,她只是单纯的生气而已。但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问“怎么了?”,周以瞬间鼻酸,哇地一声就开哭。
那一晚上,最后他们也只是抱在一起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
在张远志痛斥两人缺德后,周以其实是想反驳的,但出国这么多年她中文水平有所退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李至诚,却发现对方神情复杂,放在调色盘上那大约就是三分无措,三分窘迫,三分恼怒,还有点莫名的......含羞带怯?
她不好意思,是觉得自己以前真能作。
那李至诚呢,他脸红个泡泡茶壶啊!